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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高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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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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挣扎的成长连载

第二章 穷妈妈向左,富爸爸向右

5

那是一个一切刚刚从睡梦中苏醒,睁开惺忪朦胧的睡眼,一边揉着眼睛打量这个新奇的世界,一边脑海里还残留着梦魇的惊悸的年代。

勤快本分的山区农民,每天太阳还没从遥远的地平线或山峦爬上来就早早地起床了,他们饿着肚皮在田间地头到处转悠,看着蓬勃生长的庄稼,却又不知道该干些什么——他们浑身有劲,却无处可使。大家集体出工,听从生产队长的口哨或者村庄上空的高声喇叭发出出工指令,流着一样的汗,吃着一样的饭,只有婆娘和孩子是自己的。

所有的土地和庄稼都是集体的,喂些鸡,养些鸭,也要偷偷摸摸,还不能数量过多;至于猪、牛、羊这些大型牲畜,只有集体才配拥有,个人家庭是想都不能想的;谁家偷偷摸摸地养了,都是纸包不住火,要被当作“资本主义尾巴”割掉的——来割尾巴的都是干部,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把鸡鸭顺走,还不能申辩,干部捉走的鸡鸭也都是拿到公共食堂,少数几个干部一起打了牙祭。

穷则思变,变则通,通则久。吃不饱,穿不暖的现实,让中国农民处在饥寒交迫之中,求新求变的星星之火不断冒出来。

1978年11月24日,安徽省小岗村18户农民打响了中国农村改革的第一枪,他们冒着杀头坐牢的危险,搞起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

一石激起千层浪。小岗村模式迅速被全国农民私底下议论纷纷,都投去羡慕和钦佩的目光,但都在徘徊观望,很少有人迈出实质性效仿的一步。

1978年12月, 中国共产党第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中国社会主义改革开放和现代化的总设计师邓小平同志在会上提出了“改革开放”的伟大构想,号召“任何一个民族,一个国家,都要学习别的民族,别的国家的长处,学习人家的先进科学技术。”

冬天已经来了,春天还会远吗?冬天里,一声春雷从头顶轰隆隆滚过,响彻神州大地。雷声过后,浩浩荡荡的改革春风开始劲扫全国各地,翻开了中国历史进程中的崭新一页。

有人拥护改革开放,有人抱残守缺;有人坚决支持,也有人阴奉阳违;有些地方快步跟进,有些地方迟迟没有动静。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在共和国缔造者毛主席的故乡湖南省的农村揭开序幕,已经到了1982年。

位于偏僻山区的四明山公社落实到位,还要晚了一年。闭塞的山区农村,天高皇帝远,在响应政策号召上,往往都是落在最后一批。

该来的还是要来,谁也阻挡不了。1982年,省里把政策下达到县里,县里把政策下达到乡里,很多地方轰轰烈烈地开始了分田到户。

四明山公社的人民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他们已经过了二三十年的集体生活了。贫农出身的公社主任张援朝担心今年分了田地,明年又要被收了上去,折腾起来,劳命伤财,所以,并没有立刻落实,这样又拖了一年。

那年秋收过后,看到分田到户政策稳定了,其他兄弟公社分下去的土地并没被上面要收回集体的意思,看着兄弟公社农民的热闹丰收的景象,听着自己所辖公社的村民的怨声载道,颇有微词,张援朝终于下定决心,准备在四明山公社推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

那些年,尽管农民家庭贫穷,但以生产队为单位,各级集体还是积累了一定数量的共同财产。在分田到户那一刻,都要打破砂锅,把所有财产一次性地瓜分清楚。最重要的是稻田、土地、池塘,其次是仓库里的粮食、栏里饲养的猪牛羊、以及打稻机、风车、犁、耙等大型农具,还有成群结队的鸡、鸭、鹅等家禽。

