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贠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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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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贠靖:戏 子

秦木匠是个“戏迷”,十里八村哪户人家办红白喜事请了戏班子唱戏,他指定是场场必到。平时走村串户给人打家具,也肩上挑着担子,手里拎个戏匣子,一边迈着八字步,一边一板一眼地哼唱着:“俺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 尊一声驸马爷你莫要执迷,力格隆——”

《铡美案》、《杨门女将》、《三滴血》等秦腔折子戏中的经典唱段,秦木匠皆能倒背如流,记得滚瓜烂熟。有其父必有其女,在爹的影响下,秦木匠的宝贝女儿秦小怜也对秦腔戏痴迷得走火入魔。村里修通柏油路,请了戏班子唱戏,小怜人在厨房里洗着碗筷,心早飞到了村头的戏台子底下。

秦木匠从院里进来,将刚喝完稀饭,用舌头舔得比脸还净的搪瓷碗咣啷一声跺到锅台上,伸出手在小怜面前晃了晃,故意抬高了嗓门道:“嗨,俺说丫头,怔啥呢,魂都没了!”小怜目光闪烁着,解下围裙,一惊一乍道:“开始了,爹您听,锣鼓镲钹都响起来了……”说着放下围裙转身就往外跑。

“这死丫头,碗还没洗完呢!”秦木匠在后头喊道。算啦,干脆瞧完戏回来再洗吧。他摇摇头,弯腰勾上趿拉着的鞋子,拎起地上的马扎凳,披着上衣,出了门边跑边招着手喊:“丫头,别急,等等爹!”

村头的戏台下已坐满了看戏的人,有的手里还端着老碗,一边吸溜着,一边抬起头朝戏台上张望着。秦木匠挤进人群,瞪着一对铜铃般贼亮的眼珠子,扫了几圈没瞅见丫头,便找了块空地放下板凳,从腰带里抽出旱烟锅子,装上一锅烟丝,用打火机点燃,咂了一口,坐下来,翘着二郎腿,仰起脖颈吐出一串烟圈,眯上眼轻轻地哼唱起来。

小怜挤到了戏台一侧司鼓和响器班子坐的地方,踮起脚眼睛扑闪着在后台上来回寻找着什么。“在这儿——”已经换上戏装的冯慧生在台上冲她挥挥手,她循声望去,眼里露出一丝惊喜,也抬起手冲他挥了挥。

冯慧生是剧团唱花旦的台柱子,他天生就是块唱戏的料,一举手、一投足、一抛媚眼,满满地都是戏。晌午演的是折子戏《霸王别姬》和《辕门斩子》,冯慧生演的是虞姬,鼓乐响起,他移着碎步走上台来,一甩长袖,欠腰仰面唱道:“说的是一辈子!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算一辈子!”

“好好——”台下响起一片喝彩声。唱完一折,冯慧生走下台来,喘息着掏出手绢擦拭着额头上的汗。小怜过来抓住他的手拽着就朝外跑去。到了一处没人的麦秸垛背后,小怜停下来倚着麦秸垛,从怀里掏出两颗用手帕裹着的熟鸡蛋递给冯慧生:“快吃——这是俺早起专门给你煮的,还放了八角茴香呢!”

冯慧生将鸡蛋揣进口袋里,双手掰着小怜的肩,一对装满温情的眸子火辣辣地盯着小怜,突然低下头将嘴压在她的唇上响响地亲了一下。小怜害羞地推开他,低头揪着衣角,小声问道:“你,你那天说的话还算数吗?” 冯慧生说:“当然算数了,只要你愿意,俺就来娶你!”

秦木匠立在距麦秸垛一丈开外的村道上,手里捏着旱烟袋,咳了一声。小怜抬起头,惊慌失措地跑开了。冯慧生愣愣地立在那,嘴张了张,叫了一声“叔——”秦木匠哼了一声,转身气咻咻地走开了。

 回到家,小怜在屋院里摘菜,瞅见秦木匠进来,起身端着蒲蓝低头走进厨屋。“你站住!俺说一大早魂都没了,原来是牵心着这个戏子呢!”秦木匠偏着脑袋打量着小怜:“你最好离那个戏子远点,唱戏的没好人!”小怜放下蒲蓝,转过身气呼呼道:“谁说唱戏的没好人了?人家一不偷二不抢,是靠真本事吃饭哩!”

“这俺知道。”秦木匠装上一锅烟,坐下说:“要论唱戏的我比你懂,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俺也知道他们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劈叉、拿大顶、翻鹞子、吊嗓子,那一招一式都是一点点练出来的。但有一点,你不许跟唱戏的戏子处对象!”

“为啥呀?您还讲不讲理了!”小怜将手里的韭菜丢进蒲蓝里,坐在炕沿上,赌气地拧过脸去。

“不为啥!”秦木匠咂了一口烟,不紧不慢道:“瓜女子,爹都说了,唱戏的没好人。你还年轻,有些事还瞧不明白。别看他给你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谁晓得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呢!你没瞧见么,他连旦角都能扮,还哄唆不了你一个涉世未深的黄毛丫头?!”“那你为啥要看人家唱戏?”小怜嘟着嘴问,“这是两码事嘛!”秦木匠磕磕烟锅道。

小怜坐在院里的石碾子上,拿起纳了一半的鞋垫,刚缝两针就把手指扎了一下。她心慌意乱地放下鞋垫,将手指噙在嘴里吮着。两只灰雀儿在院里的香椿树上叽叽喳喳嬉戏着飞来飞去,小怜的心一下子就乱了……

小怜决定试探一下冯慧生。傍晚俩人在河边散步时,小怜装作不小心,脚底下一葳就跌进了河里,两只手扑腾着伸出水面呼喊:“救命,救命呀——” 冯慧生转身一怔,扑腾就跳进了河里。但他不会水,扑腾了几下就身子向后仰着沉了下去。小怜有些慌了,忙游过去,将他拽上岸。冯慧生躺在岸上,嘴里哇哇地吐着黄水,半天才缓过劲来,紧紧抓住小怜的手问:“你没事吧?”小怜的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后悔不该拿他的性命来试探。

秦木匠挤进看热闹的人群,将冯慧生扶起来,递给他一只帕子,咳了一声叹道:“真是个痴戏子!” 冯慧生环视左右,抓住小怜的双手,肩膀颤抖着,喜极而泣。

小怜不知道,其实她爹秦木匠也喜欢冯慧生,但就是迈不过心里头那道坎。小怜的娘曾是镇上自乐班的一个女戏子,处对象那会和秦木匠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但生下小怜后她却不管不顾,跟一个闯江湖的郎中跑了,至今没有音讯。

屋院子里黑董董的,什么也瞧不见。秦木匠圪蹴在碾子上咂着旱烟锅子,烟头一明一灭。黑暗中一只脏兮兮的小白狗摇着尾巴,哼哼唧唧围着他嗅着,“啊吁——”秦木匠揉揉眼窝子,站起来一声叹息,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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