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心眉

我们村里有个连心眉，他的眉毛又厚又浓，人人都说她眉毛长太长了，从眼睛长进了心里，把好好的一颗宽阔的心裹成了黑团子，成了一个黑米做的粽子。儿时听着这些话，只觉得可笑，祖父总会脸一黑，给我一顿“面条”，不打到喔喔直哭，基本不会停手。

小时候过年的街上，连心眉总是穿着大补丁皱巴巴的旧大衣，皱着眉头转悠，挨家挨户的数着，王家欠他两只鸡，张家欠他三只鸭，我家欠他一扇猪肉……说着说着，嘴里吐出的白雾聚进炊烟，和着飘香融进了白花花的云雪里。祖父总是笑着说：“这连心眉啊！倒还真希望他这样长长久久的念叨下去反正啊，那扇猪肉，他是拿不到了，哈哈哈”我也总是故意嘟着嘴反驳着“欠别人东西不好”随后就跟着祖父大人的命令，取一笼包子，一件羊绒的绒毛衣和一个鼓囊囊的红包。这是我过年最喜欢的时候，母亲把绒毛衣的袖子绕过我的脖颈绑起来，双手握着那笼包子的握把，一溜烟的穿过大门跑出去。此时，就像家家户户都商量好的似的，各家的小孩带着各家的礼物从屋子里冲出去，好像第一个送到的人，能得到什么特殊奖励似的。

连心眉的屋子，一座在村尾王二家旁边的山坡上，那早已是断壁残垣，只做是屯粮的屋子，屋檐上挂着两串辣椒—— 那是一家出一个辣椒串起来的，另一个在村长家的旁边，虽然规模不大，却是村长都没有住上了红砖房——这儿也正是我们这些嘻嘻小儿的目的地。

说起来，虽然我天生生的瘦高，刘家娃儿生的圆润，但也比不过占尽地利的村长家的铁柱快，铁柱进了门口，即是分了胜负，一群孩子也就啃起了包子，煎饺之类的——这些本都是给连心眉的礼物，但秉着家有家规，村有村规，一定要至少留一份给连心眉。这礼物一份少，十份缺，百份千份就足以把连心眉那三尺见方的桌子堆的满满当当，我总是故意最后一个进去，和这个古怪的大叔聊几句。

我小心翼翼的问着，猪肉能缓几天吗？连心眉一闭眼，头一摆哼哼地说：“想得美，这猪肉早都该还的，不过看你这个娃娃的面上，再缓个半年也不是不行”随后又问到我祖父身体还安康吗？我一回答，他又昂着头嘟囔着：“那个老家伙就他的时候都被水泡的直哼哼了，现在体质好点了，说好的一扇猪肉又忽然不给了……”

每次到这种地方连心眉大叔就挨着，把村里的长辈全都数落一遍，我嫌烦就垫着脚尖儿偷偷跑掉，不过总是刚出门就会被发现，开始还觉得尴尬，可在连心眉给了那个溏心咸鸭蛋之后，丢人的情绪就和口水一起滴在地里了。

后来没过几年，连心眉大叔去世了，说是当年水里泡出的老毛病犯了，村里人为他请医生，他就故意闹腾“你们欠的帐我记得，现在还想故意套我的钱，门都没有”村长他们就应着说“等过了今年一定还”

据说村长和长辈们都是噙着泪说的，连心眉是含着笑走的。据说联系没走的时候是冬天，还差几天过年。就这样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老辈们都从柜子里翻出了一件烂布烂荣的旧大衣套在身上，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跟着小气的连心眉从山脚走到了山顶。

有老人哭着说：“他抠搜了一辈子，连给我们千八百户老人家的衣服都是破布做的”也有老人说“可也真是耐用，现在躺身上也不觉得冷”祖父说：“他的钱粮不都给我们那几天周转了吗”，村长也在说“也就是他个连心眉心眼儿小不肯换大房子，总说我们想坑他的那几盒子钱否则那场大水后，估计全村人都要走一半”说罢，闹腾的葬礼顿时一停，沉默些许后，村长颤抖地说“说实在的，他不穷，但在大灾大难之后，为咱们穷了一辈子，死了总不能再穷了”，据说村长眼中噙着泪，据说村长眼中带着光。

连心眉的墓我去过，那是一座两米高，雕着龙立着石狮镀了金粉的石碑，上面赫然写着，“金水村之恩人”下面镌刻着生卒的年份，无妻，儿女上写满了全村的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