稻田、土地、粮食、猪、羊、鸡、鸭、鹅都好办,按人头来,平均分配。大的猪羊,宰掉分肉吃。其他的,大致估算一下价值,弄个大概,大家抓阄决定,分多分少,看各自运气。

6

土地是最大的财产,分起来最棘手。

稻田和土地有好有坏,谁家分到肥田,谁家分到瘦地,要看运气,有的也看关系。

这里面有门道,掌权者有一定的作弊空间。

自己分到什么,倒没关系。生产队长高欣唯一担心的就是祁茗家——祁茗是他一生的痛,不愿意轻易提起,但也难翻过去。

决定分田到户的前一天晚上,吃完晚饭后,高欣推开祁茗家的门,走了进去——他和祁家好久都不往来了。

祁家的饭吃得要晚点,一家老老少少围坐在一张红色的方桌上吃饭,那红色已经很黯淡了,与昏暗融为一体。轻微晃动的煤油灯下,七八颗脑袋在夜色中若明若暗。

桌上只有一碗腌萝卜,一碗新鲜的青菜。年纪最大的奶奶和年纪最小的妹妹一人半碗白米饭,一个红薯,其他人都是一人一碗照得见人影来的稀粥,一大一小两个红薯。

看到高欣来了,祁茗赶紧从凳子上站起来,给客人让座。

朱鹏取来一双筷子,一个干净的碗,放在桌上,示意高欣坐下来将就着吃点——其实,各家的每顿饭菜都是量身定做的,桌上并没有什么多余的饭菜供客人下筷,一切都是一种摆设,一个客套而己。

四明山的村民对待客人都是这个套路,差不了多少。

高欣的到来,让祁家升起一阵忐忑不安,以为上次过家家的事情还没有完呢。祁宏见了高欣,下意识地站起来,躲在了母亲身后,不敢拿正眼看客人,更怕客人说完话后,父亲拿笤帚打他。

从十一年前朱鹏和祁茗结婚后,高欣就很少来祁家串门了。在生产队,高欣是一个能干的人,当着生产队长,有力气,有头脑,有威信,号令村民。在全村乃于四明山公社的几十个生产队长中,高欣都算得上是一个优秀能干的生产队长。

高欣没有坐下来,也没有拿起筷子夹东西吃。望着上有老,下有小,紧巴巴地过着苦日子的一家子,高欣心里很不是滋味,还好就要分田到户了,这种生活也快熬到头了。

高欣示意朱鹏和祁茗跟他到一边商量事情,祁茗和朱鹏放下碗筷,三个大人在堂屋中间呈三角状站定。

朱鹏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小布袋,拈出一把细长的卷烟丝,又摸出一张孩子废弃的作业纸,把烟丝包了,卷了,吐了一口唾液粘牢,递给了高欣。

高欣接过烟,叼在嘴上,自己掏出一盒洋火,擦亮了,把卷烟点燃,吞云吐雾了起来。卷烟味儿很重,很快满屋子都是浓浓的烟味了。

高欣一吸一吐,烟头一明一灭,明灭的烟火照映着三张黝黑发亮的脸。火光中,祁茗那张熟悉的、风韵犹存的俏脸让他隐约有点心痛,人生真快,转眼都是人到中年,各有各的另一半,各有各的孩子了。

高欣把生产队准备分田到户的事情告诉了祁茗和朱鹏。

虽然早就风在吹,草在动了,但真正听到要分田到户了,祁茗和朱鹏还是有些吃惊,也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三个人都有些激动,说话的声音和平时都不一样了,夹杂了一些颤音——他们都在盼着这天早点到来。

“生产队的田和土,有远的,有近的,有肥的,有差的,你们有啥子想法?”

高欣试探着问。

“抓阉吧,听天由命呗,这样也公平,要不还能咋样呢?”

祁铭一边回答,一边反问高欣。

这对老实人,让高欣有点儿恨铁不成钢,非要把什么事情给他们交代得明明白白,妥妥贴贴才行。

“你们家这么多人,老的老,小的小,抓了瘦田贫地,那就饭都吃不上了,可能比现在生活还要差,为老人和孩子着想一下啊。”

高欣暗示性地说。

一切都是命,半点不由人。还能有啥想法呢?

