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山随想

1

2002年7月26日。晴。

10点30分，从坐上一辆开往嵩县的依维柯之后，我就知道这次白云山之旅将有足够的坎坷，本以为要走高速，可热情的司机还没发动车就说公司安排的是登封——伊川线，并一再表示抱歉。我刚要站起来发表意见，他立即买了一单页河南交通图送给我，说至少能让我一路方向明确。司机的这一举动，倒让我一下子不知所措起来。

可不巧的是，出郑州不远，正赶上郑密路扩宽，来往的车辆长龙般匍匐在酷热的七月大地上，43公里路程，我乘坐的这辆依维柯整整爬行了两个半小时。刚进入新密市，车又出了毛病，司机趴在车下，捣鼓了一个多小时，才有勉强上路。我不免心痛，不是为了这无奈的七月流火，而是为这宝贵的时光，尽管司机一再表示道歉，我的遗憾终于没有排遣而去。

车过伊川，一路风尘仆仆，抵达嵩县县城时已是下午5时整。在黄金大厦卡座，巧遇嵩县县委副书记王宇振，听说我要赶往白云山，他又约来白云山管理局局长白林，我们在大厦餐厅共进简单晚餐。

对于嵩县这个豫西的山城，其实，我并不陌生，记得2000年秋天，我去栾川县时，路过这个热情有加的小城时，我就对她肃然起敬。时光飞逝，两年之后，我再次来到这梦里梦外缠绵我的异乡，又一次感受到了这里浓浓的友情。

晚八时，夜风阵阵，马路上华灯闪烁，游人如织，这小城的魅力便从四面八方浸透我的身心，但我不能再作停留，因为明日的中青年作家作品研讨会要在白云山开幕，我是早出发一天，为这个盛会作会议的准备工作，诸如吃、住、行、会议室及各方面的协调工作，不容我有丝毫懈怠。白林局长本来还有很多事情，但他依然果断地表示，陪我上山。

于是，沐着沉沉夜幕，我和白林局长一路走上了通向白云山的蜿蜒山路——白云路。

2

其实，按最初的安排，应该是傍晚之前，就能抵达白云山。因此，对于夜间走上白云山，我是没有丝毫心理准备的。看来，原本要身心透彻地感受享誉天下的白云景致，恐怕不能如愿了。为了明日的工作，我只能行走在茫茫夜色里……

窗外，除了车灯照耀到的地方，是匆匆闪现的苍翠外，远处的风景我一片茫然，我能感觉到的就是我们的车子一直在盘旋而上。白林局长不停地给我们介绍着路边的村庄、景观，他滔滔不绝的讲述给了我无尽的遐想。说真的，此时，我倒庆幸自己是披着夜幕而来，如果是在白天，我将所有的风景一览无余，那么，白云山，她的神秘，她的华贵，还能永驻在我的行程中吗？

120多公里山路，数不尽的弯道注定了白云山的雄奇、幽远、幻丽，特别是飘忽不定的雨雾更增添了这里的别致风情，一会儿大雨如注，一会儿细雨绵绵，一会儿雨意无踪，连地面都是干的。白林局长说，俗语是“十里不同天”，其实在白云山，确切地说，一个山岚之隔便是不同天气。我惊叹这里天气的变化无常。

路边，斜躺在山坡下的几户人家在车灯的照耀下显得格外醒目，有两个人影立在门边的石头旁，他们是在静静地感受这夜里的松涛声吗？我感到有些孤寂。

如果，我一个人行走在这深远的山中，让山的各种声音在夜色中隆隆开来，并辗过我的心灵，我会像路边的山民一样平静而悠然吗？这让我想起1994年夏去东北时路过蒙古大草原时的情景，当时正值夕阳西下，轰鸣的列车飞奔在大草原上，我同样产生了一种孤寂感。而此时，我再一次被这种相似的一瞬触动着……

一路穿云破雾越过无数的坎坷弯道之后，我们终于于10时40分抵达灯火辉煌、海拔1700多米的白云山宾馆。拉开车门，凉爽的山风扑面而来，一种清新顿时浸透肺腑。在都市里那种被燥热、繁杂和匆忙所折磨的心灵竟在一刹那净化了许多。

3

八百里伏牛绵延奔腾，成就了中国中央山系秦岭造山带的经典地段，这里自然生态保存完好，因此，动植物物种丰富。史料考证，这座古老的山脉见证过恐龙的繁盛，更有恐龙没落的诸多遗存。伏牛山南部地区积淀的恐龙蛋化石数量之大、种类之丰富，全世界无出其右。而在伏牛山北部，人们还发现了为数不少的恐龙骨骼化石。原来，这里竟然是白垩纪恐龙的故乡。

我想，这大约与伏牛山的地理纬度息息相关，因为，伏牛山是中国南北生物的过渡带，跨长江、黄河、淮河三大流域之水于一峰，集三河之灵于一山。

而声名鹊起的白云山就地处伏牛山腹地原始林区。

白林一路给我介绍，白云山被誉为“自然博物馆”“人间仙境”“京洛名山”，是世界地质公园、国家科普教育基地，动物二百多种，植物近两千种，森林覆盖率98.5%以上。白云山有海拔1500米以上的山峰37座，其中玉皇顶海拔2216米，为白云山第一峰。

