贠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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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宁和老苏在区政府大院是一个科室的，老宁管收发文件，老苏管盖章，俩人谁也离不了谁。不过这俩人似乎有点不对付，都不是平地里卧的主，谁也不认谁的卯，三天两头地顶嘴干架。都说他俩狗皮袜子没反正，今天吵明天和。突然有一天，这俩人风平浪静，相安无事，机关的人就觉着有点不正常，就像吃饭忘了放盐，日子就淡汤寡水地，乏味至极。
这天临下班，老宁踅摸着过来问老苏：“苏老弟，下班有事没？”“咋啦？有事没事关你屁事！”老苏白了老宁一眼，继续埋头盖他的戳子。“你这怂人，好心问你一下还不领情翻白眼呢！”老宁笑呵呵在老苏头上摸着，老苏拨开他的手：“你没事离我远点！”“你这怂人！”老宁也不恼，依旧笑呵呵立在一边。“不急，你先忙正事，忙完了晚上老哥请你吃烤肉去，朱雀路老兰家！”老苏有点不相信，以为耳朵听岔了。他停下手里的活，打量着老牛：“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是不是又憋着啥坏主意？！”“你瞧你，请你吃个烤肉还憋着啥坏主意？！咱俩好歹在一个茅房拉过几年屎了么，难道非得见面斗鸡似的掐个你死我活，就不能握手言和，和平相处了？”
老苏说：“咦，你能有这想法，真不容易。不过我就纳了闷了，谁不知道你屙颗麦粒都涮着吃呢，还能舍得出血请我吃烤肉？我可不敢奢望！”
“你这人我还真是白交了，连你老哥你都信不过？” 老宁问：“你就说去不去吧。我要骗你就是地上爬的四条腿！”这样一说，老苏就有些信了：“还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坐到烤肉摊子上，老苏还有点纳闷，老宁就平白无故地，真舍得蚀本请我吃烤肉？就冲我整天损他、埋呔他？打死了说给鬼怕也不信呢！
店里的伙计过来点单，老宁瞅瞅老苏：“咱哥俩好长时间没在一起吃烤肉了，今个你放开了点！”老苏说：“那我就不客气咧，伙计，你给咱把那肋条上的嫩羊肉，还有那肥瘦相间的黄牛肉、涮肚都来一些，肉多焙一会，多放辣椒孜然，完了再烤些片片馍，烤得焦焦的！”“咦，看把你嘴刁的，还烤得焦焦的！”老宁问：“你先说喝啥呀？啤的白的？”“喝酒就喝白的！”老苏说：“啤的一会肚子就喝胀了，肉上来往哪里吃？” 伙计问：“两位老哥喝啥牌子的？”老苏问：“你这里啥牌子最贵？”伙计说：“十五年西凤，一瓶二百八！”老苏说：“那就十五年西凤吧，再来一盘毛豆、一碟花生米、一碟凉拌黄瓜，还有，切上一盘腊牛肉！”老宁翻翻眼皮：“你是牛肚子呀，点这么多吃得了么？”“这你就甭管了，今儿可是你把我请来的，要请不起认怂了你趁早说，我就只喝一碗面汤，只要你脸上挂得住，不嫌寒碜！”老宁说：“伙计，你去给我这兄弟再烤几串牛鞭、羊卵子，他最近肾亏得厉害！”说着吭哧笑了。
烤肉端上来，干过几杯，老苏就埋头吃开了，吃得头上冒汗嘴角流油。老宁端起酒碗道：“你甭急，没人跟你抢！走一个！”老苏喝一口白酒，拿起一串牛鞭用嘴一捋，签字就抹光了。
老宁吸溜着，咂咂嘴，窥了老苏一眼道：“那牛鞭吃了有感觉没，咥得恁美的！”“好东西么，当然有感觉了！”老苏说：“你也咥几串！”老宁摆着手：“我怕发起威来把天戳个窟窿！” 老宁说着捂住肚子站起来说：“你慢慢地咥，我去上趟茅房！”老苏偏着脑袋挥挥手像撵小鸡一样吆喝道：“噼——噼——”
老宁一走，老苏便狼吞虎咽地咥起羊卵子来，噎得脖颈像公鸡打鸣一样朝前一梗一梗地抻着，脸颊憋得通红。他吃饱喝足，打着饱嗝，瞪着朦胧的醉眼朝四下里瞅了瞅，嘀咕道：“老宁这家伙，跑哪里去方便了，莫不是屙碌碡呀，还是屙井绳去咧！”
伙计过来说：“先生，你把单买一下！”他眯着眼道：“你等一下，买单的人上茅房去咧！”伙计说：“他早都走了，说你买单！”
老苏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跳起来骂道：“宁家瑞你个不要脸的家伙，哪有你这样日弄人的？！”骂完了，手伸进口袋里一摸，心里咯噔一下，哈塌了，咋忘带钱包咧！他立在那，脖子里像钻进了毛毛虫。伙计说：“你可以刷微信或支付宝。”他说：“我从来不用那玩意，也不会用！”
伙计就要去喊老板，说遇到吃霸王餐的了。老苏说：“你别急么！”他从裤子口袋里抖抖索索地掏出手机，越是着急越是手抖得握不住手机，半天才拨通姑娘的电话。姑娘已经睡了，她在电话那头迷迷糊糊不情愿地奚落道：“爸您干嘛呀？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出去吃烤肉，完了还得我给您买单？你让伙计听电话，我给他微信转过去！真是的！”
