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活着?日本著名推理小说家东野圭吾先生曾说过:所谓活着,并不是单纯的呼吸,心脏的跳动,也不是脑电波,而是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痕迹。要能看见自己一路走来的脚印,并确信那些都是自己留下的印记,这才叫活着。
本文主人公秦海天先生也说过:我不是医生,但我比医生更了解病人的疾苦;我是病人,我经历过一般病人所没有经历过的痛苦。疾病虽然改变了我的生活,病痛虽然仍在折磨着我的身体,我痛,但我快乐地生活着。
毋庸置疑,活着,是一件很好的事情,是一种幸福。尤其是对于从死人堆里爬回来的秦海天来说,更是一种简单、快乐的幸福。
因为他还活着,他确信他看见了自己从患上乙型肝炎后奋力与病魔抗争,历经种种苦难多次与死神擦肩而过,到移植手术后回归生活,看淡人生,一路走来的印记。他觉得他能够活着真的很好,真的很幸运。
虽然老天时不时地不高兴,一次又一次把他从人间天堂赶进黑暗地狱,但是,从不甘心的他,却总是趁阎罗走神时,一次又一次地偷偷溜回了人间。人们不禁要问,秦海天是靠什么找到回家的路的?死亡的感觉是什么?他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一 大病陡降
春天是美丽的,她带给我们的是无限的思绪和梦想,唤醒了我们沉睡的激情和新的希望。但行走在这漫漫人生路、悠悠生活途中的人们,依然需要时刻准备着去面对各种突如其来的变故和意想不到的灾难。
从2002年开始,春天对于秦海天来说,已经不再美好,他甚至还有些害怕春天的来临。因为从那时起,他的生活便与春天呈强烈反差地发生了。
那年4月的一天,天空灰蒙蒙的,沥沥淅淅的细雨下个不停。在朦胧的细雨中,一个廋弱的身影艰难地向松江县人民医院传染科走去。
他叫秦海天,现年45岁,松江县公安局交警大队三级警督。
此刻,他的心情就像这天气一样,阴沉沉的,压抑得很。今天,他拿到了滨江市立医院检验报告单。报告单显示:ALT(谷丙转氨酶)1012 u/L,AST(谷草转氨酶)为577u/L,TBIL(总胆红素)为31.19 umol/L。医生告诉他,他的肝脏严重损伤,必须立即住院治疗。
他迅速向单位领导作了汇报,并办理了请假等相关手续。接着又赶到医保局,向夏敬才局长报告了病情并要求到市立医院住院治疗。
夏敬才局长看了看报告单,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像乙肝这种慢性病,又不是一下子能治好,你以前发病时,不都是在县医院住个把月就出院了,这次何必非要到市立医院去。再说,市立医院的费用要比县医院高许多,报销比例也不一样。”夏敬才局长的意思很明显,他不同意秦海天到市立医院住院治疗。
“可是,这次情况比较特殊,谷丙转氨酶已超过了1000,以前还不到100,谷草转氨酶也超过了10几倍。而且,医生还告诉我,这次我的肝脏损害实在是太严重了。我认为,市立医院的条件肯定要比县医院要好一些。”秦海天据理力争。
最后,夏局长说:“你如果坚持要去,也不是不可以。按规定,必须要在县级医院住3天后再视情转院。”
“那好吧。谢谢夏局长!”秦海天好说歹说,总算把夏局长说同意了。
当他心急火燎地赶到县人民医院传染科时,已临近下午下班时间,医生办公室人不多。
“请问哪位是李主任?”秦海天问。
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答道:“我是。你有什么事?”这位自称李主任的医生叫李艳萍,40多岁,脸上长了不少雀斑,是刚从外科抽调过来临时负责的,因为传染科章主任已提升为医院副院长。
“哦,情况是这样的,我叫秦海天,这是我在市立医院的检验报告单,我刚才已同医保局夏局长说好,想在县医院住3天,然后转到市立医院治疗。”秦海天连忙将检验报告单递给李主任。
李艳萍主任并未伸手接报告单,只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她冷冷地说:“住院我们欢迎,3天后转院不可能!”
“为什么呀?我跟夏局长都说好了呀?”秦海天大惑不解。
李艳萍仍面无表情地说道:“不为什么。你把我们医院当成了什么?菜市场?哼,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说夏局长同意了,那你找夏局长去。”
“你,你怎么能这样?”
“你什么你,我就这样了怎么着?”不知怎么回事,今天,李艳萍主任的火气竟然这么大,就像是更年期发作一样,变得有些不可理喻。
正在这时,秦海天的手机“嘟嘟”地响了起来。他连忙打开一看,见是好朋友刘民打来的,便迅速按下接听键。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手机里便传来刘明的声音:“海天,你那里办好没有?如果没办好,县中医院的胡副院长说可以帮这个忙,不知你愿不愿意去?”因为刘民知道,秦海天是从来不到县中医院看医生的。
秦海天抬头看了一眼李艳萍,于是,无奈地说道:“那好吧,我去 。”秦海天心想,反正只住3天。
4月22日,秦海天终于住进了县中医院内科(该院无传染科)。
3天后的上午,秦海天的主治医生毛根旺前来查房,秦海天就向他提出要求办理转院手续时,不知何故,竟同样遭到了毛根旺医生的拒绝。
“毛医生,当初不是讲好了吗,现在为什么不给我办理转院手续?”秦海天问道。
毛根旺:“当初你跟谁讲好了呀?哦,我想起来了,你讲的是胡副院长吧?我们科贾主任可没有答应呀?”
