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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德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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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1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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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有“敲门嫂”

 

“老爸……老爸……”

迷迷糊糊中,我隐约听到儿子的呼叫,忙睁开眼,面前果然是儿子那张稚气而英俊的脸,此时正关切地看着我:“老爸,困了就上床吧,睡沙发容易受凉。”

“你妈回来啦?”我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来又伸了个懒腰,算是将瞌睡虫暂时赶跑了。刚才和儿子一起等他妈回来,不知不觉竟然靠着沙发睡着了。这时,墙上的电视机还在播放着电视连续剧《人世间》,剧中的周秉昆一家人正在热热闹闹地吃着团圆饭。再扭头看看自己家的饭厅,桌上的饭菜早已没有了热气。

“没有。”儿子摇摇头,“手机也关机了,打不通——该不是没电了吧?”

“都快十点了。那你先吃饭吧,我等等你妈。”我望望墙上的壁钟,再看看眼前有些疲惫的儿子,有些心疼地说。

“不,我也等等——都几个月没见到老妈了。”儿子笑笑说。儿子在省城某“211”大学读大三,平时学习紧张,鲜有时间回来。今天星期六,正好是儿子的20岁生日。为了给全家团圆创造一个机会,也给他老妈一个惊喜,儿子一星期前就悄悄给我发来信息,不要将他回家过生日的消息告诉老妈,晚上的生日宴也由他来准备。这不,上午他在完成一个高中生的家教后,就赶坐高铁回来了。下午到家顾不上休息,放下背包就和我一起去菜市场买菜,回到家又马不停蹄地下厨房做了我和他妈都爱吃的几个菜,什么香菇炖鸡、糖醋排骨、清蒸鲈鱼、麻辣豆腐、清炒白菜等。可几个小时过去了,菜是凉了又热,他老妈还不见人影。

“老爸,我去社区办公室看看老妈。”儿子坐不住,起身从衣帽架上取了大衣披上,拉开防盗门就往外走。

我紧跟着来到门边。初春的夜空阴沉沉的,一阵料峭的寒气袭来,我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天空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雪子,敲打着周围的树叶、草坪和地面,发出“沙沙沙”的声响。此时的小区林荫道上,只有路灯透过景观树繁密枝叶洒下一块块斑驳陆离、大小不均的光影,看不到行人。我急忙从房间拿出一把雨伞递给儿子,叮嘱道:“下雪子了,早点回来。”

“知道啦。”儿子朝我调皮地莞尔一笑,裹紧了大衣,撑开伞,顶着风和雪子,转身融入迷迷茫茫的雪夜之中。

望着儿子渐行渐远的背影消失在大道尽头,我才慢慢关上门,转身走进卧室,不由自主地驻足墙上挂着的一家三口全家照前,静静地端详着儿子以及与自己共同生活了二十来年的妻子,心中泛起无限感慨。我和妻子林丽从相识到婚后相当一段时间是在相邻的两个城市工作和生活,只有双休日、节假日才有可能见面,所以我们这个家常年是聚少离多。儿子小时候跟随爷爷奶奶生活,直到上学读书了才来到我身边。八年前林丽因为原单位破产失业,巧的是正逢本市街道办事处招聘工作人员,林丽有幸通过考试被录用了,算是坏事变成了好事,这个家才算人员齐全,终于团聚了。然而这种平凡而温馨的小日子没过几年,也就是前年,林丽临危受命当上本社区总支书记兼居委会主任后,事情多,工作忙,又常常顾不上家了。这时候,家对她来说,大概就是个吃饭睡觉的宾馆吧,不,连宾馆都算不上,只能权当一个打尖歇脚的驿站。一次,她几个大学老同学来家里小聚,席间有人问起她现在工资收入是多少?她根本说不清楚;然而一问到她所在社区居民多少?有多少贫困户?平时都做些什么事?她马上如数家珍,娓娓道来。她那颗心啊,算是卖给社区了——对社区的每一户居民、每一个人都那么真诚、那么尽心,只要是社区有人找她,大到流氓斗殴,小到两口子闹矛盾,事无巨细,她都会想方设法给你处理解决好。所以我经常怀疑,她心里除了社区,还有没有这个家?还有没有她自己?

