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贠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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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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贠靖:粉巷往事

文奶奶和仵爷爷已在粉巷的这幢老房子里住了四十多年,房子是文奶奶的太爷爷手里置下的,到了文奶奶父亲这一辈,就守了文奶奶这么一个闺女,房子理所当然地继承给了文奶奶仵爷爷自打和文奶奶结婚后住进来,就再也没离开过这条巷子,巷子里的每一块墙砖,每一棵树,他闭着眼都能摸得出来是哪家哪户的。

文奶奶家的房子在巷子正中间,是一幢红砖青瓦的三层小洋楼,楼上有露台、镂空的栏杆,墙上满了绿汪汪的爬墙虎,有一年竟结出许多拳头大小的小药瓜来,到了秋天,黄得透亮,像一只只小灯笼挂满了一面墙。

文奶奶在家里养了很多花,有红的蔷薇,黄的月季。站在门口的巷子里,大老远地就能看见一簇簇花儿从露台上的石栏后探出脑袋来摇晃着。

仵爷爷退休后没事干,每天吃罢早饭,便搬只摇椅,坐在门洞里,一只手里捏着两颗盘得泛红的核桃,另一只手里端只紫泥蛐蛐壶,或拿把蒲扇搧着,不时抬抬眼皮,瞅一眼巷子里穿着时尚的女子。

文奶奶收拾完碗筷出来,扯扯衣襟,抬手扑打着黏在裤腿上的棉絮说:“老头子,今儿天气不错,咱去南门的环城公园里走走吧,那边有遛鸟的,练太极拳的,还有唱梆子戏的,可热闹了!”

吴爷爷捏着核桃说:“家里多舒服呀,我才不去那环城公园呢,闹哄哄的,有什么好?!”文奶奶见说服不了仵爷爷,就拎着那只玻璃水杯自己去了。

文奶奶一走,仵爷爷倒来了精神,招着手将巷子口闲转的一拨小年轻叫过来,坐直了,清清嗓子道:“想不想听粉巷里那些的往事?”小年轻们挤眉弄眼地嚷嚷着:“您快讲呀!”

仵爷爷就拿腔拿调道:“咱这粉巷呀,说道可多了!听我给你们慢慢道来!”一个小年轻说:“爷爷,您就别拿腔拿调啦!”仵爷爷瞪他一眼,慢腾腾道:“第一说法是,咱这粉巷以前是京城里卖粮食的一条街,当然,也有人说是卖饲料的一条街”小年轻们轰地笑了。

仵爷爷急赤白脸道:“都别笑呀,听我说,听我说嘛!这卖粮食的一条街,街道上自然是撒满了厚厚的粉面,所以就叫粉巷了。

又有小年轻喊叫:“听过了,这一段听过了!”

仵爷爷抬高嗓门道:“不是说了嘛,别打断,别打断!”小年轻推推搡搡地噤了声。仵爷爷接着说:“第二种说法是,咱这粉巷是以卖胭脂而得名,也就是现在的化妆品。一条街都是卖胭脂的,离的很远就能闻到浓浓的脂粉味。

“那第三种说法呢?”小年轻问,仵爷爷说:“第三种说法嘛,说咱这粉巷当初是皇上选嫔妃的地方,每年正月过后,这里就住满了各地遴选进京的秀女,她们的身上都有那好闻的脂粉味道。

到了晚上,美女们就出得客栈来,在粉色的夕阳左顾右盼,说说笑笑地穿行于巷。

民国时,粉巷两边开满了茶馆,还有漂亮的外贸小店,有各种谗人的小吃。站在牌楼下,摸着那光滑的石鼓、石狮,似乎能嗅到千年前的脂粉气息,看到往来穿梭的美女。

“这老黄历喽……”小年轻们意犹未尽地散开了去。仵爷爷站起来,走出门洞,舒展着胳膊腿,瞅了一眼巷子口。

粉巷被称作“女人街”,这里是一个购物的好地方,临近南大街,还有朱雀大街的小衣廊,写字楼,每天都有美貌的女子进出。

文奶奶在外头闲逛了一天,巷子里的路灯亮起来的时景才回来。她在巷子口给仵爷爷带了一份粉汤羊血,进得门说:“有点乏了,晚上就不做饭了”仵爷爷用手碰了一下,还是热乎的。他边吃边抬头打量着文奶奶问:“你咋不吃呀?”文奶奶伸着懒腰道:“你自个吃吧,我去洗个澡,乏得不行。”

第二天早起,仵爷爷睁开眼,文奶奶已买回豆浆油条放在桌上。她端坐在里屋的梳妆台前,嘴里轻声地哼唱着,将鬓角耷拉下来的头发拢到脑后盘起来。仵爷爷拿起一根油条吃着,窥了一眼文奶奶。他觉得老婆子今儿有点和平常不大一样,竟从箱底里翻出几年前单位排节目穿过的那件大红旗袍穿上,还站在镜子前转动着身子照了半天。

仵爷爷装作没瞧见,把桌上的油条都吃了,又喝光了碗里的豆浆,坐在门洞的摇椅里,眯缝着眼。一会文奶奶过来,俯下身子说了一句:“老头子,晌午饭你就想办法自己对付对付吧,我去排扇子舞了!”