“我不管你们答没答应,现在我要转院。”秦海天有些激动。
毛根旺:“你急什么?你的病情目前不需要转院,我们能治好!”
秦海天一愣,“什么?我没有听错吧?毛医生,你们能治好我的病?你们能治好乙肝病?笑话!”接着,他又继续说道:“据我所知,目前世界上还没有哪一个国家、哪一位医生敢夸下如此大的海口,敢说能治好乙型肝炎病。你一个小小的县中医院的医生凭什么?”他也火了。
秦海天百思不得其解。医生们之所以不让病人出院或转院,其目的无非是为了医院的创收和奖金考虑,特别是像他这种患有慢性乙肝病且又有职工医保的病人,更像是一块美味可口的唐僧肉,绝不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一定要想方设法狠狠地宰上你一刀,哪里还管你的生和死。
秦海天在心里诅咒这个不知是谁制定的狗屁规定。不管病情轻重,也不管当地医院有没有这个条件,有没有这个水平,硬要患者留在当地医院治疗3天才可以转院,这不是害人吗?
此时,秦海天才真正体会到老百姓患病的痛苦和治病的艰难,如果说要到医疗条件和技术水平较好的大医院治疗,那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是走还是留?他进退两难,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二 病情加重
正当秦海天身陷困境、一筹莫展时,松江县人民医院章副院长和传染科王副主任得知他的病情和遭遇后,给予无限同情,出于医生的职业道德和对病人的关爱,立刻伸出援助之手,主动打电话给他,叫他去县人民医院办理了相关的转院手续。王副主任还与市立医院传染科主任欧阳光明联系,并于4月26日亲自将他送到了市立医院传染科。
在市立医院传染科作入院检查时,仅几天功夫,秦海天的ALT就上升到1193u/L,TBIL上升到105.7 umol/L,并出现腹胀、尿少症状,伴有中上腹隐痛,头昏、大便干燥等异常情况,入院病情诊断为慢性乙型肝炎(重度)。
尽管欧阳主任等医生对他的病情极为重视,尽心尽力积极为他治疗,但他的病情并没有因此而好转,反而在进一步朝坏的方面发展。
5月6日,他的身体感觉明显欠佳,乏力明显,腹胀明显,小便较少,皮肤、巩膜明显黄染,有明显的消化道症状,肝功能损害严重,TBIL为238.12 umol/L,病情诊断由入院的慢性乙型肝炎(重度)修正为慢性重型乙型肝炎。
当然,病人的病情发展情况和严重程度,不是到了万不得已,医生们一般是不会向病人及其家属透露的。当时,秦海天也没想到他的病情有那么的严重,有那么的可怕。因为他从未经历过,也从未听说过。这是他出院后才知道的。人一旦到了重型肝炎时,便意味着死亡。
重型肝炎分为急性、亚急性和慢性重型肝炎三型。我国以乙型肝炎病毒较多,病毒的复制对肝细胞的损伤加上机体对HBV特异性细胞免疫及体液免疫反应,直接或间接形成对肝细胞的第一次攻击,而继发了肿瘤坏死因子等高水平产生,又形成对肝细胞的第二次攻击,造成大面积坏死。表现为极度乏力、严重的消化道症状、深度黄疸、腹水、出血现象,以及意识、循环、肾功能障碍等,病情进展迅速,其病死率高达90%以上。
在市立医院治疗了20天后,秦海天的病情不但没有得到有效控制,反而在一天天恶化,再这样下去恐怕将是必死无疑。
他隐约知道自己的病情后,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无法接受这一严酷的现实,他也和所有面临即将死亡的人一样,表现出了极大的恐惧,求生的欲望迅速占据了他的整个脑海,但他却没有表现出平常人那样的恐惧和不安,甚至是歇斯底里。那时,他的心理竟出奇的平静,他知道,疾病不可能只摧残他的肉体而放过他的心灵,他曾经是一个非常平和的人,有着很大的忍受力,虽然现在还是,但那只是用意志控制的结果。他不能把他的痛苦传染给他的亲人,使他们更加为他感到痛苦和担心。他强忍着苦难给他的不幸,病痛给他的折磨。
他的老婆夏雨竹是个非常不错的女人,自他住院后,就一直守护在他的身旁。夏雨竹不但人长得漂亮,而且精明强干,办事干脆、果断。如果不是她,如果换做别的女人,秦海天不知道已经死过多少回了。在公司,夏雨竹不但工作能力强,而且人缘关系极好,声誉极佳。在前不久召开的公司董事长竞聘大会上,她获得的票数竟然超过了百分之九十而成为第一。她本可以高票当选为公司董事长,但为了能够更好地照顾秦海天,她最终选择了放弃。
此刻,她望着秦海天一天比一天黄染的皮肤,一天比一天隆胀的腹部和被病魔折磨得一天不如一天的身体,真是心如刀绞,常常一个人躲在病房外偷偷哭泣。她知道,如果就这样继续治疗下去,秦海天将必死无疑。无奈,她走到病房外,在走廊尽头拨通了县人民医院章副院长的电话。
“喂,章院长吗?我是夏雨竹。”夏雨竹哽咽着问道。
“我是张伟秋。雨竹,有什么事你说吧。”
“海天的病情一点起色都没有,而且越来越糟糕,我想请您帮忙尽快将他转送到省城医院治疗。”
“好。雨竹,你不要着急,我马上联系。”
挂断电话后,章副院长立即与省医科大学附属医院传染科主任何敬江进行联系。
“喂,何主任吗?我是章伟秋。”
“哈,老同学,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来了?”
“想你了呗。”
“是吗?看来太阳要从西边出了。有什么事说吧,我还不了解你?”