记得林丽到社区上任不久的一天中午,我们刚端起饭碗,突然来了一个电话,说是小区发生了一个中学生把追他的狗踢伤纠纷,狗的女主人不依不饶,非要踢狗的中学生赔偿八千元。当时,不知从哪儿刮来一股风,社区内兴起了饲养宠物热,什么宠物狗、宠物猫,大小不一,品种繁多,甚至一家养了两、三条。加上这些居民中素质良莠不齐,不乏少数人在圈养遛狗时不遵守规定公约,不栓绳、不戴嘴罩,造成小孩被狗追吓、甚至咬伤的事件时有发生。此事引起了很大部分居民的不安与怨言。所以,林丽一接到电话,二话不说,放下手中的碗筷就赶往出事地点。经过几个小时的沟通调解,狗的女主人最终认了错,不但收回了赔偿要求,还向中学生及家长道歉。处理完这件事,林丽趁热打铁,当晚就召集社区居委会、业主委员会、物业公司三方面领导人开会,按照上级政府部门有关饲养宠物的法律条文,制定了本社区的饲养宠物规定和违反处罚办法并从第二天实施生效。纠纷是及时得到圆满解决,林丽当天的午饭也顺理成章地变成了夜宵。

上星期天的上午,为了给儿子买一些二十岁生日礼物,好不容易让她陪我去了一趟商场。回来时,经过小区的三号楼,走着走着,她忽然拉住我不走了。我正疑惑不解时,她在我耳边悄悄地说了声:“老公,你先回家,我去看看这个单元的刘大爷老两口子。”不等我回话,就把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地塞给我,自己则提了一袋水果上了楼。

这个刘大爷家的情况,我是知道的。刘大爷老两口子都快八十的人了,且都有小儿麻痹后遗症,只不过刘大爷是一条腿瘸,刘大娘则是两条腿都瘫痪。两人仅靠一千多元城镇居民养老金生活,是整个社区的贫困户,也是社区重点帮扶对象。林丽就曾从家里拿出两床新棉被更换了刘大爷床上已又硬又薄的旧棉被。

还有……

诸如此类事多繁杂造成不按时吃饭、不按时休息、不按时上下班的事,对林丽来说实在是家常便饭、数不胜数。为此,我没少埋怨过她,甚至吵架、放狠话“再这样不顾家、不归家,我们干脆离婚!”但是她脾气好,任你说、任你吵,她就是高挂免战牌,嘻嘻笑着不接你的茬,最后柔柔地给你戴上一顶高帽“我可舍不得离婚——有你这个好老公,这个家我放心”,让你哭笑不得,有火都发不出来。

所以,像她今晚没有按时回家,我早已习以为常。只是,今天是你宝贝儿子的生日啊,就不能早点回来吗?还有,你说好了要亲自给儿子买的生日蛋糕又在哪儿呢?

“林丽啊林丽,你知道儿子在盼你、在等你吗?”我望着照片上面含微笑的妻子,不由得在心里暗暗责备起来。

“嘭嘭嘭……”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急忙来到客厅打开大门,原来是儿子跑着回来了。时间不长,雪子已变成了鹅毛大雪,伞面上已是厚厚一层积雪,黑色大衣上也飘落了不少雪花;放眼望去,天际间已是银装素裹,漫天雪飘了。这应该是江南去冬今春的第一场大雪吧?扬扬洒洒,把静谧的夜晚装点得愈加迷蒙而深邃。

不过,这时候我更在意的是儿子那被寒冷冻得通红的脸庞。我一把将他拉进门来,一面替他拍打着大衣上的雪花,一面关切地问他:“冷到了吧?没想到一会就下了这么大雪。”

儿子剁剁鞋面上的雪水,边脱大衣边说:“社区办公室灯都是关的,根本没有人。”

