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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火雄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散文
20200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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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过云隙的炊烟

飘过云隙的炊烟

周火雄

一、

此刻,在窗前的稿纸上写下这个题目,城镇的夜晚已经安静至极,窗台上的忍冬开出的花朵透出阵阵芳香,夜晚仿佛静止了,唯有院落里草丛中的青蛙有一声、没一声地叫着,宛如远古的更夫,一声声敲打夜晚的沉寂,呱,呱呱……

城镇的夜晚越发落寞。

忍冬是植物中的君子。忍冬,因其开出金银两色花朵,故名二花、金银花。城镇的金银花远没有村庄的泼辣、灵秀,花盆里袅娜地牵出藤蔓,也是极其纤弱、细巧,哪里有村庄的那般霸气和泼辣,真的是泼辣,藤是老藤,上了年岁的藤蔓差不多小孩手腕那般粗细,它的皮肤粗粝坚硬,疤疤结结,仿佛老人的肌肤戗起,少了光洁,但是,它的生命少有的强盛,春日,新萌的青苔,一茎茎把头昂起,二天早晨再看,已是新嫩的藤蔓,霸占一带空间。一株金银花就是一幅风景,它垂下一根根丝绦一样的藤蔓,悬挂在大树或篱笆上,绿茵茵的一片。

我喜欢金银花开花的时节,初夏,一朵朵或白或黄的花蕊,外形彷如萝卜丝,星星点点点缀在树上或院坝上,真是美到了心底。

二、

村庄的宁静是记忆中最温馨的一笔。

记忆里,大人总是忙忙碌碌。他们追随农时加快或者放慢自己的脚步。

赶在夏收的前面,发镰刀的来到了村庄。先是细声细气地吆喝,“发镰刀喂!”,接着是风箱推拉和锤子叮当敲打的声息,和炭火嘶嘶燃烧的哔啵。村庄立即充斥烟火味。许多人家于是拿出灰扑扑的镰刀、菜刀和钥匙,让铜匠发。发,是把钝得没有锯齿的镰刀拿到火里烤,烤到发出火红,接着是淬火,淬火后的镰刀发出青色,新鲜而冷峻。村庄的樟树下,铜匠一刀刀发出镰口,让其锋利。他的双手青筋暴起,动作利索有力。少年不识愁滋味。我们追随铜匠的脚步,觉得新鲜好玩。

铜匠看上去五十来岁,腰背有点驮。孩子们没大没小,摸摸他后背驮起的地方调侃,铜匠,你这里面好多宝贝吧。去,铜匠发起狠来。孩子们雀跃跑远。当然,他们没有真跑远,他们还会回来,跟屁虫一样追随左右。

给铜匠做饭的是一个小女子,她顶多二十出头,头上别着一朵栀子。她长得乖巧伶俐,说话细声细语,十足温存。这样好看的女子还喜欢笑,一笑就是满嘴细白细白的牙齿。孩子们调侃铜匠的时候,她在旁边,抿着嘴笑。实在好性情。

看累了,看烦了,于是发一声喊,各自回家。

院子里的阴凉下,图画书翻过了不知多少遍,不想再看了,无所事事,就呆呆地看天,看山色。栀子花不依不饶地开了,一树一树的白,农妇走过,扭扭捏捏收拢了步子,窸窸窣窣在院墙外伸手够着花枝,这时候夸张地发一声喊,立马惊起碎乱的脚步。不要担心惊扰了她们,过后她们还会瞅准机会再来。

一天早晨醒来,忽然发现村庄来了许多人。那个好看的女子被拉走了,她似乎极不情愿,挣扎着,嘴角流出了血,衣服被扯破,露出半个肩膀。

三、

没有铜匠的夏天依然热闹。不知道什么时候,木匠来了,给村庄打造木船。

几株粗大的椿树被砍伐下来,它们成了木船的龙骨。叮叮咚咚,叮叮咚咚,村庄演奏起协奏曲,四个粗壮的劳力,嘿左嘿左拉起大锯,圆木于是被解成板片,木匠将十余米长的木板按照船的样子,弯下去,弯下去,每进一层,都咚咚打下密密的船钉。锯沐、刨花飞溅,浓得呛人的木头的味道直扑鼻孔,噢戚,大人打起喷嚏。