“情况是这样的,我一好朋友秦海天,重症乙肝想转你那儿治疗,请你安排一个床位,怎么样,不为难你吧?”
“说什么呢,见外了不是?行。院长交办的事不为难要办,为难想办法也要办。什么时候过来?”
“下午可行?”
“行。那就这样,再见!”
5月15日下午,章伟秋赶到市立医院亲自将秦海天送到省城并顺利住进了省医科大学附属医院传染科10病区28号病床。
省医传染科设在省医的一栋老楼内,10病区在二楼。秦海天所住的的病房是一间大病房,共有10张病床,已全部人满。因为是大病房,也就有病重的和病轻的,有年纪大的和年纪轻的,当然,也有小孩。在陪护人员中,有男的、女的,有老的、少的,总之,人很多,气氛也很是热烈。所谓铁打的营房流水的兵,其实病房更是如此。上午张三出院,下午李四入院,明天王五转院或死去。
负责秦海天病床的主任医生叫何敬江,年龄比秦海天稍大一点,合肥人,性格豪爽,爱开玩笑,善于与病人沟通。秦海天为有这样的医生为他治疗而感到庆幸。
刚开始,秦海天并不是很配合医生、护士们的治疗。为了输血浆和白蛋白的问题,他曾与医生、护士们有过争吵,他也曾发过他们的脾气。因为在这以前,可能是输白蛋白的原因,他曾感染过丙肝。后来虽然打了半年的干扰素才得以痊愈,但给他的精神和肉体造成的伤害却是难以言表的。
上午,当医生们查完病房后,护士们就开始忙绿起来,分别依次给各病床的病人输液。这时,一位姓张的护士手里拿着一瓶药水和一袋血浆来到秦海天的床边问道:“28床,叫什么名字?”
“秦海天。”秦海天有气无力地答道。
张护士:“现在开始给你输液。你是用留置针还是一次性输液针?”
秦海天:“用留置针。等会儿,输液可以,血制品就算了吧?!”
张护士为难地:“这怎么行?我们是按照医嘱执行的。有什么问题你去跟医生说,好吗?”
“我说不行就不行!出了问题谁负责?”秦海天任性地说道。
张护士一愣,然后气呼呼地说道:“嘿!我说秦海天,你可以呀,病人狠似郎中!你到底输不输呀?”
当时,秦海天的一位好友--原在省第一人民医院当外科医生的田正邦见状,连忙对张护士说道:“张护士,你先去忙吧,等会再叫你。”
待张护士走后,田正邦严肃地对秦海天说道:“海天,不是我说你,你这样不行!你要听话,千万不要与医生、护士们发生冲突,要积极配合他们的治疗,否则,碰到职业道德不好的医生或护士,他们能害死你。你不信?”接着,田正邦还举了一个外科手术的例子,他说:“我实习时曾亲眼目睹了一位医生在给病人做手术时,故意将一个棉球留在患者的腹腔内。”
在朋友和家人的劝说下,秦海天就像一个顽皮的小孩,做错了事后躺在那儿默不作声。此刻,他知道他错了。从此,他变乖了,变得安分了,不再任性了。后来,他回想起他能够起死回生,或许与这也不无一定的关系吧。
三 奋力挣扎
5月22日清晨,护士给秦海天采完血后,秦海天又来到传染科的B超室做了超声检查。然后是医生查房,护士给病人输液等,每天如此。这个时段是医院里最为忙碌的时候。病情较轻的,上午输完液后,下午基本上就没有什么事情可做,或卧床休息或谈心或到病室外面散一会步。病情较重的,输完液要到晚饭前后或更长时间。
这天,可能是输液结束得比较早的原因,来照顾秦海天的大妹婿李向阳又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因为心理面还惦记着早晨做的超声申请报告单,秦海天就下床去找他。当秦海天看到李向阳在勤杂工的房间里看电视时,秦海天也就没有惊动他,然后就径直去拿超声报告单。
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秦海天的超声报告单诊断提示上赫然写着:肝弥漫性病变(肝硬化),腹水。当时,他只觉得脑袋“轰”的一声巨响,他恐惧极了,两行热泪禁不住不由人地夺眶而出。完了,因为他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却偏偏让他看到了,他不知道他是如何回到病房的。
记得7年前,秦海天的舅舅因患乙型肝炎病住院时,他的超声报告单上的诊断提示竟然与他现在的诊断提示是那么的相似,那么的一致。只是在时隔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他的舅舅便与世长辞了。
回到病房,秦海天迅速将被子蒙住头偷偷地痛哭了一场后,他的心情顿时好了许多。他想,人总是要死的。死是一种解脱,一种惩罚和一种无奈。不管是一了百了也好,死有余辜也好,生老病死也好,其结果都是一样的,那就是死。如果说有什么不同的话,仅仅是有痛的和不痛的,有难看的和不难看的,有重于泰山的和轻于鸿毛的。而生则是一种挑战,一种希望和一种本能。无论是死而复生,还是苟且偷生,抑或是死里逃生,不管怎么说都叫生。正如藏克家先生所说:有的人虽然活着,实际上他已经死去;而有的人虽然死去,他却永远活在人们的心中。
他还年轻,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他不能就这样白白地死去!他要活着!他要抗争!他要学会放松,学会快乐,学会适应新的生活。当然,如果老天真的不让他活下去,他也会勇敢地去面对。从此,他不再害怕死亡了;从此,他变得更加坚强了。
他平静地拿起手机给他老婆夏雨竹打电话:“喂,雨竹!怎么还没回来?”他老婆夏雨竹是回家去筹钱和带一些生活日用品的,她接到他的电话后说:“海天,等急了吧?快了,马上就到!”