挂了电话，老苏有点无地自容，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第二天上班，老宁请老苏吃烤肉，老苏半夜三更找自家姑娘买单便在机关传为笑谈。听的人就哂笑着揶揄老苏：“你那么精明个人，还能让老宁给算计了？”老苏气得直咬牙：“宁家瑞你别太张狂，我就不信等不住你了！”
这天老宁来上班，一走进区政府大院，所有人便睁大了眼诧异地瞅着他。平日里邋里邋遢的老宁，穿了一身笔挺的西装，领口的扣子也扣得严严实实的，还系着领带，说话喉咙里像卡了鸡毛。他把额头上的几绺头发朝后拢着，用摩丝喷得油光发亮，脖项仰得高高的，手里拎了三个盒子。见有人注视他，老宁就咳了咳拿腔拿调道：“哦，这个嘛，后晌到退役军人事务局去一趟，儿子部队转业的安置公函到了，我去寻一下局长，约好了的！”听的人便露出艳羡的神情，老宁越发地得意起来。
吃中午饭的时候，趁办公室没人，老苏就把老宁桌子底下的盒子取出来打开。第一个盒子里是一块电子手环，可以计步、看血压、测心率的那种。第二个盒子里是一把别致的紫砂壶，上边手绘了一枝嫩绿的葫芦秧子，秧子上坠了两只丰满的细腰葫芦。第三个盒子里装了一块绿石头，像是块硬玉，看着水头蛮不错，一定价值不菲。老苏嘀咕道：“这家伙还真下血本了！”他琢磨着何不借此机会，报了吃烤肉的一箭之仇，就悄悄地把盒子里的东西给调换了。
离下班还有两个小时，老宁站起来挥挥手，拎着盒子走了。临出办公室的时候，还冲大伙说了一句：“我先走一步啊！”大伙也冲他挥挥手：“祝你马到成功啊！”
见了局长，说完事，老宁就拿过盒子说：“给您带了几件小玩意，不成敬意！”他打开第一个盒子，里边的紫砂壶不翼而飞，手里拿着的是一沓白纸，老宁的脸也刷地变白了。他忙打开第二个盒子，里边是一团废报纸，再打开第三个盒子，他的手就颤抖着有些拿不住了，里边的绿石头居然变成了半块砖头。
“哦，不，不好意思，一定是拿错了。”老宁尴尬地坐在那手足无措，脸上的汗像蚯蚓一样往下淌着。局长笑呵呵道：“牛师傅，你可真幽默！这样，事情都说清楚了，你的心意我也明白了，你就先回吧，我们一定尽快开会研究，有了结果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老宁哦了一声，站起来抬脚就走。脚底却有点不听使唤，一时竟乱了方寸，一转身把局长对面的椅子咣啷一声撞倒在地。他忙弯腰扶起，鸡啄米般朝局长歉意地哈哈腰。局长说：“把你东西拿上，别拉下。”他又折回来，拎上盒子，狼狈地逃出了局长办公室。
走出市府大院，老宁的心还在胸膛里扑通扑通地狂跳着，他将盒子扔进垃圾筒里，坐在台阶上，解开扣子，伸手摸了一下后背，衬衣已湿漉漉地溻透了。“一定是老苏干的，这回可把他老哥给坑惨了，儿子转业的事八成要黄了！”他心里叫苦不迭：“苏大同，你等着，这事要搅黄了，我跟你没完！”
翌日一进办公室老宁便冲着老苏大发雷霆：“苏大同我操你祖宗，你存心坏我事出我洋相是不是？我告诉你，这事要搅黄了，我跟你没完！”机关的人也都指责老苏开玩笑开过了头。
一连几天老宁撞见老苏都脸吊得老长，像结了八辈子的仇。
这天老宁坐在办公桌前，心事重重地翻着报纸，桌上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他吓了一跳，拿起手机一看，是退役军人事务局的电话，老宁的手就不听使唤地抖起来，浑身像筛糠一样有些站不住。
好不容易摁通电话，老宁紧张得腿直哆嗦。电话里说：“宁师傅，你儿子的事局里已经研究过了，请通知他明天来一趟，取一下安置文件。”“这么说这事有着落了？”老宁颤着声问。“有着落了，已经分配好了！”电话那头说。
挂断电话，老宁擦着额头上的汗，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长长地吁了口气。
他有些糊涂了：这咋跟做梦一样，不过还算是有惊无险，虚惊一场！但他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
老苏说：“这回你可得感谢感谢我，事情办了，还帮你省了钱！”“我感谢你？我不拍你一砖头就算便宜你了！差点坏了我的大事！”
老苏说：“你别急，你听我给你分析分析。你看，你送他一沓白纸、一团报纸、半块砖头没错吧？他一定认为，你是在警告他,这事要敢卡着不办，我就用白纸写信举报你，在报纸上给你曝光，还不办，我就拍你一砖头！他一定是心虚吓坏了，才这么快给你办了！”老苏说着嘿嘿嘿地笑了。
老宁说：“别胡说八道。这说明人家局长清正廉洁，一尘不染！不过我还真得谢承谢承你。这本来就是正常的工作安置么，那天要真送了东西，没准落个行贿的嫌疑，真把好事给办成了坏事。”
老苏问：“那你打算咋感谢我呀？” 老宁说：“这回我还请你吃烤肉串去，保证不再让你埋单了！”老苏忙摆着手道：“免了免了，我不用你感谢我。我认怂，我惹不起你躲得起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