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村人

文/铁子

如今的喵儿，跟以往大不相同了。

正月初二，按以往的习俗，是闺女回娘家，女婿给丈人丈母拜年的日子。今年则不然，腊月二十八，村里就有人在叨叨，说是现在武汉发现了肺炎。大年初一，村里的喇叭响了，说是要开会，村支书在喇叭上声色俱厉地说，村委会支部的干部，马上到，否则要考虑能不能干。这是近二十年来村里喇叭上第一次这么严厉的口气。当然，这些喵儿根本满不在乎，喵儿的心里盘算着的是怎么日哄堡里三官庙拿钥匙的人，让他给开门，他搬出庙里的鼓美美的过把瘾。

蚂蚱蚱跳的芭蕾舞

斑鸽子爬的一身土

操蛋的喵儿捣大鼓

村里的人私底下编的顺口溜。说的是村里的三个名人，蚂蚱蚱是小儿麻痹后遗症，走路左手握一根棍，右手一根棍，摇摇晃晃俩腿东拉西扯的晃荡着划弧。斑鸽子是老年痴呆，一天到晚爬出爬入，灰土痳虎的瞎折腾。喵儿可是个正常人，就是爱好捣鼓儿。有次在省城看到威风锣鼓队表演，那激情四溢的鼓声就把他的魂儿勾跑了。他是走路琢磨，吃饭琢磨，睡觉也琢磨。吃完饭用筷子敲，睡觉有时候在媳妇身上也敲几下，害得迷迷瞪瞪的媳妇一惊一乍的骂。后来嫌他捣乱，干脆把它撵到另一个房间睡了。干活挣了点钱，喵儿背着家里人，骑着电动车跑到城里买回来一个小鼓这才心满意足。可是这下家里街坊四邻不得安生了，这货是不管什么时候，不管白天晚上，高兴了就咚咚咚捣，捣的四邻不安，惊动了治保主任，村长，叫到村委会，一顿训斥，喵儿才有所收敛。村里人不敢明着说，是喵儿有个厉害的妈，得罪了喵儿妈，喵儿妈能跳着高从早到晚堵着门口骂的你出不了门，没有一句重复的词儿。瞎子说书《王婆骂鸡》，说的是邻居偷吃了王婆的一只老母鸡，这王婆站在街上天上地下把五行八作的人骂了个遍。喵儿妈骂街的功夫不在王婆之下。

喵儿妈厉害，也是觉得喵儿有点儿弱智，他的脑袋通俗点说天真烂漫，还有点没心没肺，老妇人怕村里人欺负她儿。

正月初二早晨的时候，村口开过来几台挖机，轰轰隆隆地从地里挖土，把进村出村的路堵上了。支部委员会，村委会的工作人员，党员，要求上进的积极份子们，在村里到处劝着街上走动的人，赶紧回家，没事不要出门。村里有几户人家，孩儿是从武汉回来的，一律登记造册，把门锁上，不能外出，因为这是特殊人员。喇叭里一天响的，村干部们说着新型冠状病毒的传播厉害的不得了，大家一定要配合。特殊人员有需要打电话，村里干部随时配合医护人员立马就到云云。一天下来，不听劝的人气的书记在喇叭上破口大骂。喵儿就是在村里工作人员解劝回家的时候，像一条漏网之鱼一样走到村口的。村口挖机在挖土封路，几个工作人员在路边从汽车上往下搬东西搭建帐篷，喵儿爱热闹，过去就伸手搬东西。以前村里不管谁家有个大事小情，红白事宴，喵儿都要去帮忙，泥里水里的他没有什么讲究。最使他享受的，就是不忙的时候，凑在捣鼓儿的响器跟前，看人家敲打，有时候拿人家的鼓捣一通，倒也像模像样，要是捣的跟不上趟了，周围的人哄堂大笑，主家有些尴尬，喵儿不管这些。

喵儿，你咋的不听说。吃晚间饭的时候，村委会主任从东西南四个进出的出口检查到这里，看到喵儿，皱着眉头说。跑了一天，村长二伙口干舌燥，嗓子有点哑了。不是三番五次叫你们在居舍呆着，老不听说往外头晃。说到后面，脑门子上筋都暴出来了。

哪儿红火哪儿到，少了我喵儿不热闹。嘿嘿嘿嘿，草鸡了（累）了给你们捣捣鼓，二万五千不觉苦。四六句子张口就来，喵儿嬉皮笑脸的说，一下子把个村主任说的笑了。二伙转身对负责包片的工作人员说，每个人12个小时轮流值班，事关村里上千口人的性命，千万不敢马虎。咱们这个口子是穿村而过的第一道防线，现在起任何人不能通行，上面有命令，谁也不行。这个病毒传播实在厉害，不小心真的要人命。喵儿就这样，死乞白赖地留在了村口的执勤点上了。

