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沿河的夜里聆听傩声

在沿河的夜里聆听傩声

毛于贵

仿佛坐于最古老的传说里

在未开发的言语中

那锣鼓的声音在慢慢地氧化

生锈一般敲着

钻进那神秘温凉的面具里

通过跳跃的舞姿里溢出来

我生于这个民族的最低层

站在一个真实的高度

深深地呼吸这淳朴的

    快要失传的声音

在寂寞的夜里记录着

那些年老的汉子

在鬼魂游戏里搅拌夜色

用传递颜色的手

将观众的脸全都烫伤

海螺吹响

人人回到原始的地方

看望诸神的降临

铙钹声平地而起

赶着一片片目光进入河流宽处

像镜一样的河

倒影着我们土家人的文字

与水对话  与神对话

巫师们摇着燃着骨头的祭词

在岸边穿越

腾起一簇簇鲜花

腾起一颗颗戴着面具的神秘的颅腔

我听见一种来自大地幽灵深处的声音

透过我的梦境

输送到中国西部以外的地方

我的思维闪动快门

在寻找回归的路

路在流动

流动一蓬蓬穿花的人群

衣衫褴褛地拉长期待的目光

剧情在发展

这漫长的夜装不尽

这香烟袅袅傩堂

这实际上是一个简单的祝福故事

为了奔向这千百年来的约定

开坛之前我们扯动了

    那从大地深处流出的油油的草

把它湿漉漉地挂在我们房门的高处

希望神在我们口渴时能光临

    我们这个水源充足的地方

曾经发黑的日子

累得踉跄而行

只有傩    何曾休息

它极像唱诗的音乐

在声声地吟唱明天

只有神坛在宁静

在祝福的歌声中没有丝毫回应

但人们相信神坛之神

会拿走这个不眠夜晚的黑暗

只留下灯光   目光和神光

时光在前行

一双双虔诚的手烧了一张又一张纸

期待仍被拒绝

我似乎不愿让人们在天堂和地狱之间穿行

看傩的人关住了眼门

我急忙去挽救这快要流失的根

悲怆地寻找可以栽种的土地

人瘦衣宽

在纸上躺下这深夜归来的诗人

“文字哟

不要立刻死去

歌声哟

供养着神的庇佑”

一卦一卦的竹节在泥土上滚动

一卦一卦的牛角响动着我们关注的土地

山不动   水不动   人不动

只有渴望的喉结在动

默默祷念

挨着亲连着骨的亲人魂兮归来

成了祖积了德修成佛的亲人魂兮归来

傩声穿越时空

动用了几万万人组合的词汇

一齐向神沐浴

等待着千年傩公的繁衍

期待着万年傩母的怀孕

神巫的红巾冉冉

鸡血溅在脸上

不鞋不袜的神

踩着烧得通红的铁犁

滑动着完美的腰身和转折的姿势

羡慕了的男人  倾倒了的女人

在鼓声蓬蓬拍动下与牛角呜呜喇喇地感动着

使人相信神巫的周围与本身

全是精灵所在。

傩的思想是穷人的思想

了却了故事里的一段尘缘

闪动在男人身上有数不清的太阳

闪动在女人身上有梦不完的月亮

总不见收场

那鼓棍在拨动着时间一秒一秒

这夜里开着的太阳花

让人想起这地方该是天亮了吧

我听到人群目光交接的对话声

像鸟鸣一样热闹起来

面对着神坛

肩负驱邪收妖追回失落灵魂的我

把土家人的精神安慰

装神的一路舞蹈准备启程

天边的祥云

火焰袅袅裹着亘古以来的太阳

铺着前行的路

我看见寻梦的土家人

张着一双神秘的眼睛

捧着装了一夜墨一般的药酒

把崇敬的细节撒向路旁

我把这陌生的文字

团成绵绵的细语

想用文火煮熟    用情火慢蒸

哪怕耗上一千年

也品味不尽

这一段傩事    亦或是傩殇？

  2019年9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