吃晚饭时,秦海天还特意去买了两斤他喜欢吃的小龙虾并在病房里一次全部把它吃完了。当他老婆夏雨竹和他的同事宋永浩来到病房后,秦海天又跟着他们一起出去喝了一碗猪肝汤,并理了个头发,还泡了个热水澡。当然,他也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同他们讲了。最后他说:“放心吧,现在没事了。”
第二天上午,当护士为秦海天插好输液针后,夏雨竹便对秦海天说:“海天,我和宋永浩要到省公安厅交警总队去办点事,马上就回来,好吗?”
当时,秦海天也没在意:“要去你们就去吧。”
实际上,夏雨竹和宋永浩到省交警总队是去找与秦海天关系要好的领导,一是汇报秦海天的病情,其主要目的还是想要他们通过关系想方设法为他弄一张假超声报告单,以稳定秦海天不安的情绪。
约10时许,秦海天想上厕所,李向阳就高举着输液瓶将他送进厕所。秦海天刚蹲下,便突然感到一阵昏眩,双腿无力,后来就不省人事再也站立不起来……
他不知道李向阳是如何抱着他回到病床上的,也不知道医生们是怎么赶来为他抢救的,更不知道他老婆夏雨竹他们是什么时候赶回来的。他似乎感觉到有人在低语,有人在叹息,有人在忙碌着。他的身体从上到下仿佛被一道道绳索捆绑得紧紧的,动弹不得。他说不出话来,任由医生、护士们折腾、摆弄。他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一切是那么的遥远,一切又是那么的宁静。
“我这是怎么了?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呢?我能挺过来吗?”
这时,秦海天的身体状况糟透了。电解质严重紊乱,呼吸困难,血压降到了40mmhg,身上很难抽出血……经过一阵紧张激烈的抢救,最后,何主任无奈地说:“没办法,病人最多只能活两天,可以通知单位准备后事了,除非出现生命奇迹。”
夏雨竹始终不相信秦海天会离她而去,她紧紧地拉住他的手,默默地为他祈祷,为他祝福。
以前有一部电影叫《恺撒大帝》。其中有这样一个情节:恺撒唯一倾心的女人身患重病,百般医治,千般祷告,终归不治。恺撒,这个意志从未遭遇过抗逆的君主,涕泪横流仰面苍天,一声暴喊:“老天哪,把她还给我吧,恺撒求你了!”他虽然仍不忘记他是恺撒,是帝王,说话一向不打折扣,但是,他分明是感到了一种比他更强大的力量,他以一生的威严与狂傲去垂首哀求,但是,结果当然简单--剧场灯亮。
秦海天的老婆夏雨竹也曾这样祈求过上苍,祈求过菩萨,祈求过神明和他的列祖列宗们。她也曾仰面苍天,或双手合十,满心虔诚,但它们都不为所动。是呀,恺撒尚且哀告无功,更何况他老婆夏雨竹这个弱女人?
夏雨竹几天几夜守护在秦海天的身旁一刻也不离开,何主任叫她每隔半个小时检测一次他的血压,如果血压降低了,输液针就放快一点,如果血压升得太快、太高了,输液针就放慢一点,血压绝对不能掉到40mmhg以下。而夏雨竹却每隔15分钟就检测一次,生怕耽误了大事。
两天后,秦海天没有死去,但也没有醒来。
也许是精诚所至,也许是他的列祖列宗和上苍保佑,也许是他命不该绝。5月27日,在医生、护士和他老婆夏雨竹的精心医治和护理下,生命奇迹终于出现了,秦海天终于醒过来了。
他就像是做了一个梦,睡了一个懒觉。他只是觉得有那么一刻的昏眩外,并没有什么其它的感觉。那时,他既感受不到生活的美好,爱情的甜蜜;也不会用心去面对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更不会去为贫病交加而急的象热锅上的蚂蚁。那时,他既没有责任,也没有义务 。既不用考虑亲人的眼泪流了多少,朋友的惋惜叹了多长,领导的态度表了多久......他不用说感谢,更无须说报答,只是静静地躺在那儿,一动也不动。面对亲人那许多的牵挂,面对朋友和领导那许多的关爱,他无力表白,也无需表白。除了心存感激,他还能做什么?
在经历了由生到死、由死到生的历程后,他更懂得了生活的意义和生命的价值。通过死亡,他似乎看清了什么,感悟到了什么。人活着,不应只为自己,还应当为别人。人活着,就应多些宽容,多些理解,多些诚信。否则,生不如死。
在秦海天醒来后的第三天,何主任便把夏雨竹叫到医生办公室。何主任说:“根据秦海天的总胆红素指标一路升高(5月16日TBIL为185.58umoi/L,5月24日为299.39umoi/L,5月30日为431.54umoi/L)的情况,我们决定给他做几次人工肝,因价格较贵,现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夏雨竹:“做一次要多少钱?”