我一边朝饭厅走,一边宽慰儿子:“你妈的工作就是这性质——说不定又到哪家做调解工作去了。我们不等了,先吃饭吧。”

我把桌上已经冷了的饭菜放进微波炉重新加热。由于林丽没有回来,儿子的生日宴全无气氛可言,我们两人只是匆匆随意吃了几口饭菜。

“笃……笃笃……”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这次敲门敲得平缓而有节奏。我知道绝对不是妻子,她带有家里的钥匙。再看看时间,都快深夜十二点了,谁会在这个时候来敲门呢?我满怀狐疑地边走过去,边大声问道:“谁啊?”

隐约听到一个小伙子的声音:“叔叔,我是敲门嫂张明!”

我打开门一看,原来是林丽手下的工作人员小张,忙请他进来。小张摇摇头说:“叔叔,我就不进屋了。”说着,他将手里提着的盒子递给我,“这是主任给小弟买的生日蛋糕,让我先送回来。”

我忙问:“你们主任现在哪里?”

“医院里。”

我心里一惊:“医院?她怎么啦?”

小张看到我惊慌的神色,知道我理解错了,不好意思地笑着解释道:“林主任没有怎么。是三号楼的刘大爷下午在下楼时不慎摔跤导致了脑梗,是林主任打了120,和我们一起把刘大爷送医院去抢救的,她还在医院陪刘大爷。”

我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紧跟着又关心地问了一句:“那刘大爷怎么样了?”

“大夫说了,由于送医院及时,大脑受损较轻。”

小张走了。我关好门,转身时发现儿子站在后面。儿子好奇地小声问我:“老爸,这位哥哥是不是有毛病?明明是男人,可我好像听他自称‘敲门嫂’啊?”

我微微一笑说:“不要胡说,这个称呼说来话长。先洗漱上床,我再和你慢慢聊。”

儿子兴趣大增,三下五除二地洗漱完毕,迅速爬上床,钻进我旁边的被窝,依偎在我的身边:“老爸说吧,我洗耳恭听。”

看到儿子顽皮的动作言辞,我恍如回到了儿子年少时的场景。那时候,林丽还没有从邻市过来,平时家里就我和儿子两人相依作伴。儿子在读书,每天晚上都要做作业到很晚。尤其在冬天,我基本都是先上床,坐在床头边看书边等他。儿子一做完作业,匆匆洗漱一下,就一骨碌地钻进我已给他焐热好的被窝,或者说几句悄悄话,或者听我给他讲故事,儿子就在我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的故事中慢慢进入梦乡……

不想八年后的今天,儿子又一次睡在了我身边,那种舔犊情深的父爱自然而然地在我心头生发开来。我不由自主地搂了楼儿子,并顺手给他理了理额头几根挡住眼睛的头发,然后给他说起“敲门嫂”这一称呼的来历。

那是前几年,本市的一个社区发生了一件让人震惊的事:一位独居老人走了好几天才被人发现。这件事引起了社区党总支和居委会的高度重视,他们通过对全社区的走访了解,发现这个老旧小区六十岁以上老人超过人口总数的六成,空巢老人也不在少数,其间中风偏瘫、身患癌症与生活不能自理的就有二十二人之多。于是,他们在次年就开专题会议研究,决定组织热心居民成立“敲门嫂”志愿服务队,帮助这些困难老人。之所以取名“敲门嫂”,是因为开头这些志愿者大部分是大妈、大嫂,主要目的是敲开这些老人的大门,和他们保持联系,与他们谈心聊天,帮助他们做一些力所不能及的日常生活琐事,诸如嗮嗮被子、打扫打扫卫生等。