不过,高欣的话,说得祁茗心有戚戚焉。成家以后,这个家庭的财富没有增长,添丁倒是全公社表率,两年一个,中间从没间断过,现在已经有两个男孩,三个女娃,一共五个小孩了。幸亏计划生育开始了,把朱鹏给扎了,要不再生下去,真是吃灰都找不到门了。

祁茗觉得自己和朱鹏的骨头都快要被这群只知吃喝,不创造财富的败家子啃光了。

高欣的话,让祁茗深有感触,有了一种想哭的冲动,她以眼睛进了沙子为由,举起袖子擦了擦眼。

“明天晚上抓阄的时候,有一张纸条,我在上面用铅笔轻轻地点了一个淡淡的记号,我想办法安排你第一个抓,你用心一下,把那个阄抓了。那是生产队最好的稻田。这个事儿,你知,我知,就不要告诉其他人了。”

高欣对祁茗做了交代。

这种事,肯定是不会告诉别人的。高欣的特别关照让祁茗感到一股暖流从心里流过,她感激地看了高欣一眼。恰好高欣在这个时候吸了一大口烟,烟火亮处,那张古铜色的国字脸还是那样的熟悉和英俊,多出来的几道皱纹给他多添了几分成熟的男人的味道。

祁茗有些心慌意乱。那丝慌乱被淹没在茫茫夜色中,两个男人都没有察觉到。

说完事,又扯了一会儿家常,高欣告别祁茗和朱鹏,准备回家。

主人夫妇把客人送到门口,高欣说了声“留步”,然后转过身,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

村子中间的那条路是平整的大青石板铺成的。高欣的脚步很有力,自制的木板拖鞋叩在石板路上,发出啪啪啪的声音,结实有力,声音在寂静的冬夜传出很远,打破了村庄的宁静。

多年没有这么用心地谛听这个男人的脚步声了,祁茗不由自主地想,还是那么有劲的一个男人,浑身上下充满生命的力量。

7

分田到户是在第二天开始的。

从吃完中饭开始,村民就陆陆续续地聚集在高欣家里。有人在聊天,有人在扯字牌。下午两点整,人都到齐了,开始开会。

大家放下手里的活计,有说有笑,过年过节一样,脸上洋溢着幸福的憧憬,准备瓜分生产队的财产。

当然,村民们也有些悲伤,几十年来,他们已经习惯了集体劳动,感受集体温暖,劳动时,老的小的,瘦的病的,都有人照顾。他们清楚地感受到,分田到户后,那种哨声一响,集体出工,大家边干活边说着荤话开着玩笑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他们知道,虽然现在都在一个起跑线上,可三五年后就要分出高下来,有的人富裕了,有的人依旧贫穷,各有各的命,各管各的家,各过各的生活。

那天晚上生产队打牙祭,大家都不用回家做饭了,包括老人和小孩,都在生产队吃,东挪西借来的十多张方桌在高欣屋前的晒谷坪上一字儿排开,就像张罗大喜事一样。

上午,生产队抽干了一口池塘,捉回来一百多斤鱼,还杀了一头大猪,宰了十多只鸡,十多只鸭。生产队打过很多次牙祭,也有肉有鱼吃,也有酒喝,但这次是最热闹最铺张的一次,平时年终分年货过年都没有这么热闹。

大家心知肚明,这是一顿散伙饭,这顿饭后,集体生活从此划上句号了。

那天晚上,只有半边的月亮罕见地皎洁亮堂,安静地挂在半空中,把四明山的乡村之夜照亮,远处的山庄严肃穆,山上的树木隐隐约约,一片黛青色。

从下午开始,祁茗带着生产队上的其他堂客张罗饭菜。祁茗是四明山公社公认的厨艺高手,大红白喜事都请她做大厨。同样的食材,同样的油盐酱醋,经过祁茗那双妙手做出来,味道就是不一样。这让其他男人很羡慕朱鹏,娶了这样一位堂客,一辈子生活都要香甜幸福。

在高欣主持下,男人们吵吵嚷嚷,在你一言我一语的建议和争执中,把田地一份份地分开了。每家每户的人数都在五个以上,就以五为基数,再按人头补。大家七嘴八舌,东拼西补,做到尽量公平,好不容易才弄得七七八八。

一切准备妥当,村民们跃跃欲试,准备抓阄分田。

谁来先抓呢?

