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印记

从湖南麻阳县城出发，汽车在蜿蜒盘旋的湘西山林中穿行，正是初夏草木旺盛的季节，望着车窗外重叠连绵的山头，葱绿的树林雾霭升腾，心思早已飞到古城的深巷和吊脚楼的沱江水中去了。正胡思乱想间，售票员通知乘客收拾好行李，马上就到凤凰了，这时汽车刚从山里穿行出来进入开阔地，总共只开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再往车窗望出去，果然隐约可以看到远处翘檐的古城建筑了。

收拾东西下车，转过一条街，横在沱江上的古城风雨楼“虹桥”便扑入眼帘，青砖面墙加上白色的镶边，四角向上翘的桥檐，穿梭往来的游人，开始显出古城一天的繁忙！桥的腹部是一溜的商铺，银饰店、牛角饰品店、书店、特色点心铺……一开始就给人湘西特色的小览。

来之前了解过，知道还有很长的古巷，那里才是真正的古城景致，匆匆别过虹桥，右转下桥，就进入吊脚楼的小巷了。摩肩接踵的游人，或大包小包满载而行，或斜倚城墙拍照留念，或驻足衣店饰品店精心挑选心仪的装饰，或徘徊在拉姜糖师傅的身边（是在欣赏优美的动作，也是嘴馋于姜糖的独特味道）……一时间眼睛也不知道往哪里搁置了。对古城老街的印象，一直得益于沈从文大师笔下《边城》一书中对湘西的描绘，真正置身于喧闹的石板路，竟有些迷醉了。同行的妻儿岳父母忙于穿梭在店铺里，与商贩讨价还价，购买一堆衣服饰物，而我，独沉浸在古巷的排屋翘檐，思忆着大师笔下纯朴悠然的古城风情。虽然，现如今的古城被一大群四面八方涌进的游人占据，虽尽显繁忙喧嚣的景象，却少了那份宁静与祥和的古朴。

我独自慢吞吞的欣赏着屋檐下大红灯笼背后斑驳的老墙，坐在门口怡然自得的织着荷包湘帕的土家大妈，三五个吊着彩色丝线的小木梭在手中上下飞舞，各种鲜艳的描绘着图像的织锦就慢慢显现在面前，一帮年轻的少女围着大妈，满是艳羡的神情，她们如我一样是没有见过这种原始的织锦的方式的，于是拍了一阵照后，买了好多的荷包、湘帕之类的东西，才满意而去，大妈从容的又埋头继续她的编织。在不远的对面，一家老字号的姜糖店围着一群年轻人，不时发出一阵“啧！啧！——”的赞叹声！那是一位姜糖师傅正在拉姜糖，这种情景记得在前几年的电视上看过，那是专门介绍凤凰古城特色小吃所录制的节目，恰巧我也看过，对这种带着舞蹈艺术式的工艺，一直是满怀好奇的。在此叙述一下这个过程：每个作坊的门楣上都钉上一个硕大的铁钩，制糖师傅将熬制好的姜糖，象面团一样搭在铁钩上，姜糖黄灿灿的挂在那里，还带着余温，师傅开始由垂下的一段慢慢拉长成指头宽的扁条状，每半米长左右扯断，丢到屋内的案板上，交由那里有专门剪姜糖的女孩负责剪成一截截，再装成一袋一袋，待到姜糖慢慢垂下快要断裂时，师傅用手一挽，重新再搭回铁钩上，如此反复，直到这团姜糖全部扯完。现场制作的姜糖，任凭游客免费品尝，还带着余温的姜糖，捏一块在嘴里，脆脆的，甘饴里带着姜的辛辣，隐约还有花生和芝麻的味道，尝过了再带几包回去，也多半是冲着姜糖师傅的表演而买的。

穿过古老的东门城楼，无暇顾及街道两旁叫卖的苗家和土家工艺品，直奔沈从文故居而来，这也是此行一直恋恋不忘的必去之地。沈从文故居在一条幽静的支巷里面，这是一座典型的湘西古四合院，从沈从文的《边城》和散文里认识湘西，也开始敬仰着大师的文章。都知道，世人知道凤凰，了解凤凰，向往凤凰都是从沈从文大师的一篇篇文章里得到的，到凤凰也是沿着大师笔端的指引而行的。在沈从文故居的外墙上，录了一则瑞典学院院士马悦然对大师的评价“在中国，要得诺贝尔文学奖，除了沈从文，有谁能得呢？”，想来，这应是对大师最崇高最中肯的评价罢！走进清幽的故居四合院，一草一木，一桌一椅，一书一墨都勾起无限的敬仰，这里是大师童年和少年时代居住和记忆的地方，也正是这段时间的记忆，我们得以经过一个世纪的岁月，开始随大师笔端的指引走进凤凰。每走过一方书台，依稀可以感觉到大师笔端勾勒的每一幅湘西绝美的乡土水墨画，走出故居，回望大师曾欢闹嬉戏的石巷，不禁泪眼朦胧。

一路走走停停，最后来到沱江岸边，岸这边的高处是绵延的红石砌成的古城墙，江的两岸靠水是层层叠叠的细脚伶仃的吊脚楼，这是湘西特色的建筑，楼身靠着岸边的岩石，底下外端靠水的地方有数根木桩支撑，就像是从江里长出的一般斜插在岸边，虽经历百年沧桑，依然屹立在沱江两岸，每天清晨伴着捣衣的“梆——梆——”声，在江水里倒映着层层叠影的身姿，这是依水而建，靠山而居的湘西人智慧的结晶，虽算不上宏伟，但绝对称得上壮观。清清的沱江水养育着纯朴的湘西儿女，水清见底，沱江流经古城这段算是平缓宽广的一段，江底的水草缓缓的左摇右摆，游鱼悠闲的穿梭在水草之间。江面上往来的乌篷船，游人嬉闹着，艄公偶尔高亢的号子，激起船头飞溅起浪花，金黄的阳光洒在江面，更泛起一阵阵金灿灿的波光，我禁不住也急着想要坐上乌篷船，泛舟在沱江。

直到斜阳西沉，在最后一班车之前赶到车站坐车，念念不舍的收起目光，再回望一眼泛着金光的沱江，人潮依旧如织，带着收录记忆的照片，带着无限的眷恋，延着来路往回走，又一次回味古檐石巷的魅力，印下逶迤的步履。

别了，凤凰古城！别了，魂牵梦萦的湘西吊脚楼！

驻足在石板的长巷、雄伟的城墙、清凉的沱江岸边，都有一种不忍移步的冲动，如诗如画的吊脚屋，每一次回望都有新的思绪涌起。没到过凤凰的时候，从喜欢沈老的文章到向往美丽的湘西凤凰，现在置身在古城，更加沉醉在沈老笔端画境般的湘西山水里。不忍离别是触动离别时最催人泪下的敏感神经，渐行渐远的车窗，闪落几行诗句：

再别凤凰

梦里徜徉的水乡

醒来泪湿了枕头，

梦里呢喃的古巷

醒来仰望着苍穹。

行色匆匆的走过，

眼里容不下

古老而美丽的城市建筑，

徘徊在拥塞的石径。

在深巷里追寻吆喝，

在古城墙冥想历史，

在沱江岸边体会激情，

在绿荫空谷聆听天籁。

不忍离别

因为心留在了这里，

不忍离别

因为梦深埋在江底。

回望山水之间，

每一寸丈量的石板路

都是一段记忆的印痕，

别了，凤凰！

2009年5月写于东莞东城，2019/8/24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