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朵，为懂花的人盛开

周火雄

窃以为，大地上的那些花花草草是有灵性和生命力的，春天的一滴甘露，几瓣阳光，竟然就华育出万千婀娜和姿态不俗的气象，一茎藤蔓向着季节攀爬，它在做梦，轻轻浅浅，欲痴欲醉，应和曼妙的旋律，它青翠起来，葳蕤起来，把小田螺也衬得有几分猥琐。你问我这是牵牛还是忍冬？牵牛美啊，忍冬也不差，爬墙虎尤其柔美，牵枝拽叶，攻城掠地，营造一片黄，一片绿，一片心灵的放逐之地。

在季节的深处，藏着好些精灵，它们轻歌曼舞，为心仪的世界述说因缘。譬如栀子，栀子盛开的时候绝不扭扭捏捏，躲躲闪闪，呼啦啦，呼啦啦，很是奇特，大朵大朵的，茶盅口一般，小瓷碗口一般，洁白温润，一袭幽香带着感恩色泽，倾倒了万千生灵，不由得季节不心动。

一、金银花，季节深处的守望

金银花绝对是一种耐寒冷的植物。喜欢它，是因了自己的那些不堪和境遇。那时候我被腿病折磨，大半夜大半夜睡不着，半夜里，风敲动玻璃窗，凄清孤寂。我看到银白的夜色里雪子的跳动，像是《聊斋》里狐仙的蹑手蹑脚和诡笑。风雪里，还有忍冬藤的飘摇，不带一丝儿声息，在困苦里遥想希望，咬紧牙关，大约就是这样的吧。

季节的转换没有一点痕迹。等到太阳变得温暖，风也不再刀子一样坚硬，才恍然觉得，自己面对的是夏天的画屏。

似乎在眨眼间发现，小模小样的忍冬俊俏起来。先是抽出了密密的枝蔓。在某个早晨醒来，忽然就闻到了野草花儿的清香，啊，是忍冬花开的清香！在密密的枝蔓间，叶隙处，忍冬开出来玉白的抑或金黄的两色花儿，这色彩鲜明的形如萝卜丝的花儿又称金银花。

母亲总是在金银花未来得及凋谢前将其采下。有时候，她还拿起剪刀，将密密层层的枝蔓修剪下来，却不肯丢弃，剪下的枝蔓被麻利地弄成一截一截，它们被风干，就成了抗风湿的药材。母亲端来一大碗这样的汤药，起初，我以为很苦的，但是，一口见底，确然发现它只有散淡的药香……

百度说金银花又名忍冬，为忍冬科多年生半常绿缠绕木质藤本植物。具有清热解毒、通经活络的功效。

忍冬，忍冬，我猛然想起冷冽的冬日朔风的无情吹打，想起雪子寂寂的威压，想起寒冷的雪绒的反复摧残，才知道，快意的花香是艰难的磨折的产物。

在艰难困苦的环境里打拼，慢慢地，慢慢地开出清香的花儿来，竟然是一幅美妙的画面，它仿佛学业有成的读书人，平淡朴实，却散发幽淡的书香。

金银花，是忍冬在冬日漫漫长夜对炽热的夏天的梦幻，只不过，那一袭幽梦从冬天做到夏天，在夏日深处，开出最美最曼妙的花朵，或金，或银，一大片，一大片……

二、茶花，深秋的问候

在黄土漫漫的山野行走，我的周围全是狗尾草、茅草、蒲公英，全是。看到蒲公英，我常常莫名地感动，记忆里反复出现一个画面，一个知青对着阳光鼓起嘴巴吹动蒲公英的画面，蓝色的天之幕上飘动缕缕飞絮，凄美而散淡……

阳光夹着暖暖的野草花气息。灰麻雀居然不怕我，它从松树上跳跃到糖刺上，有些好奇地打量。

一个人漫漫行走在山埂。

那是心灵的放逐。

口袋不再寂寞，它装满野草花香。

就这样，走进了茶花的领地。它们开在朝阳的洼地，十月的暖阳安静地照耀，于是，这片山地一片暖意。

这一片油茶是被主人认真经营的，那一处坍塌的屋顶已经长出了茅草。曾经，这里的朝朝暮暮，这里的煮茶择菜，这里的浆洗缝补，还有狗狗跑过的声息，都亲切温暖，但是，但是后来就被遗弃了，主人的一放手，就再也没有回来，或许出了什么变故不能来了，或许觉得不值，彻底放下。许多年了，这里没有主人的旅痕，没有主人的喘息，那是多么熟悉让人想得栖惶的声音，如今，这一切都没有了，说没有就没有了。山脊上没有了熟悉的背影和歌唱：

二呀更子里哎 ，正好去贪眠 ，二更那个蛤蟆 ，闹呀么二更天。
蛤蟆那厢叫哎， 奴在这厢眠 ，叫得那个小妹妹 ，伤心， 痛心。
小妹奴的干哥哥哎， 越叫越伤心 ，娘把女儿问那。
什么东西叫沉沉？ 女儿回娘话哎 ，妈妈娘你听清，
二更那个蛤蟆 ，呱呱呱， 呱呱呱， 闹呀么二更天……

那个可人的小女子也没有来了。没有修整培植，茶树枝叶就肆意生发，仿佛没有管教好的孩子，枪棒飞舞，嗨声漫天。没有经营的茶园，依然期盼主人的脚步。

深秋的阳光，照耀厚实滑腻的花瓣，白的，粉的，大红的，五光十色……

在秋阳下安静地绽放，那是茶花对季节的深情回望。

做一株茶花，做一株落寞的茶花，在远离喧闹的山之野，守着岁月；在繁华的尽头，放下身架，活出自己的姿态。

             三、荷花，为懂花的人盛开

都说荷花开得正是时候。于是，呼朋唤友，大老远地来到湖边，来看荷花。

傍晚的夕阳不再暴烈，但是，她的色泽绝对是鲜艳的，仿若老画师的用笔，一出手就如此浓烈，如此鲜浓欲滴。面对硕大的画屏，我似乎闻到了颜料的味道，似乎感到了画页上的水汽，哦呵，她似乎就要飞溅到我的脸上，你看，那不是颜料的飞沫存在吗？

秧鸡的啼鸣越发清脆，你看，它瘦得可怜，黛色的羽毛覆盖不住颀长的双腿，就像爱美的女子，裸露着修长的双腿，只有飞翔的时候，你才看到她的风姿，嘹嘹划过天宇的黛色划痕，振动天幕，忽轻忽重，空绝无比。

荷叶碧绿肥硕。走在田埂，分明行走在碧绿的雨伞的空隙。

清淡的花香让脚步变得更加激动。有人说，龙感湖，我来了，实在有些夸张。这寻常的一声喊，越发让追逐荷花的脚步充满激情。

我知道，我已经醉了。

站在岸畔，摩登的男女指指点点，左手是江南，右手是江北，一旦安静下来，一旦认真聆听花开的声响，才发现，我们来得不是时候，浩荡的水面，只有闭合的莲花。

伴随早晨的日出，盛开的荷花已然有些倦怠，在暮色里，它们已经睡去。

为懂花的人盛开，大自然的语言何其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