何敬江:“做一次大概要16000元左右,而且要做好几次。”接着他又说道:“这也是目前快速降黄疸的最有效办法。”
夏雨竹咬咬牙:“做。只要对病情有利,再难、再贵也要做。”
其实,秦海天对“人工肝”的慨念是一无所知,他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手术,而且要这么多的钱。后来,他才知道,实际上就是和做血液透析差不多,也是清除身体内的黄疸毒素。医生们对他说只是一个小手术,叫他别紧张,不要怕。秦海天说,他不紧张,但他感觉还是有点紧张;他说不怕,但他还是有点怕。
秦海天被送到“人工肝”治疗室后,开始,医生在他右肚皮下的动脉处打一个小洞,插上一根管子,然后再将管子连接到仪器上。接着又将一个大针头插进他右手臂的血管内,另一端也连接到仪器上。仪器工作时,他体内的血液从一端流进仪器,经过过滤、消毒后,再从另一端又流进体内。当一切准备就绪仪器开始工作后,医生们就叫他休息,然后,把他一个人留在“人工肝”治疗室里。
四 感悟死亡
当秦海天一人静静地躺在“人工肝”治疗室里时,他想,他平时最不愿意去的有两个地方:一个是殡仪馆,另一个便是医院。前者让他看见生命的结局,后者则让他看见在生死线上苦苦挣扎的人们---幸运者暂时回到健康的行列,不幸者生命之花则过早地凋逝。而这两个地方可有时还不得不去、非去不可,因为生病与死亡是人无法把握的。
约莫过了两个小时左右,“人工肝”治疗结束。当护工们又把他送回到病房时,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不知是“人工肝”的效果,还是精神作用,他感觉他的精神好了许多,他忽然发现人健康地活着是多么的美好,多么的幸福!他望着窗外法梧树上那茂密的绿叶,望着窗外蓝天上那飘动着的白云,他突然萌生出了这样一个心愿:愿天下每一个生命都更加健康美丽,更加快乐长久。
当天检测他的肝功能,其结果是:“人工肝”治疗前TBIL为431.54umol/L,“人工肝”治疗后TBIL为291.84umol/L。他红光满面,精神焕发,身体感觉一下子轻松了许多,他的话也就渐渐地多了起来。许多病友及其家属也纷纷前来向他咨询和打听做“人工肝”时的感受和效果。因为在他之前,至少在他入院以来还没有听说谁做过“人工肝”。
就在人们热议“人工肝”时,有位姓曹的主任医生不知什么时候也来到了病房,也不知出于何种目的,她竟然对人们说道:“你们不要高兴得太早,他这是回光返照的征兆!”曹主任说完,转身离开了房间。
顿时,病房里所有人都蒙了,他们全都默不做声,然后,也就各自默默地离开了。
第二天上午,医生、护士们查房时,还是那位姓曹的主任问秦海天:“今天感觉怎样?”
秦海天抑制不住兴奋地说:“感觉很好。身体很舒服,人也很有精神。”可不知为什么,医生们一个个面无表情,并不见得怎么高兴。然后,曹主任伸出五根手指问秦海天:“这是几根手指?”
秦海天老实回答说:“五根。”
曹主任又伸出三根手指问:“这是几根?”
秦海天又老实回答说:“三根。”
天哪,这是怎么了?医生们把他当成了什么人?
医生们可能是怀疑秦海天又并发了肝性脑病。因为重症乙肝并发症有很多。在这之前,他就曾并发了门静脉高压症、2型糖尿病。每天吃东西时都要格外小心谨慎、提心吊胆并时刻注意,而且每天还要靠注射3次胰岛素来调节体内的血糖。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既然生病与死亡是人无法把握的,那么,我们能把握的又是什么呢?秦海天想应该是从生到死之间这段不算长的生命过程,也就是生命的细节。
生命的细节它不仅仅是一个环节,它有时就是一个结局。还是让我们来看看生命的结局吧。
29床的朱继斌,乙肝小三阳患者,约30岁,庐江县人,在外打工做木匠。
一天下午,朱继斌向秦海天诉说:“我有两个小孩,靠我一人打工挣钱养家糊口,家里生活本来就困难,现在我又得了这种病,我老婆还经常埋怨我,常常找我吵嘴,把气给我受……唉……”看得出他的精神负担很重,他对生活感到很恐惧,甚至失去了生活的信心,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为了安慰他,实际上也是真心话。秦海天对他说:“其实你不必太在意,现在得这种病的人有很多,你的病情还是很轻的,而且也容易治好。只要平时稍加注意一点就行,不要干太重的体力活,不要太劳累,不要抽烟、喝酒,而且还不要受气,平时要注意休息,适当增加营养,有些事情要想开一点,要乐观一点,是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秦海天以为他的话能够对他有所帮助,能够减轻他一些思想压力。然而事情的发展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大慨到了晚上10点钟左右,秦海天就被一阵嘈杂声惊醒,他看见医生、护士们从外面将满身是血的朱继斌抬到病床上进行抢救。尽管医生们尽心尽力,但朱继斌的心脏还是停止了跳动。秦海天大惑不解,不知这是为什么?
原来,朱继斌下午到街上买了一把菜刀,晚上趁人不注意时,在被子里悄悄割脉自杀,自杀不成后(护士整理被子时发现有很多血,还有一把菜刀),他就又来到厕所里,解开自己的裤带上吊自尽。后被上厕所的病人发现。这说明朱继斌缺乏生活的勇气,忽略了生命的细节。
为此,秦海天曾深深地陷入懊悔和自责中。他想他怎么就这么大意呢?怎么连一点迹象都没有看出来呢?
