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冬夜归

家乡的夜晚在冬日里，显得格外清冷和瑟条，宽阔的马路从整片田野的中间穿劈过去，沿途的路灯将一束束橘黄色的光线，归拢成昏黄的探照灯似的，照在黑色而坚硬的路面上。没有电动车，更别提有行人路过，旷野里听不到一息声响，但如果驻足仔细聆听，寒风掠过大地，与麦苗的摩擦声以及麦苗生长的声音好像还能传入耳廓。偶尔有一辆汽车打着远光灯，疾驰而过，把光线飞速推向前方。夜空一片寂静，寒冷降临之际，四周的一切都仿佛被冻住一样。

 我驾驶汽车，载着爱人，穿过黑漆漆的夜色，赶到家乡时，也就是七点左右。或许城市里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刻，中心地段路人如织，但此刻农村里，却安静得如同凌晨一样，呈现出倦鸟归巢般的安宁。年近八旬的父亲依然和既往一样，早已在小区路口等候，他佝偻着身躯，棉袄的衣襟拉链并没有拉紧，只是左右叠放，双臂压住，算是暂时挡住冬风的侵袭，路灯下能瞥见他花白的头发闪出一片银色的光芒。我赶紧打开双跳灯，降下车窗，大声招呼着，爱人也热情地喊着老爸辛苦，父亲说他猜到你们约莫这个时间点赶到，所以就在这守候着。

  汽车进了小区，转个弯，来到前排楼下门洞处，我按了一下喇叭，汽笛声在这幽静的晚间，算是一个醒耳的呼唤。一楼家里的门打开了，母亲从门缝里走出，颤巍巍地走下几级台阶，前年的踝关节外伤，术后康复并不理想，落下了这种步态，在冬天气温下降的时候显得尤为明显。她满含笑容，体态丰郁，红膛色的面庞映现出农民工般的苦作，虽然她只是一名退休多年的小学教师，也许是人生中对大地的奉献占据了她多年的心血。母亲胸前系着一条淡红色的围裙，头发和父亲一样，凌乱的灰白占据了上风。我下车，叫了一声：妈，便和母亲来了一个深深的拥抱，接着又握紧母亲的双手，自己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手上粗糙的老茧，手在母亲的掌心摩挲中，犹如儿时，光身睡在粗布织就的被子里一样，此刻同样感到温暖而舒适。我打开后备箱，和父亲一起，搬下了一筐鸡蛋，两袋大米，一盒青萝卜，几箱水果和肉食，还有洪泽湖的咸鱼特产。爱人进门后，还贴心地拿出手提袋里面的止咳药，递给母亲。

   夜色还是一片静逸，偶有远处传来的烟花爆竹声，若有若如，一闪而过。苏北平原的广袤大地，在初冬的寒色笼罩下，显出深邃而幽实的一面，树干撑起光秃秃的枝丫，笔直地伸向夜空，几只鸟影和树身重叠，在窗户透出的光线下依稀可见。室外气温已到零度，家里却已温暖如春，空调吹出的热风，与火锅升起的蒸汽在半空中相遇，如同两军会师一般，热切地拥抱彼此。深入味蕾基因的菜香味从厨房飘向餐桌，又在房间里打转，熏实每个人的鼻腔，爱人去厨房帮忙端菜，我则和父亲一起，摆置碗筷和水杯。一转身看见父亲从身后的酒柜中取出一瓶白酒，我说今晚还要开车返程，不能饮酒，就拿饮料以茶代酒敬父母吧。

   晚餐开始了，我们四人各居一边，八仙桌上摆满了各式菜肴，牛肉火锅注定是今晚的主菜，白菜烧肉圆及青菜烩咸鸭是辅菜，当然这两道菜也是我的最爱。油炸花生米、香肠切片、清炒藕片、芹菜炒肉丝、鸡油烩豆腐等菜肴以火锅为中心，围在四周，白的红的，绿的深褐的，在视觉上也在刺激着胃底的消化腺体。家人团圆，聚餐是一个重要和必备的载体，大家喝着，吃着，聊着各自的见闻。家乡的某个熟识的老人过世，总会给父母带来一些唏嘘，回忆便会应时而来，就像被这个老人名字牵着过往从脑海中浮现，父亲会谈起这个老人在世时和他的相识，母亲也会适当评价几句，其实再多的好感坏像，都已随风而逝，深入大地的泥土层，很快也就会被忘却。我们谈了女儿在大学的事情，父母总会开心地笑着，说起她童年的一些趣事，就像在昨天刚刚发生过，细节都能记得清清楚楚，此刻二老没有了老年人记忆的挫钝，我想这就是是亲情的缘故和神力使然。

  吃完晚饭，我们又聊了一会，父亲谈及镇政府安排工作人员接触他，想请他写一写镇里的历史及地名的变迁，作为曾经是中学语文老师和镇上干部的父亲，应该是最佳人选。母亲谈了最近看乒乓球赛的观后感，哪个球员打的好，国外哪个球友技术又进步了，说来奇怪，在家乡这个几万人口的小镇，能有母亲这么热衷看乒乓球赛的老年人，在我想象中，几乎没有，就是青年人，也未必有她这般的痴迷，中国队的比赛她几乎每场必看。有时我真有这个念头，想给中国乒联写封信，告诉他们，在苏北农村，有位年逾古稀的小学退休教师，像一名狂热的粉丝一样，观看及点评国家队的比赛，不知道收到信后，乒联会不会有所感动呢？大抵会有一些吧，爱人和我都是这么想。

  考虑次日还要工作，给父母测量血压，叮嘱他们要按时吃药，避免受凉，我们就要返程回家。母亲没有挽留，捧出一把青菜和一袋红薯让我们都回去，都是自己菜地里长出来的，口感好。发动汽车后，我们挥手告别，让父母早点回房间，但开出一百米左右，我们从反光镜里还能看到他们的身影，在冬夜的冷风中向这里张望……有人说，亲情就是相伴，儿女长大后，离开父母，各自组建自己的小家庭，但血浓于水的基因深深地刻在心里，其实短暂的相伴也是一种延续，更是一种相望，这样的牵挂世间绝无仅有。

  临近深夜，道路旁，家乡的村落在月光的洒落下，变得更安静了，点点灯光点缀在浓墨的黑暗中，冬夜的田野中，麦苗也入睡了，陷入了大片的沉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