大家提议高欣先来,因为他是队长,什么事都是他带头的,分田抓阄也最好是他来带头。

可高欣把大家的提议毫不客气地否了。他清了清嗓门,大声地询问围在身边的那群男人:

“今天晚上,为这分田,哪个最辛苦?”

这个问题还真把人问住了,难道不是劳心劳力的生产队长?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高欣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队长最辛苦。”

静默中,有人站出来拍马屁。

这个答案拍在了马腿上,一出来就被高欣不客气地扫了一眼。

“祁茗最辛苦。”

有人在角落里小声地嘀咕。

声音虽小,却被高欣捕捉到了,因为说到了他心坎上。高欣兴奋地跳上桌,对着满屋子的村民,大手一挥,毋庸置疑地说:

“对!今天晚上是我们的大厨祁茗最辛苦!她给我们张罗好吃的,好喝的,忙了一个下午了,不容易。我建议让祁茗第一个抓,大家说好不好?”

“好!”村民们异口同声地附和。

有人跑进厨房,把祁茗拉过来抓阄。

挤进男人堆,祁茗抬头望了一眼高欣。高欣微微地点点头,两人心照不宣。一切都是那样默契,一如从前,又恍若隔世。

这种默契的感觉,他们曾经有过,但已经久违了,遗弃在岁月深处。这十多年来,他们虽然住在对面,中间隔着一条青石路,两家相距几十步路,天天相见,但这几十步路走起来却是那样遥远,就像两条平行的铁轨,没有交叉的希望,哪怕用一辈子都走不过去。

这两个人是真明白了,原来这个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空间的遥远,也不是时间的久远,而是感情的疏远,是心灵的隔阂。

中间那张方桌中央,拥挤地放着十多个大小一致,长相一样的纸团。

大家都紧张地审视着,想透过那层不透明的纸,猜测到纸上的内容,但一无所获。

只有一个小纸团,上面不经意地露出来一个淡淡的铅笔点,没有人注意到,只有祁茗一眼就发现了。

那个点似有若无,若隐若现。但在祁茗眼里,那个点就像那夜的北斗七星那样闪亮耀眼。

祁茗心里十分矛盾纠结,她是懂高欣的,但这片心意,她没办法接受。

大家的日子都苦哈哈的,又不是自己一个人苦,也不是自己一家苦。大家都在盼望着分到肥田良地呢。如果自己抓了那个纸条,她怎么对得起朝夕相处的父老乡亲和自己的良心?欠下高欣的这份情,她如何还?她如何面对丈夫朱鹏?

在众人期盼的起哄声中,祁茗伸出手,伸向那堆纸团。

屋子里突然静了下来,鸦雀无声,大家看着祁茗,大气都不敢出。

祁茗的手在那个带点的纸团上空停留了片刻,等落下来的时候,她抓住了旁边的另一个纸团。

看着约定的纸团跟祁茗擦肩而过,高欣的脑袋嗡嗡作响,眼前发黑,他强忍着,脸色却阴沉了下来。

不是事先都设计好了,沟通好了么?怎么就这么不识好歹?怎么就这么不给面子,作践自己呢?

祁茗不敢正视高欣,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徐徐地展开纸条,读了出来,确定了属于自己的那份田地。

果然,运气不佳,祁茗抓住的那份田地是生产队最贫瘠的几块稻田之一,每年化肥农药用得多,产量还上不去。

“真是个不知变通的蠢直人,多年都变不了,自作自受!”

高欣在心里面狠狠地嘀咕了一句,没有人听到,没有人听懂,但高欣相信祁茗听到了,也听懂了——即使高欣在肚里嘀咕,他相信祁茗也是听得见的。

第二个出场抓阄的,是生产队长高欣,大家没有什么异议。队长不带头,谁都不敢动。在队员们的尖叫声中,高欣上场了,他没有犹豫,把手伸向了那个带点的纸团,那是生产队最肥的那份田地。

队长就是队长,有队长的运气和福气,手都长了眼睛。对这个结果,大家都心服口服,没有人质疑。

抓完阄,大家兴奋地,热闹地对比着,议论着,有人高兴,有人沮丧。不过,有了自己的田地,高兴的成分要多过沮丧。

8

在确定了自己那份田地后,祁茗回到了厨房,继续带着堂客们热火朝天地做饭,炒菜,粗声大气地说笑。慢慢地,饭香、菜香弥漫全屋,从窗户飘了出来,在村庄上空飘荡,让村庄里的猫狗鼠躁动不安,闻讯赶了过来。