其实,细节不细。24床的胡某,40多岁,合肥市人,患肝性脑病。其家属上午把他送进病房时,神志较清,尚能说话。他爱人一进病房就大喊:“热死了,热死了!”一个劲地吵着既要开电扇,又要开空调。秦海天他们这些“重病号”、“老资格”当然是坚决不让她开,并说明了不能开的原因。因为开空调或者是电扇,无论是病人还是护理人员当然是要舒服些,但也最容易使病人得感冒,而他们这种病人又是最容易和最怕得感冒的。
无奈,胡某的妻子只得下午回家去拿来一个小电扇对着胡某和她自己吹。吹着吹着,但到了第二天上午,胡某的病情就加重了,已经不能说话了,而且到了下午5点多钟就不行了。仅仅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细节,一个人的生命就这样过早地断送了。
细节于科学是生命,于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呢?21床的施正华,36岁,秦海天的同乡,乙肝大三阳患者。他的年纪比秦海天小,身体比秦海天棒,病情比秦海天轻。真不敢相信,他迟秦海天几天入院,却过早地离秦海天而去。
施正华他烦躁不安,因家中之事,单位之事。他一开始就不是很积极配合医生的治疗,喜欢说一些不该说的话,喜欢说一些伤感情的话。无论秦海天他们怎么劝他,他就是不听。他又不安心治疗,常常吵着要转院到上海去,可他的老婆就是不同意他转院,来医院探视他的老表(在外地医院当医生)也不支持他转院。
施正华说:“我以前在这里住院,某某主任给我吊几天针,某某主任给我吃几副中药,我的病就好了。现在,我住了这么长时间,一点起色都没有。不行,我要转院,我要转到上海去!”有时,他还偷偷跑到院外叫来中医在病房给他看病。
最后,他的家人无奈,只得将他转到省中医学院附属医院治疗,因为像他这样的病情是不能乱折腾的。他就是这样折腾过来,那样折腾过去,病情日复一日地加重着,最终导致腹膜炎且黄疸指数高达800多。无奈,他在临终前曾哭喊着对医生说:“医生,求求你,我不想死,救救我吧!”就这样,他带着对美好生活的留恋,带着对生命消逝前的遗憾和不甘匆匆地离去了。
……
当然,相继离秦海天而去的病友们还有很多,在这里秦海天不想也不忍一一述说。他只想告诉人们的是:对生命的漠视,往往不是别人,而是我们自己,是我们自己对生命细节的蔑视,从而使生命变得渺小和脆弱。我们有权利要求别人珍爱我们的生命,但我们自己更应该珍爱自己的生命。
如何才能做到保护自己,珍爱自己的生命呢?秦海天认为:无非就是要处处小心谨慎,做一些耐心细致的事情,有时会做一些甚至是医生和护士们不太高兴的事情。
一天下午,秦海天的老婆夏雨竹正在本子上记着当天已用过的药名及数量。何敬江主任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风趣地开玩笑说:“喂,夏雨竹,在干什么呢?又是在记变天帐吧?”夏雨竹抬起头对着何主任笑了笑说:“对,等秋后再找你们算总帐!看你怕不怕!”尔后,何主任又问了一下秦海天的病情就离开了病房。
秦海天当时就想:药物和医生、护士本来是为了造福人类而诞生的,如果诊断或是用药错误的话,同样也可以危害人类。我们这么做的目的,与其说是为了多作自我保护,尽量避免医疗过程中的危害,还不如说主要是想刺激医生、护士们一下,以求他们稍有警醒。毕竟我们病人最终还是要面对他们,依靠他们,我们不能得罪他们。
其实,用记“变天帐”的方法实属无奈。因为我们病人确实有太多太多的无奈。
6月8日,秦海天刚输完2瓶白蛋白(5克×2瓶)后,一位年轻的护士又拿来1瓶已打开的白蛋白给他挂好正准备给他输时,夏雨竹说:“沈护士,秦海天今天已输完2瓶白蛋白了,不能再输了吧?”据她所知,像秦海天这种病情的人,一天最多只能输入10克白蛋白,而且以前每天都只输了10克。可那位沈护士不知是在为自己的过错而狡辩,还是为了什么,她说:“我已请示了顾医生,顾医生说能输。”
这是什么话?夏雨竹说:“那你叫顾医生来讲或是拿医嘱过来给我看!”夏雨竹毫不退让。
过了一会儿,那位护士就将已拆开头的白蛋白拿走了。
7月24日,一位老护士给秦海天换药水时,错把27床患肝癌病人用的丹参给秦海天输上了。过了一会儿,夏雨竹感觉到有点不对,因为每天用的什么药她都记了账。于是,她便去找那位老护士,老护士走过来一看,吓了一大跳,赶忙将药水换掉,并不好意思地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
7月30日,秦海天已输完肝乐宁、白蛋白、门冬药水后,夏雨竹就又喊护士来给他换药水。一会儿,一位实习护士走过来不是给秦海天换药水,而是来给他拔针。夏雨竹说:“等等,我记得好像还有一瓶甜素没有输?!”
实习护士却说:“没有!”
夏雨竹:“不对!你再去查查,看看有没有?”
那位实习护士就跑回去再次查了一遍秦海天的医嘱,发现确实还有一瓶甜素没有输。于是,就临时给秦海天配了一瓶甜素。
......
秦海天相信,不少住过院的病人都不乏有他这样或那样的经历,当你面对这样或那样的问题的时候,你会怎么做呢?你必须要学会宽容,学会大度,学会忍让。否则,你是不会受到欢迎的,最后你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否则,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病人被误诊或漏诊并因此而送命?因为病人是没有那么多的权利和尊严的,谁叫你是病人呢?谁叫你是最基层、最普通的老百姓而不是有权有钱的大佬呢?
