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长江

最初对长江的印象，是和黄河一起在地理课上认识的，同是中国的母亲河，而长江又是中国第一长河流，从西至东汇入大海，发源于青藏高原唐古拉山脉。我就生长在长江流域的重庆市，虽然老家离真正的长江还有几十公里，但从认识长江的那一刻起，就习惯称自己是长江边长大的，还有一个原因是家门口的一个人工湖，发电过后的湖水也汇入长江，所以，也算是实至名归。

然而，直到初中毕业到县城参加会考，才如愿真正见到神往已久的长江，考试前有半天的休息时间（不用复习，只为调整心态），就邀好几位同伴，到长江边散心。长江经过县城这段江面十分宽阔，此时正是盛夏水位比较高的季节，水流并不是很急，但流经岸边再回转开去，拍打着岸边的岩石，也发出巨大的声音，岸边的水因泥沙的缘故比较浑浊，越往江中心越清，偶有博浪的人，在江中起起落落，惹得岸边的人喝彩又捏了一把汗。我们虽跃跃欲试的想下水，体验搏击江水的英勇，但自认水性不够，还是痒痒的止步了，第一次面对长江，虽有胸怀宽广的感觉，却也被她雄浑的气势所震慑，“不尽长江滚滚来”就是对长江最好的描绘。

再见长江，是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终于可以坐船从县城搭夜航到重庆探望三舅。那是第一次出远门，那个年代，县城到重庆的公路只有一条双向单车道的水泥路，坐车得花上大半天的时间，而且经常因车祸塞在山中间，一塞就是几个小时，所以，不是急事，一般选择坐轮船，既经济又不会遇上塞车。傍晚到码头买好票，在侯船室对面一溜的吊脚楼小店选一家坐下，叫上一碗豆花饭，慢慢吃着，看过往的行人，热闹的小巷。

吊脚楼下面就是长江，江面的航标灯已经点亮，一排直延伸到天际，江两岸也亮起了灯光，码头越发热闹起来，不时有船靠岸和离岸，往来的人群熙熙攘攘，好不热闹。象我们这样等深夜船的，就悠闲的坐在侯船室或小店里，闭目养神也可以，吃碗豆花饭，或来碗杂酱面也可以，间或走到码头边吹吹江风也可以。坐夜航最后一班船有个好处，到了目的地，可以不下船，在船上睡觉到第二天天亮再上岸，所以，这最后一班船很多是到重庆进货的商贩，在船上睡觉，第二天上岸进完货，下午坐船回来，人不累又经济。

慢慢的临近船期了，虽然是盛夏，深夜的江边，浪急风紧，空气中挟着鱼腥味，煞是凉爽。终于可以上船了，随着人流进入四层的船舱，换好四等卧铺的票，领到被褥，在卧舱找到自己的床位，放好被褥，到船舱中间坐票的地方看热闹（很多人为省钱，就在船舱中间挤在凳子上，或席地而坐，熙熙攘攘的聊天、打牌，或躺下睡觉。）。我是第一次坐船，一切都感觉很新鲜，当船终于慢慢驶离码头，在夜色中航行在长江，我的心也随着轰隆的马达声激荡着，长江--我终于在你的怀抱里行走了！

船是上行，虽然马达怒吼着，但是感觉船行并不快，看着江面的航标灯，许久都还在原处，舱里大部分人都枕着摇晃的船体和轰隆的马达声沉睡。而我却无法入眠，一半是因为马达轰鸣声太响，一半是因为初坐夜航行长江的兴奋，想起了杜甫诗“畏途随长江，渡口下绝岸。”，只可惜现在是深夜，看船外一片黑暗，船灯所照也不远，只闻江水拍打船弦的愤怒的吼声，两岸的景色是看不见了，但从地理书籍和一些描写长江的诗句文章里，可想象自己现在人在奔腾的江面上，两岸或“高壁抵嶔崟”、或“沙白滩漫漫”，偶尔半空中忽明忽暗的似天穹的星星闪烁的，我想那是高山上住户家的灯光罢。

也不知行了多久，慢慢的有雾气随拍打起的江水扑面而来，舱里的人大多已经熟睡，他们许是习惯这种嘈杂的环境，自顾自的休息了。渐渐的，身上感觉有些凉，于是回到卧舱躺下，然而翻来覆去总难入眠，便胡思乱想起来……

正迷迷糊糊的，船开始缓行，马达声也渐息了，再次步出卧舱，原来船靠岸了，船舱有人进出的嘈杂声。一打听，原来是半途靠岸上下客，与县城的码头一般，探照灯照着江面，可以看到岸上一些建筑物和行色匆匆的人们。

就这样又有几次靠岸，我也迷糊的躺着没再起来，直到最后到达重庆朝天门码头，有人叫道“朝天门到岸了”，船歇息下来，有部分乘客下船后，大部分人依然熟睡着。我又步出卧舱，想看一看重庆港的夜景，果然别有一番景致，大都市的繁华在夜晚也能窥出几分，重庆是个山城，朝天门码头又是嘉陵江和长江的两江交汇处，城市沿江顺着山而建，城市的霓虹灯闪烁，江对面是南岸，地势较低，但也是沿江自下而上的建设，灯光交相辉映，再倒映在江中，随波光起伏，更是别样的炫彩！此时正是凌晨时分，江面慢慢腾起雾霭，五彩的倒影便如在仙境中迷朦，想必白天看到的只是气势雄浑的江水滚滚奔腾的景色，而夜晚的江面景色却显得妩媚繁华，空气中潮湿的雾气，江水轻叩船舷的哗哗声，仰望灯火阑珊的都市，独陶醉在这美幻绝伦的景致中。

又独自欣赏了许久，江面和都市的山中雾霭渐浓，江风也有些凉意，便依依不舍的回到卧舱躺下，还有不久应该天亮了，枕着船舷与江水的轻叩声渐渐入睡。

2009-3-31写于东莞东城，2019/8/20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