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浪屿之波

张兴华

每次来厦门，必然要去鼓浪屿走一走——漫步高低起伏的通幽曲径，寻访历久弥新的欧式庭院；登上傲然耸立的日光岩，眺望浩瀚碧海的万顷碧波；踱进绿意盎然的菽庄花园，谛听洗涤心灵的熏风鼓浪……

久违了，风姿绰约的鼓浪屿，我又来看望你啦！

厦门与地中海岸边的巴塞罗那、爱琴海侧畔的萨洛尼卡极为相似，也许是享受了太多的暖湿气流的缘故吧，这里的夜生活丰富多彩。这不，已经日升三杆了，鹭岛才慵懒地睁开惺忪的睡眼，慢吞吞地从酣梦中苏醒过来。

我算是早起的人，悠然闲适地徜徉于中山路步行街，这个时刻星星点点行人稀少，闽南早春新的一天从慢饮黄则和花生汤开始。

蜚声中外的黄则和花生汤店，是我每次来厦门必然光顾的地方，闽南特色小吃黄则和鸡蛋花生汤、海蛎煎、沙茶面，则是我的早餐标配。这次也不例外，只在老三样之外，多点了一份炸枣。少顷，肴馔齐备——啊，温热的花生汤入口，烂而不糊、甜而不腻，唇齿馥郁、沁人心脾！热气腾腾的沙茶面，以沙茶酱为灵魂；沙茶酱，是将海虾、花生碎、白芝麻、海杂鱼、椰丝、蒜末、葱花、芥末、辣椒粉等三十多种原料，加上闽南秘制汁油精心熬制而成。配上鲜虾、卤鸡蛋、排骨、面筋、菠菜……此时，我觉得，厦门沙茶面要比兰州拉面、上海雪菜肉丝面、武汉热干面、山西刀削面、内蒙古羊肉莜面更有一种红袖添香的韵味。海蛎煎，是以鲜牡蛎为主料制作的闽台菜品，又叫蚝仔煎、蚵仔煎。把鸡蛋、地瓜粉和切碎的大蒜调匀，与牡蛎肉一起搅拌成糊状，然后加适量猪油在平锅里煎至两面酥黄即可装盘。用筷子夹起一块海蛎煎，蘸着蒜泥、沙茶酱，嚯！香脆、美味、可口之至！此时嚼上一枚炸枣——口腹之享多美妙，睥睨当年万户侯！

餐毕起身，不多时就来到干净整洁的海滨环岛路，大王椰子树、棕榈树、芒果树、洋紫荆，争奇斗艳、万紫千红。心情愉悦地伫立于鹭江之滨的轮渡码头，眺望对岸近在咫尺的鼓浪屿，我轻轻哼唱起悠扬悦耳的《鼓浪屿之波》：“鼓浪屿四周海茫茫，海水鼓起波浪。”

鹭江？是的。厦门岛与鼓浪屿之间的浅海，因海面上时常有诸多美丽优雅的白鹭盘旋翱翔，故此，当地人称之为鹭江。我想，台湾海峡、筼筜湖、鹭江，如此造化，厦门把“水”的滋养和灵气可是占全了！

乘上渡轮，只用了数分钟时间，就渡过区区几百米宽的鹭江，登上旖旎动人的鼓浪屿了。

“开辟荆榛逐荷夷，十年始克复先基。田横尚有三千客，茹苦间关不忍离。”这是民族英雄郑成功荡气回肠的诗句。此刻，郑成功的巍峨雕像威严地矗立在鼓浪屿海岸，无比警惕地注视着祖国的大好海疆。鲁迅先生曾讲过：“我们自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这就是中国的脊梁。”郑成功功高盖世！

拾级而上，于火红的凤凰木、碧绿的菩提树和茂密的大叶榕掩映之中，五彩斑斓的欧式庭院之间，忽然聚集了一群男女青年，一位手持红色三角旗的年轻女导游正激情勃发地朗诵诗人舒婷的《致橡树》：“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我如果爱你——绝不学痴情的鸟儿，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也不止像泉源，常年送来清凉的慰藉；也不止像险峰，增加你的高度，衬托你的威仪……”我猛醒，这座建于1930年代的中西合璧的老宅子，正是中国新时期著名诗人舒婷的家啊！