仵爷爷鼻孔里哼了一声,眼也没睁。听着文奶奶走远了,他一骨碌坐起来,带上门,跟了过去。

文奶奶出了巷子,穿过南门,身子一拧一拧拐进了城墙下的环城公园里。

护城河里,一对对白的黑的鸭子嬉戏着拍打着水面,溅起细碎的浪花。

仵爷爷躲在一株粗壮的白皮松后面,他看到文奶奶跟一个文质彬彬的男子在跳扇面舞,那男的穿了一件青色袍子,一只手搂着文奶奶的腰,一只手握着文奶奶的手。文奶奶一手拿着扇子,一手牵着那男的,踮起脚旋转着。旁边还有十几对男女在翩翩起舞,他们旋转着聚拢在一起,似一朵硕大的牡丹绽放开来抖动着花瓣,散开了去,又似无数只蝴蝶在飞舞。

仵爷爷看得眼都花了,他真想冲过去将文奶奶和那个男的推开,想想又作罢了。他认得那男的,是文奶奶以前教育局的同事,住在广济街那一片,离这边不远,经常在城墙根遛弯碰见。要不是熟人,碍于情面,仵爷爷真想冲过去揍他一顿。

文奶奶兴冲冲回到家,仵爷爷背过身黑着脸躺在床上。文奶奶不明就里,放下扇子,脱了旗袍,过来推了推老头子的肩膀问:“这是咋的啦,跟谁怄气呢?”仵爷爷气不打一处来,坐起来气呼呼道:“跟我自个,我贱!”文奶奶还是没反应过来,笑笑道:“老头子,你这是犯的哪门子神经,咋说话没头没脑的!”仵爷爷呸了一口道:“都跟别的男人搂到一起了,还没头没脑的,也不嫌臊得慌!”文奶奶这下终于明白过来,脸上的笑一下僵住了。站在那,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嘴动了动嘟哝道:“不就是跳个舞么,至于么,发那么大的火!”

“怎么就不至于了?”仵爷爷跳下床,抬手搧着自个的脸颊,讥讽道:“还不至于?那怎么样就算至于了!”“你个老东西胡说啥呢!”文奶奶上前推了仵爷爷一把。仵爷爷一个趔趄差点跌倒,他站稳了扑过来,揪住文奶奶的衣领,瞪着发红的眼珠子。“咋的啦,你还想打人不成,你打,你打呀!”文奶奶生气地将头抵进仵爷爷怀里。仵爷爷一生气就抬手搧了文奶奶一巴掌。

文奶奶愣了一下,推开仵爷爷,捂着脸扑进厢房里,关上门伏在床上伤心地哭起来。

住在城南的女儿和儿子都被叫了回来。老两口谁都不肯让步,咋劝都听不进去,而且是越劝越较劲,嚷嚷着要离婚,分开了过。实在没办法,兄妹俩就商量着,把文奶奶接到儿子家去住两天,等气消了再送回来。

文奶奶被接走后,仵爷爷闹得更凶了,先是给女儿打电话,说他头疼、心口疼,哪都不舒服,他活不成了。接着又给儿子打电话,说:“你们都走了,没人管我了,我不活了!”

文奶奶这会倒消了气,安静下来。她已有点退让的意思,想要借着台阶回去。儿子却死活不让走,说:“您这会回去就前功尽弃了,老头以后会更加得寸进尺!这回一定得给他点颜色瞧瞧,老头子真是长本事了,居然敢动手打我老娘了!

女儿被仵爷爷一个接一个没完没了的电话搅扰的不得安宁,既闹心,又怕他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来,就打车从城南回到粉巷家里,仵爷爷却好说歹说不给开门。

闹腾到天亮,实在没办法,儿子就把文奶奶送回了家。本想着这俩人见了面又会掐起来,闹得不可开交。不曾想,开了门,文奶奶却扑进仵爷爷怀里,俩人竟唏哩哗啦抱头痛哭起来。

待情绪渐渐平复下来,文奶奶进厨房去做早饭,仵爷爷钻进厢房里翻箱倒柜地找起什么东西来。文奶奶抬起头问:“老头子,你咋还不消停呢,又翻腾啥哩?”仵爷爷住了手,站在那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记着那年演出也置了一件袍子,想找出来看看还能不能穿。我也想,想跟了你去学跳扇面舞。

文奶奶悄没声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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