这个社区的爱心做法,得到了市、区领导及街道办的充分肯定,将这一做法作为“为民办实事”的先进典型在全市各社区进行宣传推广。前年,你老妈来这个社区担任党总支书记和居委会主任后,很快着手组建了社区“敲门嫂”志愿者队伍,而且将志愿者队伍、帮扶对象和服务内容都修改扩展了,如志愿者队伍以前基本是女同志、离退休人员,现在已不分男女,还包括在校大学生、在职在岗人员;帮扶对象从单纯孤寡老人扩展到社区全员;服务内容更是涵盖了社区活动的方方面面如调解矛盾、送病人就医,还有疫情期间的现场消杀、协助核酸检测、代买生活用品等。听你老妈说,最近还要开通“社区居民热线电话”、“热线网络服务平台”,居民只要有解决不了的难题,社区都会及时安排志愿者前来协助解决。你老妈作为“敲门嫂”志愿者服务队的队长责无旁贷地冲在了最前面。

说到这里,我悄悄瞥了儿子一眼。以往我在讲故事的时候,儿子就会在不知不觉中睡着,我的故事也就到此结束。然而今天,我发现他不仅没睡,反而眼睛睁得大大的,似有泪花在闪动。我由此心中一振,打起精神继续说下去:

说到小张哥哥刚才为什么自称“敲门嫂”,这里有一个小插曲。两年前,在兄弟城市曾经发生过某些不法分子上门骗取孤寡老人钱财、甚至伤及生命的事件,加上有些老人记不住志愿者的姓名、甚至长相,导致这些老人不敢轻易开门。为了解决这一难题,你妈他们就想出了这个办法,要求志愿者敲门服务时,要先自报家门,大声表明自己的身份,打消老人的内心顾虑。这样,“敲门嫂”就成了志愿者的统一名称了。

“是这样啊。”儿子恍然大悟,满满的敬佩神色,“那我明天也要加入老妈的队伍,当一名‘敲门嫂’。”

“好了,当‘敲门嫂’的事明天再说,现在赶紧睡觉。”我给儿子把被子掖好,随手关闭了灯。

第二天一早,我穿衣下床,拉开窗帘,只见一夜的大雪已给大地万物披上了一件厚厚的洁白素装。雪后初霁,瓦蓝的天空没一丝云彩,犹如水洗了一般。小区里已有不少家长带着小孩在堆雪人、滚雪球。我正要转身去准备早饭,放桌子上的手机响了,一看屏幕显示,是林丽打来的。她显然一晚上没有休息,声音有些沙哑,但是情绪不错,看来一晚上的辛苦没有白费。果然,她先就没有及时回家、没有陪儿子过生日向我和儿子道歉,又为刘大爷送医院及时没有留下大的后遗症而高兴,然后又问儿子生日过得怎么样?生日蛋糕送到了没有?

一旁也已起床的儿子迫不及待地将我手里的手机抓了过去:“老妈辛苦了。你虽然没有陪我一起过生日,但是你通过老爸给了我一份厚重礼物,够我享用一辈子。”

林丽一下子没听明白:“厚重礼物?什么厚重礼物?”

我一听,忙解释说:“我把你们组织‘敲门嫂’志愿者队伍的事情给她说了。儿子感动得一晚上都没有睡好,嚷着要加入你们‘敲门嫂’志愿者服务队呢。”

那头的林丽高兴得连声说道:“好啊!好啊!欢迎我们的宝贝儿子加入‘敲门嫂’志愿者队伍!现在就有一件事让你去做。”她说刘大爷从昨天到现在都没有吃饭,胃口不好,要我们做一些可口的早餐送过去。

我和儿子齐声回答“是”,就挂了电话。做什么可口的呢?我知道刘大爷是上海人,一般都喜欢混沌,儿子也点头赞成。我们当即分头行动,儿子去菜市场购买新鲜猪肉和配料,我在家擀面皮。经过近一个小时的忙碌,两碗热气腾腾、鲜美可口的小混沌做好了。

儿子驾着红旗,带着刚刚出锅的混沌和对刘大爷的祝福朝医院驶去。此时,正值早晨的八、九点种,天高云淡,空气清新,灿烂的阳光照射在广袤雪地上,让人深深感受到大千世界的勃勃生机与浓浓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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