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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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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201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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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水文章赤子心 ——徐为节散文集序

若干年前,我在编辑黄石散文选(1993-2013)时,读到一篇作品,印象深刻,就向圈中同好打听,方知作者是某智囊部门的笔杆子。当下心中好奇,须知写材料与弄文学是两回事,一重逻辑思维,一重形象思维,二者兼得,诚非易事。

从此便记住了徐为节,但无缘识荆。

几年后,徐为节履新统计局,复调档案部门主事,我们因工作而认识,进而因共同的爱好而成为朋友。但也许是工作太忙,似乎未见其有新作问世。直到偶然在微信公众号读到《寂寂南岩寺》,才知道他并没有停笔,而是厚积薄发,出手不凡。

《南岩寺》是一篇记游散文,记述前后两次探访南岩寺的见闻和感受。作者先是在登山旅行途中“误打误撞”发现南岩寺,见其绿树环合,环境清幽,然偏僻简陋,只一位老僧,且木讷少言。这时我与作者一样,都有些失望。接着,作者在庙后小径,偶遇一挖药老者,听其讲寺院的兴废沧桑,讲狗獾偷芋、和尚飞升的传说,明知故事虚虚实实,我却也兴味盎然,对寺院的观感便悄悄起了变化,觉其自带神性和静气。然而作者却就此收笔,戛然而止。时隔三年,惊蛰时节,作者再次到访,寺院旧貌焕新,小僧接替老僧,东奔西走,辛勤操持,使内外环境改观,虽依然寂寞,但“寺前寺后的野樱花开得热热闹闹”,作者受到感染,“似乎听到了春天萌动的声响”。文章不长,才1500余字,但写得跌宕起伏,摇曳生姿,让我对深藏不露的南岩寺心向往之,也对作者那流丽跳脱的笔法心生艳羡。

如今的纸媒和网络平台,游记散文与新旧诗歌一样泛滥成灾,多数所谓记游,不过是照抄景点介绍,再发几句空泛的感慨,或可作旅游指南看,却无法使人产生美感。真正好的游记,能在游踪记述中展现作者的性情和识见,徐为节做到了这一点。《春山杂记》《网湖深处有只鸟儿在歌唱》《灞桥柳》等,都是情景交融、文优境雅的佳作,读其文,如行山阴道上,赏心悦目,应接不暇。

翻阅徐为节散文集《半窗明月半窗风》的记游卷《屐痕处处》,我不期然想到一个词:高华。而其《四季风物》卷,则让我想到了另一个词:清雅。

《陌上春风软》全文分六节,各节以古人诗词中含“春风”之佳句起兴,而后以精洁的笔墨,状写春风春雨,春花春草,春景春情。其“春风簸雨湿郊原”一节如此描摹:“种子在等待,小草在等待,花朵在等待,远山在等待,等待一场春雨。”“春风吹柳柳丝黄”一节则如此比拟:“柳是春的信使,是它最先截获了春讯,并用泛青的枝条和鹅黄的叶芽发布了出来。”贺知章诗云“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春风剪柳,妆成碧玉,而柳则以一树柔条,传达春之讯息。徐文不仅化用唐诗,而且翻新意境,可谓青胜于蓝,后出转精。读着这些雨滋露润、清丽秀逸的句子,不由得人不深受感染,心绪也顿时由沉郁转为轻快。

徐为节散文的清雅,体现在不同流俗的独特视角,也肇因于其独特的立身处世信念。《七窍玲珑石》写一块石头,以现代人 “形质色纹韵”的赏石标准,似一无是处,但以“瘦漏皱透丑”的眼光视之,则堪称一绝。这块石头其实不在文玩店里,而是作者登颜子山途中偶然所得,当时泥巴包裹,模样难看,作者识其于污泥,拔之于草莽,一经洗濯,便觉七窍玲珑,十分剔透,竟然成为人见人奇的案头清供。作者由是感慨:独一无二的特性,决定了人独特的个体价值与社会价值,所谓天生我才必有用。既然我是独特的“我”、唯一的“我”,为何要以“别人”为标准来评判我?做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他在《静听桂花呢喃》中写道:“我是一个爱静不爱闹的人,喜欢在众人散去之后,独自在桂树下漫步。”这是因为,他欣赏桂树的洗净铅华、天真淡然的姿态;他喜欢金樱子,因其“素面朝天,无抱无束”;钟情那“小小的山塘”,因其“阅尽人间春色,但又是那样淡定从容,……自得其乐”;偏爱山野之花,因其“自开自落,率性而本真”。这与我对徐为节的印象是吻合的:他温和静默,与世无争,却又清白自守,独立风标,君子如玉,温文尔雅,斯人之谓也。