五 恐怖经历
秦海天所住的传染科病房是一栋只有三层楼的老式建筑,他住在二楼。病房的后面有一排很大很大的法梧树,它们一颗颗枝繁叶茂,遮天蔽日。树上有一只蝉在起劲地叫着,树下则是一片诱人的阴凉。尽管是在盛夏,尽管是在白天,躺在病床上的秦海天依然感觉得出病房里的阴森和恐怖。
他久久地望着窗外的天空出神。他虽然看不见太阳,也看不到蓝天白云和耀眼的星星,只看见从树的叶子间隙里偶然透出的一点点炫白的光来,但他还是愿意看它。他不愿意面朝房里,更不愿意面对相邻的27床(后来的)。此时,尽管27床还没有完全死去。
与秦海天相邻的27床,他的家属已为他穿上一身素装(白褂、白裤、白袜),正孤零零地躺在哪儿,静静地等待着死亡。他的身旁没有一个亲人。为此,秦海天不禁为他生出些许同情来。
27床约50岁,他和他老婆都是下岗工人,儿子在校读高中,他自己又长年生病,生活很是艰难。
他有一个母亲、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可能是“久病无孝子”的缘故,也可能是他们家被他的病折腾得不堪重负,此时竟没有一个亲人肯出点钱为他治病,这段时间他在医院里仅仅是靠输点氯化钠注射液来维持生命的。
平时在医院护理他的是他的老婆和儿子。他的母亲倒是来过几次,不是指责这,就是指责那,嘴里总是骂骂咧咧不干不净的,她好像并没有什么悲痛的感觉,他好像不是她的亲生儿子,与她没有多大的关系。而他的弟弟、妹妹秦海天从他入院到现在则一次也没有见到他们来过。
按理说,人都这样了,要么是亲人全部陪伴在他的身旁,要么是将他拉回家去,总比将他一人丢在医院里成为孤魂野鬼要好些。可现实就是这样,谁叫他得的是这种病呢?谁叫他穷呢?人那,真是死得可穷不得。
看到27床的惨相,不竟使秦海天想起了他的主治医生顾丽丽曾对他说过的一句话,她说:“你不要感谢我们,是你的钱好,是你的钱救了你一条命!”是呵,钱真是个好东西,它可以为你造福,可以给你治病,还可以给你买好多好吃的东西,办成好多让你无法想象到的事情,它甚至还可以用来拯救你的生命,可以使你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
假如秦海天拿不出那么多的钱,他的生活又将会是什么样的呢?
记得一天上午,护士正准备为他输液时,只听护士长在门口喊了一声:“28床交钱!”紧接着,护士们马上就停止了手中的工作,立竿见影,非常现实。她们就待在病房里等待着他的老婆夏雨竹去交钱。尽管秦海天在这所医院里花费了很多钱,尽管秦海天今天的药已经配齐,尽管护士们正准备给秦海天输液,尽管秦海天在医院的账户里还有些钱。但无论你好说歹说,无论你怎么哀求,她们就是听而不闻,视而不见,她们就是不给你输液,就是不给你治疗,就是让你干烤着。
无奈,秦海天只得打电话给省交警总队的一位领导,他说:“医院等着钱急用,家里送来的钱在路上,一时又不得到医院,你先想法借我2万元。”当这2万元打入医院秦海天的帐户时,总队领导还告诉他说:“这2万元是总队给你的,不用还。另外叫你大队写个请示报告,支队签个意见,然后报到总队来。目的是要让支队知道总队给了钱,支队也要给。”
当然,钱来了,也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秦海天心想:假如我自己有很多的钱,我就可以到最好的医院接受最好的治疗,我就可以用最好的药,住最好的病房,享受最好的服务。那时,我就可以做10次“人工肝”,而不是现在的4次。这样,我的病情就会好转得更快一些。
如果我是一个下岗职工,或者是个一般的打工仔、农民,那将又会是怎样的结果呢?我可能会因此付不起这昂贵的医疗费用而病死在医院里,或者是早就自动出院,老婆把我拉回家去等死。
为此,秦海天常常感到一种隐痛,他亲眼所看到的和他所听到的事实总是和头脑里接受的教育形成尖锐的矛盾。医院,这个一向以救死扶伤为职责的省级人民大医院,此时在他的心目中竟戏剧般地变成了高级法院,变成了旧社会八字开的衙门,因为在他入院还不到10天的时间里,就无情地宣判了他的死刑。之后,又因为钱的问题,停止了对他的治疗。他困惑、他焦虑、他迷茫,难道这就是我们老百姓心目中的人民医院展示给他的奥秘么?
钱那,真是个好东西,难怪有那么多的人为你疯狂,为你犯罪。难道你真的就像人们常说的那样:“有钱能使鬼推磨?”
