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贠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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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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贠靖:三 爷

三爷在村里是个能人,一天到晚专给人掐事,也叫掐码子。掐码子是早些年五峰街上对买卖牲口的中间人(经纪人)的统称。常见他们穿行于人欢马叫的牲口市,在人伙里挤来挤去,遇到买卖双方僵持不下,就凑过去,朝买家递个眼色,拽到一边耳语几句,又过去探探卖家的底牌,然后上前绕牲口转一圈,掰开牙口瞅瞅,将手抻进草帽或衣襟底下,与买家卖家捏着手指,顿着胳膊,三下五除二就把买卖给掐倒了,挣两口水钱。不知为何,村人却管三爷叫掐码子的,三爷竟高高兴兴地默认了。

掐码子也得有那本事,能拿捏得住人,让人家服气你,你才能给人掐事,否则的话,还不给掐哈塌了?这叫没那金刚钻,甭揽瓷器活!

三奶奶常骂呱三爷:“精勾子撵狼,胆大得很么!”三爷笑道:这跟胆大没关系,主要是人家相互承让,肯买咱的面子么!瞧瞧,说你胖你还喘上了,看把你给嘚瑟的!三奶奶说:你要有能耐,去把冯家老大、老二的事给掐倒了,我就服你。

冯家老大、老二的事的确有点难缠。这老弟兄俩,墙捱墙住着,十几年了不招嘴。原因说复杂复杂,说简单也简单。当初老二家屋里头的,是西河滩他老舅给老大介绍的,来相亲时却看上了老二,寻死觅活非要嫁给老二,这下老大心里就把梁子给结下了。

老二曾托中间人给老大带过话,说这事也不怪我么,亲弟兄,我也不想把事情弄成这样,让人看笑话。言下之意,想借坡下驴,缓和一下关系。老大是个倔驴脾气,直接就给顶了回去:哦,她要嫁你就娶了,难不成这天底下的女人死绝了么!

三奶奶用激将法,让三爷去给这老弟兄俩掐事,的确是给三爷出了道难题。没成想,三爷却磕磕烟袋锅,别到脖子后头,笑笑道:这有啥难怅的?

咦咦咦,看把你能的,还这有啥难怅的?!三奶奶说:你要把这事掐倒了,我天天把你顶在头上当爷伺候,天天给你擀连锅面吃!

三爷就去了趟冯老大家,又去了趟冯老二家,见天,把老弟兄俩叫到镇上的黄记泡馍馆,点了两个硬扎菜,又要了二两烧酒,老弟兄俩相逢一笑,一杯烧酒下肚,十几年的恩怨就烟消云散了。

村人皆问三爷用了啥法子把事情给掐倒了,三爷笑而不答,冯家老大、老二亦笑而不答。

晚上睡在被窝里,三奶奶就逼着三爷坦白交代,她说:你要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我答应的天天给你擀连锅面也黄了,不作数了!

三爷就吭哧笑了,其实也没啥遮掩的,冯老二基本没啥问题,他两口子一直觉得对不住老大,亏欠老大的。主要还在冯老大心里过不去那个坎儿,我就让冯老大屋里头的去做他的工作,给他吹枕头风,逼他就范。人有时候还是要逼一下的,十步有九步半都迈出去了,就差那小半步了,你逼他一下他就迈出去了。其实冯老大屋里头的在炕上就说了一句:你要不敢去见你兄弟,说明你心里还惦记着你弟媳妇!冯老大就去了,就这么简单!主要还是火候到了,才水到渠成!

你个老东西,一肚子花花肠子坏水水,居然让女人帮你掐码子呢,亏你想得出来!三奶奶笑得差点岔了气,三爷问:连锅面的事还算不算数?算,算!三奶奶笑道。

三爷说:其实这么多年过去了,人家老弟兄俩早就想和好了,只是碍于面子,谁也不愿意先开口。女人么,狗皮袜子没反正,索性我就让女人去撮合。经历了这档子事,三爷一下子就在五峰镇上出了名,每天来找三爷掐事的人不断线,能把门槛踢断。三奶奶说:你个爱管闲事的,比法院还忙!三爷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些家长里短的纷争,有时还就得有人私下里从中说和,法院不是也有庭外调解么!

来找三爷掐事的,多是些邻里间鸡毛蒜皮的琐碎事,诸如你犁地犁过了界畔,多种了我一犁沟地,我的牛没看好,啃了你家地里的几棵豆苗。农村人没事干,整天就为了这些闲事争得脸红脖子粗,闹得不可开交。有时也就是一句话戗上了,谁都不肯让步。但到了三爷这里,几句话就给说和了。他们经常是像斗鸡一样,吵吵嚷嚷地来,完了手扯手提袍甩袖说说笑笑而去。三爷说,乡里人,都这驴脾气,宁折不弯,好争一口气。实际上,水不争,可穿石。进一步剑拔弩张,退一步海阔天空。凡事不可较劲,针尖对麦芒,只会两败俱伤。这个时候千万不能火上浇油,要做的就是把他们的毛给捋顺了。三爷给人掐事,从来不收钱财,顶多抽两包烟,喝几两烧酒。

后来,三爷也遇到了一件掐不倒的难怅事。

三爷的亲侄子买了一辆面包车,从镇上往县城跑运输,没想到他瞅着焉了吧唧,三棍子捋不出个闷屁,竟然和从媳妇娘家雇的那个售票的女子眉来眼去,钻到了一个被窝里,而且把人家肚子搞大了,回家来闹离婚。侄媳妇坚决不离,她说:焉叫驴欺死人,我不能就这么成全了那一对狗男女!侄子被那女的逼得没辙,就腆着脸来找三爷掐事。三爷急火攻心,当下就给气得病倒了,躺在炕上,额上敷了块白羊肚毛巾,胸口一鼓一鼓地堵得发慌,三奶奶就坐在炕头上把他扶起来,在后心上轻轻拍着,他转过脸,身子往前一蹿,哇地将一口鲜血吐在了地上,像一朵火红的芍药在眼前慢慢地绽开。三奶奶当时就吓哭了:老头子你可千万甭吓唬我呀!三爷脸上的愁容竟舒展开来,咧嘴笑笑,整个人感觉一下子松快了许多。

村里的一帮老弟兄相约了前来探望三爷,进屋后好生宽慰一番,出得门来,拉着三奶奶的手说:弟妹呀,你说三哥给人掐了一辈子事,咋到了自个侄子这里反而掐不倒了?三奶奶说:他给人掐事都是说和么,你要让他往散里掐,对他来说,这就是个掐不倒的死结,况且是亲侄子亲侄媳妇!

三爷在屋里听见,呜呜地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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