戴上红袖章的喵儿，腰板挺直了。感觉就像是年轻了几岁，状元夸官，将军凯旋。晌午换班的时候，喵儿回了一趟家。一晚不见儿的喵儿妈，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拐棍敦地咚咚，因为大过节的，没有数落。媳妇儿，还不赶紧给他端饭。吃了饭，洗了把脸，刮了把胡子，媳妇拿出一套可身的衣服，喵儿穿上了，把红袖章别在袖子上，喵儿妈看着儿子突然就眼前一亮。喵儿媳妇看着喵儿眼睛也变得有些迷离了。平时不修边幅，加上农村地里干活，农闲时进城干泥水工风里雨里，泥儿水儿的，邋里邋遢就像个老头子。收拾一下感觉又是那个帅小哥了，只是碍于婆婆，儿女都在跟前，多少有点难为情。出了街门的时候，喵儿心里嘀咕，祖爷们现在就是状元，就是将军。

以后的日子，喵儿轮换了几个班，白天他跟上包片的干部在村口把口子执勤，人们通过各种渠道知道疫情严重，大部分人都自觉，不许进出，干部们执行起来也是一个脸儿红。不忙的时候，喵儿就用自己的小鼓，咚咚咚的捣打，有时候还说几句顺口溜，惹的村里不甘寂寞的人就往村口看热闹。村长看看太乱了，就训斥都回去吧，威胁喵儿说，你敢再这样就叫民警来。喵儿怕了，就只敢偷偷摸摸都捣几下。晚上值班，值班的人基本上就是玩手机，有的用手机下棋，有的手机上打打麻将，没娶媳妇的和对象视频。喵儿也玩手机，他们班的同学群，群主是个夜猫子，一到晚上就召集同学视频，天上地下的，有的说没有的胡搅蛮缠，喵儿是群主最忠实的粉丝，熬的没人聊天了就剩喵儿一个人还是津津有味地陪着。

一天喵儿捣鼓，捣着捣着就忘了村长的训戒，一边捣鼓一边还学着瞎子说书吼开了：

咱不表，杨家儿郎血战金沙滩，

也不说，薛礼白袍三箭定天山。

单说是，冠状病毒祸害老百姓，

多亏了，逆流而上医护工作者

……

一辆车停在他身边，车上下来了几个人，戴着口罩，喵儿没有注意到，还在那里手舞足蹈的吼着，直到村主任过来，气急败坏地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才停下来。站在村边窑洞顶上看热闹的人，哄的笑了。喵儿一时脸色苍白，手足无措的呆了。

一个人走到喵儿面前，四周看了看窑洞顶上的人，各在各家的房顶，一个个的戴着口罩。对村主任说，看来大家都知道不能聚集在一起了，房顶上看热闹也影响隔离，让大家回家去吧。然后看了看喵儿，唱得不赖。

领导们走了以后，村主任没收了喵儿的鼓，给了喵儿一把文化室的钥匙，让他在文化室捣鼓，安排一个工作人员帮忙。村里的鼓大，喵儿越捣越精神，如疯似癫，如醉如痴。有时候给他放一点晋剧的曲目，有时候瞎子说书，那个人都拍了视频发到村里的微信群里，喵儿成了村里的名人，村里人茶余饭后微信群里的谈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正月眼看马上就出了。

小添仓的那天，喵儿在村口执勤，过来了一辆越野车，车上的人要到穿过喵儿家村的另一个村去，那个人看着疲疲塌塌的，没有通行证，也不让医生测体温，喵儿他们肯定不会放行。那个人打恭作揖，磕头捣蒜的，看着不让进村就急了，呼地跳起来就要拼命。喵儿一把就把那人抱住，喵儿力大，那个人被抱的死死的，执勤民警过来处理的时候，喵儿不小心手上让那人咬了一口。医生给测体温发现，那个人发着烧。喵儿连同一起控制那个人的几个工作人员被紧急送往医院。

之后的日子里，村里人都在议论着那天村口发生的事。远亲近邻，大家都在说着，喵儿是个好人，让那个人咬一口，可惜了了。佛祖菩萨保佑这孩儿吧。

有的年轻人就上网，根据喵儿的一贯表现，说是网上说的，一个村总得有个有点傻的人，上辈子做了点坏事，这辈子有点傻，谁也不惹，就是守护着这个村的人，为村里人遮挡歪魔邪道。其他的人就在网上骂这个人，你放屁，喵儿其实是非常聪明，是大肚量，有功德心。吵吵闹闹的，其实大家都希望喵儿早点好起来。

后来斑鸽子的孙子，在网上发了一个视频，鸡毛信，鸡毛信！把信送给喵儿手里，快些快些！九十多岁的斑鸽子少年时是抗日游击队时期的小交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