我突然想起去年从豫西到豫南翻越伏牛山是写的诗歌《过太平镇》：

伏牛山隆起成巨大的海洋 深不可测

从早晨的阳光开始 盘桓而上

到马鬃岭七七四十九道弯

一条山路在犄角尖的注视下

以匍匐的姿态曲径通幽

山茱萸若隐若现 芳香即将绯红

一朵又一朵 开向问路人

太平镇是伏牛山一枚端庄的山果

山果与二十摄氏度的七月为邻

绵延八百里的七月漫山遍野 汇流成泉

过东坪 过桦树盘 过黄石庵

在竹林隐秘的午后 经村居和青石桥

将濡热的节气清洗得干干净净

错落有致的酒旗 年复一年为君开

镌刻出的简短名字倒影在水中

将四面八方簇拥而来的方言

漂浮成一片片密集的石头

被红豆杉排比的老界岭界限分明

在北纬三十三度 把地图以及气候

一分为二 长江在南 黄河在北

唯有香獐大鲵猫头鹰金钱豹

动辄僭越各自的王国相互追逐

沿石板河 沿杜鹃花隐退的水岸

留下来不及避暑的姿势和奔跑

仅仅一步之隔 我从北方抵达南方

经历两个群落时 听见森林

听见塬上草 听见呦呦鹿鸣

以及倚门回首 不愿归去的风声和云朵

不过，虽然太平镇不在嵩县白云山境内，但同属伏牛山区，大抵有着一样的风物。

白林说，玉皇顶有玉皇阁，海拔两千二百多米，算是海拔较高的道教圣地。他还说，白云山云海是一大奇观，很多人来旅游，就是奔着玉皇极顶的道教传说和漫天云海来的。

那么，在以后的几日里，若有机会，我一定登顶伏牛，一览天下。

4

飞花七月，流光溢彩。

27日，多日的高温酷热终于被一场细雨漂洗得无影无踪，清新的山风携带凉爽劲走海拔近两千米的白云山。

沐着这季节的魅力，勤苦耕耘在大地上的无数名文坛宿将走进了这文化的山水。青年作家创作研讨会如期启幕。伏牛大地再添新的光彩。

南丁走来了，孙荪走来了，张一弓走来了，张宇走来了，刘学林走来了，还有何弘、乔叶、陈铁军、胡炎、韩露、奚同发、贴儿、赵红都、戴来、申剑、邵丽、朱怀金、胡明霞、朱景涛、杨晨……他们以虔诚和灵锐的思想咀嚼文字的墨香并擦亮了文学的灯火。

我的新闻前辈、作家张一弓说，文学艺术本身是一种酝酿和创造的过程。我们崇尚的是艺术与自然对话、与生活对话的深刻内涵。体验生活首先是一种感觉，然后在语言的滋润下，讲究的是对历史的一种责任，是对良心的一种博爱。从某种含义上说，或者从思想上来说，我们要求自己用史诗般的轮廓不断地把丰富多彩的生活以做人思考到表现的酿造过程付诸于笔端，打造出精品。

其实，在来白云山前夕，我还特意找到张一弓的中篇小说《犯人李铜钟的故事》细心揣摩，这篇小说首发于1980年《收获》第一期，并在1981年获得第一届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作品讲述在1960年春天，李家寨大队书记李铜钟为了让群众不至于在大饥荒中饿死，带领社员“抢劫”国家仓库内的五万斤公粮，因而触犯刑法，含冤而死。小说围绕粮食问题揭示那个时期农村的真相，启示人们对历史和现实进行思考。

在会议间隙，我站在宽阔的山塬上，望着远山流云，忽然想到了与会作家孙荪的《云赋》，这篇被收入中学教材的散文至今本珍藏在记忆中。在文中，孙荪写道：

天边偶尔飘浮着淡淡的白云，像什么神仙画家从天庭跑过，信手运笔，轻轻抹在青山之旁，蓝天之上。又像从别的什么仙境飘来的片片银色的羽毛，若飞，若停，吸之若来，吹之若去。这时候，你鼻翼翕动，只觉洁净清爽，沁人心脾，纵目四望，只觉耳目一新。

回忆起这些文字，就联想起孙荪在研讨会上的见解：创作本身要体现起起伏伏的生活，每一位作家，每一个文化人在繁杂的生活里都要保持一种崭新的意识，深入是思想的需求，提炼是表现的要求。人生与生活、生活与自然、自然与思想是一个具有丰富内涵的“思想链”，全面融化生活才是我们创作的根本。对生活的理解，对自然的思索，都需要一个纯净心灵的意识感悟，生活细节的提炼尤为重要。

怪不得，他笔下的文字读起来那么富有内涵、摄人心魄——就如同此刻的白云山，满山的苍翠正生机蓬勃，松涛声从远方传来，我似乎听到了一众文化人播下的文学的种子，在云朵下的大地上，萌芽、成长、丰硕……

2002．07．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