第四卷《性灵独白》,以诗性散文为主,间有精短杂文和哲理小品。这是最能展现才气和个性的篇章,但把控不当,或功力未足,则容易流于空疏油滑,本书作者处理得恰到好处,可谓意到笔随,虚实相生。《乡村月夜》《纺织娘》诸篇,思致恬敏,文采斐然,犹如白雪琼花,清雅皎洁。不过,第三卷《时光老屋》,却让我最感亲切。该卷以怀人忆事的篇章为主,长篇短制,珠玉纷呈,印象最深的两篇,是《一只将军罐》和《娘大夫》。

徐家收藏的将军罐,其实只是普通瓷罐,因其盖子极像古代将军所戴头盔,整体造型颇似一个威武的将军而得名,罐体画有石榴、佛手、仙桃等植物花卉,喻意多子多福多寿。虽为民国时期所产,但并非出自名窑名师,市场价值有限,然而作者却至为宝爱,何也?此罐来历不明,据推测是作者老太(曾祖母)的嫁妆,作为其家唯一的绘画瓷器,被作者母亲命名为“画坛”,受到专物专用的特殊礼遇。先是装糖,但家境贫寒,衣食难周,糖属副食,更不易得,因此画坛常处于“饥饿”状态。改革开放后,红糖白糖,随要随买,画坛则用于贮存瓜子、花生、苕果之类的干果。进入新世纪,作者在县城建了新居,把许多物品留在老家,却舍不得画坛,带其带到城里作了存钱罐。再后来,画坛不装任何东西,由实用器皿变成纯粹的文物收藏品。画坛虽是普通瓷器,却“浸透了我家三、四代人的汗水,盛满了我的童年记忆,见证了我的家庭变迁”。

到这时,读者自然就明白了作者的意图:他用一只瓷器,盛载了对老太、母亲及全家人的深挚亲情,盛载了世事变迁和人间悲欢,盛载了艰辛岁月中的苦辣酸甜,他在深情而节制的讲述中,表达了对画坛的感恩——其实是对生活和时代的感恩。他有时会“忍不住抚摸它一下,就像抚摸一位亲人,抚摸一个似醉非醉似醒非醒的梦”,是啊,家庭生活的升级换代,中华大地的沧桑变易,如此之快,如此之大,可不就像一个梦!

“娘大夫”是个新鲜词,是作者的生造。娘亲并非医生,但在无意间承担了大夫的职责,她用鱼腥草治热症,用冷水止鼻血,用银针治脚痛,她还会请神、叫魂。说来也巧,那些土药土方,有时还真的药到病除,在乡间,至今仍有许多未解之谜,许多人听说过甚至亲历过,却无从验证,而乡亲们则深信不疑。当然,作者并不是要渲染母亲的医术有多高明,而是想告诉人们:是生活的清贫和母爱的深沉,把母亲逼成了无师自通的娘大夫!经历过沧桑岁月的中国人,不都有一个这样的娘大夫吗?

徐为节善于在不动声色的述说中,寄予厚重复杂的情感,使读者既感觉亲切愉悦,又体会到若有若无的苦涩和疼痛。读者能从中感受到对童年的留恋,对亲人的怀念,对老家菜地鱼塘的不舍,对清白家风的珍惜,也窥见了作者性格的基因密码:他的父亲母亲,他的故里山川,他的奋斗求索,造就了他善良、真诚的品德和坚韧、清高的个性。心之所恃,情有攸归,故乡是他的根脉所系,也是他的底气所在。

本书第五卷《文化密码》,选录了与阳新历史人物有关的若干文化散文,《重修沧浪亭记》诸篇,考订精审,文质俱佳。把本职工作与业余爱好相结合,并且取得不俗的成绩,这不仅体现了作者的职业使命感,而且彰显了他对地方文史研究的热爱和专业。

徐为节的人生之路或不无蹭蹬,但比之侪辈,可称顺遂。本可以像某些同僚一样汲汲于仕途,或得过且过,坐待休致,他却放怀物外,别有寄托,公务之余,读万卷书,行千里路,涵咏经典,陶铸性灵,在散文创作上独辟蹊径,自成高格。窃以为,徐为节先生的作品,不以数量取胜,而品质在本地作者中则位居上流,是当今散文创作中的一股正脉清流,值得专业人士详加品鉴。

先生大著付梓,嘱我作序。我乃晚生后学,岂敢率尔操觚,妄为轩轾,然盛意难却,恭敬不如从命。因不揣谫陋,以此一得之愚,就教于先进高明。

二○二○年仲夏谨记于余梦楼。


(原载于黄石日报2020年8月31日第5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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