打牙祭了,孩子们也是兴奋莫名,在晒谷坪上追逐,嬉戏,打闹,熬着时光,期待着开餐那一刻到来,他们一年难得吃一回饱饭,何况还有鸡鸭鱼肉。

母亲在厨房掌勺做大厨,祁宏就有了得天独厚的条件。他溜进厨房,抓了一把热呼呼的,香喷喷的油渣,又敏捷地溜了出来。

祁宏找到高燕,把她拉到一边,把手上的油渣分给她一半。看到油渣,高燕口水流了出来,满脸灿烂地笑了,春天的花儿一样。有了吃的,那馋糖做新娘挨打的事,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事儿,被抓完阄后,等着开饭的男人们看到,他们正愁没乐子呢!大人们坏坏地起哄:“宏崽,这么小,就晓得疼老婆了?”

“我还不是他老婆。”想起上回挨揍,高燕还是心有余悸,她哇的一声哭了,坐在晒谷坪上,用两只脚后跟在水泥地面上来回地磨擦,油渣却被她紧紧地攥在手里。

看到高燕大哭,大人们觉得很无趣,也要给生产队长面子,玩笑就到此为止。

那顿晚餐,菜肴很丰盛,都是大鱼大肉,生产队从来没有这样奢侈过,每个桌上都摆得满满的。村民们都很尽兴,把生产队春天酿的两坛米酒喝了一个底朝天,男男女女都醉醺醺的,东倒西歪,站立不稳,一直闹到很晚才陆续散去,互相搀扶着回家。

朱鹏带着孩子们早一步回去歇息了,祁茗收拾完碗筷,最后一个离开。

高欣把祁茗送了出来。临分手时,在黑夜中,高欣拉了祁茗的衣角一把,祁茗停了下来,他们在路中间面对面地站住了。

已经西斜的残月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影子在地上亲密无间地重叠在一起。

“咱们把稻田换一下吧,”高欣对祁茗说,“你拿我的,我拿你的。”

“不,我就认我抓住的那份田地。”祁茗倔强地拒绝了高欣的好意。

不过,站在黑暗中,高欣的提议让祁茗有些感动,也有些激动。她突然想拥抱一下眼前这个男人。但她忍住了,一切都过去了,这个男人成了别的女人的男人,也成了一群孩子的父亲;自己也成为别的男人的女人,一群孩子的母亲。现在,祁茗不想给他带来任何麻烦,也不想给自己带来任何麻烦。他为她着想了,她也要为他着想一下。

如果用自己那块生产队最贫瘠的田地换回高欣那块生产队最肥沃的田地,他们怎么向各自的另一半说清楚,怎么向生产队的人说清楚,四明山的人又怎么看他们呢?

如果换了,他们谁都说不清楚了。

祁茗这么复杂的心理活动,高欣揣测不出来,这个被曾经的爱情和当下的怜悯蒙住了眼睛的男人只觉得自己的好心被当作驴肝肺了,感觉很不舒服,也很失望。

高欣心里嗔怨这个要强的女人,还是一如既往地犟,就像生产队那头脾气暴躁的母牛,动不动就撂挑子罢犁,生活的磨难没有让她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人生就是这样,那些已经随着岁月消逝了的东西,是很难再回到过去的,再怎么努力都是白搭,所以,当时能抓住是最好的。就像我们吃菜,明明是同一道菜,明明是同样的食材,明明是同样的做法,可是时过境迁,味道虽然有可能相似,但我们还是可以清楚地辨别出来,这道菜的名字虽然相同,可形在神不在,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味道了。

那一夜,牙祭之后,分田激动之后,四明山比往常更加死寂,静悄悄的,没有声音,青蛙和虫子都懒得叫了,就像那夜酩酊大醉后酣然入睡的村民。

只有祁茗和高欣两个人醒着,睁着眼睛看着屋顶上的亮瓦,透下来隐约的月光。因为分田换田的事儿,他们都在想着心事,生着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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