大诗人舒婷，相信大家都不会陌生。当年，对于我这个懵懂少年来讲，她们那批诗人是神一般的存在。她的《致橡树》是当代中国每个中学生必读的诗作；《致橡树》《祖国啊，我亲爱的祖国》《双桅船》《会唱歌的鸢尾花》《真水无香》《这也是一切》，是我后来读大学中文系时的必修诗篇！

舒婷的家就在鼓浪屿，要知道，她已经在鼓浪屿静静地生活几十年了。优渥的自然环境，当然人杰地灵！舒婷曾深情地说：“我的生命之源，鼓浪屿。”记得我的大学老师在诗歌课堂上曾引一位著名用女作家的话，说舒婷是“中国第一个完成诗意栖居的作家”，即使睿智的马丁·海德歌尔再世也会羡慕她的。

“登上日光岩眺望，只见云海苍苍。我渴望，我渴望，快快见到你，美丽的基隆港。”这是我第几次登上日光岩了？ 日光岩雄踞鼓浪屿中心，是全岛的最高点。最初，当地人闽南话把日光岩称为“岩仔山”，又叫“晃岩”。后来郑成功登上晃岩，将“晃”字拆分成“日光”二字，“日光岩”由此得名，一直沿用至今。昔日亚圣孟子叹曰：“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诗圣杜甫唱道：“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伴着温柔的海风，我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顿觉心旷神怡、身舒体泰。

日光岩上的我，举目四望，但见，碧空如洗，瑞霭千条——啊，远方海市蜃楼一般的所在当是祖国的宝岛啦！茫茫大海，滚滚烟涛，似乎送来了余光中老先生高声吟咏著名的《乡愁》：“小时候，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而现在，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回眸厦门，艳阳高照，伟大的中国民主革命先行者孙中山先生留下的旷世箴言振聋发聩：“天下大势，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是啊，我们不正是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康庄大道上只争朝夕吗？

下得日光岩，沿着曲折的海岸转到外岛的菽庄花园。这里位于鼓浪屿南部海滨，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背靠晃岩，物华天宝。园内郁郁葱葱，雕梁画栋；曲水流觞，趣味横生；飞阁流丹，巧夺天工。好一处海上别墅花园，恰如唐人常建诗云：“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菽庄花园是建于1913年的私家园林，厦门富商、开明士绅林尔嘉以其表字“叔臧”的谐音命名花园。1955年，深明大义的林尔嘉先生后人将菽庄花园捐献给了国家。由此，我等幸甚至哉，方得以多次亲临闻名遐迩的海上花园。

“有襟海枕山胜概，以栽花种竹怡情。”“长桥支海三千丈，明月浮空十二栏。”这些菽庄花园内随处可见的楹联佳句，与园林建筑、湛蓝碧波相映成趣，给人以莫大的静谧空灵之美。园中主建筑、古朴典雅的眉寿堂，是林尔嘉先生宴请宾客之所。眉寿堂又有谈瀛轩的雅号，语出大唐“诗仙”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眉寿堂临海两侧各有曼妙曲堤环抱，大潮汹涌，信风鼓浪，訇訇焉——我推测，“鼓浪屿”应该由此得名吧。踌躇满志地坐于曲堤之上，只需轻轻俯身即可用手拂动海水，于是，前人将“掬水月在手”“满目飞明镜”等佳句慷慨地馈赠给了这座谈瀛轩。

移步前行——听涛轩，又一处雅致的所在，这里如今开辟成了鼓浪屿钢琴博物馆。钢琴博物馆是分别为上下两层的两座小洋楼，里面陈列了旅居澳大利亚的爱国华侨胡友义先生收藏的七十多架古钢琴！这可能是世界上最独特的钢琴博物馆了，请看，这是钢琴中的“贵族”镏金钢琴，那是世界上最早的四角钢琴和最大的立式钢琴；这边有古色古香的手摇钢琴，那边有产自一百多年前的脚踏自动演奏钢琴和八个脚踏的古钢琴……大开眼界、大饱眼福！一位身着白纱礼服的长发少女，端庄地坐在琴凳上，两只灵巧的纤纤玉手轻轻弹奏钢琴，霎时，一曲悠扬动听的《鼓浪屿之波》如同叮咚的山泉缓缓流淌而出。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凭栏小坐，就着鹭岛特产猪肉脯，品啜鼓浪屿花果茶，聆听仙乐《鼓浪屿之波》，口体之奉与视听享受同在！“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此时此刻，我的心境幻化成明代慧者洪应明的名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