孩子们咧嘴笑了,村庄的新鲜事在他们总是过年一样新奇。

依然是玩累了的时候回到屋里。喜欢楼上的安静,一扇窗,很小,木质窗棂,阳光坚强地照进来。有时候没有光,只有屋顶的亮瓦有阳光的影子。阳光成为金黄的柱子,直直地落下来,无数尘土,细小的纤尘在光里舞蹈。在这里竟然发现了许多好东西,书,一些文革被禁止的文艺作品,竟然装了一个大木箱。我感到了自己的心跳。我蹑手蹑脚回到楼梯口,发现并没有人知道我的行踪,外面造船的咚咚声依然绵延不息,于是放下心来。

雨水落下来。瓦叶上细细密密的响声,接着,亮瓦有水的流动,雨水流淌的痕迹很好看……

四、

夏日的河水总是充满激情。柳树更绿,河水更清澈。因为灌溉和泄洪,村庄分出的三条河全都把闸门打开,河水清凌凌流淌着,流淌着,奔涌而出,我们站在闸上,一个跳跃,冒出头来,已经是十多米远的河边。

阳光照着沙滩,卵石一个个光滑溜圆,紫色的,白色的,麻色的,铺满河床。河底长满虾草,它们随着水流起伏不息。在清澈的流水里张开眼睛,能够看到河底的石头和水草。至今,我依然喜欢卵石,我把它们摆在书桌上,那些光滑的七彩石头,给了我瑰丽的思路。

曾以为,夏天培养了我们的诗情和浪漫。离开故乡多年,但我依然为其歌唱。

也有关闸的时候,河水猛然跌落下去,被淹没的河床忽然裸露,大源湖迁移而来的草鱼、金鲤、鲶鱼大张着嘴搁浅在沙滩。

人们蜂拥而来,他们嘻嘻哈哈,嘻嘻哈哈抢掠,没有器具吗?有人把裤子脱下来,裤脚一扎,裤腰就是袋口,鱼呀虾呀鼓囊囊装满一裤子……

五、

不得不说到村庄的枣树,夏天,它是猴急的孩子的牵挂。

那是秋香姑家的枣树,它长在光秃秃的地上,偏就年年挂满青碧的枣子。刚刚落下花蒂,孩子们就发现了它的存在。有人驾轻就熟,一个瓦片,削下大把大把的枣,它们叮叮咚咚落在地上,弹跳不息,极尽诱惑。我们蜂拥而上,倏忽间就风一样散去。

秋香姑敲打着竹竿,发出主人的威势。

但是,她从来不追赶,也从来不骂。

那棵树存在了好些年,孩子吃着树上的枣子成为大人。后来,枣树终于枯死。

再后来,秋香姑经营着近千亩果园,每次路过她的果园,她总是往我的车上拎几箱熟透的果子。

六、

喜欢村口的篱笆,它弯弯绕绕,弯弯绕绕一直迁延到河边。其实它不是篱笆,它由刺玫组成,一株株刺玫排列着构成壮观的篱笆,于是,它又是一面墙,花墙。夏天,刺玫开起花来着实壮观,轰轰烈烈,把篱笆染得通红。

花墙穿过菜园,菜园的主人就把禾苗往篱笆上牵,于是,花墙常常挂满葫芦、丝瓜和扁豆。花墙迁延到河边,那些洗衣的妇女总是把花花绿绿的衣物晾晒在花墙上。我曾经在好几篇文章中写过这样的场景。

离开家乡那一年,我的腿已经病得不轻,三轮车拉着我走在泥路上,路边,是花墙,只是,这时候没有花,只有白茫茫的雪。

车轮走在积雪上,絮絮的响。

离开村庄多年,但我依然怀念喧闹的村庄,怀念流过云隙的炊烟,怀念铜匠和木匠的吆喝,在内心,在脉管深处,流动的依旧有乡村情结,它仿佛忍冬青郁的藤蔓,和姹紫嫣红的浆果,点亮心头的光芒,温暖我的句子和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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