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文庙
自鲁地出发的书声像随风的种子
在伊通河岸 落地 生根 长成魁星楼
长成崇圣殿 长成诗书绵延的庙宇
没有弦歌之约 学堂也照例会打开门扉
这习惯太古老 沿云履逶迤的乡间小路
上溯一千年 两千年 还远远不够
从头道街到书院到泮池 再到棂星门
走不完的长春和钟 走不完的木铎祥鼓
必经的路途布满寻找台阶的人群
有朋自远方来 圣迹图不再遥远
这一场关乎德侔天地的盛宴经久不息
宽阔的书籍容纳春秋 一座城的意义
在五月 下午四时的阳光普照
经先师坊 侧身 止语 回首
铭记书简的王 这是我的习惯 和仪式
书山府这个名字
我不以为你曾经的这个名字是种荣耀
虽然 在繁厚典籍最迷离的深处
你浸透的笔墨 远比喜州 黄龙府
以及所谓王都 更显得儒雅 谦卑 高贵
你要感谢盛名难副的大明宫
感谢她容不得片纸良言的执意与随性
你看 在通往你的路途 五月的风雪降临
被大唐盛世奢靡的宫帷放逐的文字
正绵延千里 沦为一个朝代北漂的背影
好在还有你 还有一个叫茶啊冲的城池
在伊通河岸 以北国王都的宽阔
将安顿下来的平仄整理成合辙的韵脚
善于偏安的文人还善于矫情和遗忘
总是忍住疼痛把他乡作故乡
说什么中原学子 说什么书山有路
这些都还不够 还要将悲喜交加摁进书页
一千年 两千年 无休无止 召唤后来者
踟蹰 焦虑 驻留 借飘渺的光泽
贴近一段几乎走失的史记 似懂非懂
铁西街48号
把想法做出来 十年 二十年 三十年
做成离家千里的游子 一株浮萍
在偌大的北方 在三轮车驮起的风中
在逼仄的食杂店 抑或翻卷的雪域
做成楼梯上往复的背影 匆忙的灯火
一句承诺 一枚徽识 一时回响
一个和街区合辙押韵的光亮的门牌
你种植的粮草和兵马时常出发
于无声处 首尾相应 周而复始
朝着耄耋的老屋迟暮的岁月
朝着病厄入侵的青春少年
朝着困顿 学堂 街道 洪水
以及支离破碎的汶川鲁甸玉树雅安
被等待的光明 被救赎的参差心底
迢迢乡土之上 被温暖擦亮的眼神
一个人和一座城显然已不足够
一群人和一座城也不足够
播下的种子 根植于水土盛大于众生
给予复生笑容 教化由此及彼
孔颖达说 慈者爱出于心 恩被于业
他一孔之见 只说对了一半
另一半在长春 在铁西街48号
每一天 都有红衣人从这里走上街头
——去化他们的雪
在伪满皇宫
靠着一片眉目不清的灰砖土瓦
硬是把萎缩的日子活成快感
并以习惯的目光 俯视草木民间
经勤民楼 到怀远楼 再到缉熙楼
檐牙挑起的虚空覆盖咫尺路途
同德殿盛名难副 叠加阳光的灰尘
成为背上的壳 在城市的一隅假装浮华
稀疏的春天太陌生太软弱无力
像被风吹皱的拼图 深陷西御花园
开出零星的 自以为婉约的仪容
从早到晚 怀抱虚拟的江山 过甬道
过银杏树 过三级台阶 过粉黛宫墙
倚一方不合时宜的水土
你试图挺直的身子转瞬弯曲
即使是天子状 即使是歌台舞榭
如果仅仅为一场苟且 或者迷恋
你走过的每一天 都不是你的
回转身时 你看到后半生的身影
(原载2018年11月16日《长春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