吃过晚饭后,病房里所有人都陆续到医生办公室里去休息了,他们也许是害怕那全身裹着的白色,也许是害怕在那躯体内游荡着的愤怒灵魂。顿时,偌大的病房里顷刻间空荡荡的,没有病人,没有家属,没有医生,也没有护士。有的只是房顶上日光灯管里射出的幽暗灯光和路灯映照在窗台上那婆娑的树影。
秦海天也想去,可是他动不了,他老婆夏雨竹也只得硬着头皮留下来陪着他和27床相伴,真是太难为她了。
大约到了深夜12点钟左右,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天空中突然下起了暴雨,好象要把这些天积聚起来的闷热和那烦躁不安的心情以及人世间的不平彻底带走似的,直下得天昏地暗,直下得地上积水成渠,直下得人心惊胆颤。
望着夜雨打在窗上变成朦胧的雨丝,秦海天仿佛看见了一个十分狰狞的怪物,正张着血盆大口,从黑暗中一步一步向他逼来。见此情景,他老婆夏雨竹拼命地搂住他,大喊:“不要,不要……”他一惊,只见他老婆夏雨竹将他搂得紧紧的,搂得他差点喘不过气来,生怕他出现一点点意外。
他再看看相邻的27床,此时,27床已带着不甘和无奈悄然地离开了人世。
夜,静极了。雨还在下,雨丝仍然蒙蒙胧胧的,雨点打在窗户玻璃上碎成细细的水珠,一闪一闪地映照着房顶上日光灯管里射出的幽暗的光,映照着27床那全身裹满白色的躯体。
这一夜,真的很恐怖。秦海天真不知道他自己和夏雨竹是如何度过的。
第二天上午,27床家里来了不少人,他们在27床的床头烧了一些表纸和一把香,并像模像样地哭了一阵后,就抬着他下楼,然后将他径直送往火葬场。
此时,病房里就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接下来就是护工和护士对27病床进行清理、打扫和消毒。而此时的秦海天,却又要面临一种新的煎熬。
接着,护士们把病房里所有人全都赶了出去,当然也包括夏雨竹,病房里就又只剩下了秦海天一人。护士们用白被子将秦海天从脚到头全部盖上,然后打开房顶上的紫光灯进行杀菌消毒,此时的秦海天俨然像太平间里的一具尸体,静静地倦缩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约莫过了10多分钟后,护士进来关掉了紫光灯。夏雨竹第一个冲进病房跑到秦海天的身边,迅速掀开盖在他头上的被子,长久地、认真地盯着他看,生怕他哪儿有一点点不对劲。
不知是因为杀菌用的紫光灯的紫外线对人的影响不大,还是秦海天的身体里流淌着太多的药物而感觉不到什么,反正他是没有感觉到哪里有什么不适。在这之后的几天里,他的心情一直很好,身体也逐渐向好的方面恢复。
六 渴望理解
秦海天不知道省城其它医院是不是这样,反正省医附院的实习医生、实习护士特别多,多得有些让人喘不过气来。一会儿呼啦啦地来了一大批,一会儿又悄悄地走了一大批,这可能因为它是省医科大学的附属医院吧。这些实习生的工作,也就是做一些简单的日常护理,比如给病人打针、采血,或者是抄写病历,跟医生查查病房什么的。在他接触过的许多实习生中,其中有两位女实习护士给他的印象特别的深刻。
一位是胖胖的实习护士叫蒋利珠。那天,夏雨竹叫她来给秦海天注射胰岛素。当秦海天见到她时,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说实话,她人长得不敢恭维,而手脚却又特别的重。她给秦海天打针时,秦海天龇牙咧嘴感觉特别的疼。还有就是她说话不是擂了山就是倒了坎,真是让人受不了。
有一次,她刚给秦海天打完针后,秦海天就笑眯眯地问她:“小蒋,你知道我这胰岛素针要打多久吗?”
你猜她怎么说?她好像是不经过大脑似的脱口而出:“要打到你死的时候为止!”
秦海天和他老婆夏雨竹一听,立刻便被她的话惊呆了。
夏雨竹说:“你这小姑娘说的什么话呢?你怎么能随便骂人?你有没有一点素质?”
秦海天则说:“你个丫头片子别的本事没学到,到学会骂人了?!你滚,我不想见到你!”为此,他们吵了起来。
“本来吗,我又没有骗你们。不信你们去问医生?”蒋丽珠不但不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反倒觉得自己很委屈,然后就哭着跑出了病房。
望着她跑去的背影,顿时,一股同情之心油然而生。秦海天懊悔地问自己: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跟个孩子一般见识?你这个涉世未深的傻丫头,怎么就这么不讨人喜欢呢?就算你说的是实话,可也不该这么说呀!
后来,何主任告诉秦海天说:“蒋利珠说的确实是实话,只是场合和方法不对。她要是说,这是并发症,只要你的肝病好了,自然也就不用打胰岛素针了。我想你是不会生气的,对吧?”秦海天说:“那当然。”
另一位是来自黄山脚下的女生叫洪秀娟。目若秋水眉如黛,肤白胜雪玉为骨。她不但人长得漂亮、灵气,而且天真活泼,善解人意。有时竟还偷偷“违反”医院的规定,给他们这些病人帮一点小忙。是个人人比较喜欢的小丫头。
夏雨竹每次见到她时总要夸她两句,给她戴一些“高帽子”,她也乐得高兴,便常常有事无事往秦海天他们病房里跑。对于秦海天他们要她帮忙的事,一般情况下只要不太过分,都是有求必应。刚开始时,秦海天试着要她去拿他的检验报告单。她说:“我去看看有没有医生!”如果没有医生的话,一会儿她就从护士站给秦海天“偷”来了检验报告单。后来,她就经常“偷偷”给秦海天拿一些检验记录和一些用药记录以及医嘱单什么的。
当然,对一些原始凭单,夏雨竹迅速拿去复印后又立即交还给她,她就又偷偷地放回原处。
可就是她的这些小忙,却对秦海天的治疗起到了很大的帮助。如果没有她的帮助,有些情况是很难掌握的。因为当时医院里有规定,是不准将这些资料随便透漏给病人及其家属的。
秦海天的朋友田正邦便每次将秦海天的检验记录、用药情况及他的病情症状及时传真或电话告知上海市传染病医院的肝病专家。
当专家们看完秦海天第一次做的“人工肝”前后的资料后,对田正帮说:“如果秦海天下次再做人工肝时,再加点地塞米松等药物,效果就会更好些。”田正帮就和夏雨竹按照专家们的意见找到何主任,田正邦很委婉地对何主任说:“何主任,秦海天下次做人工肝时,你看能不能再加点地塞米松等药物?”何主任说:“这类激素药,我们目前还没有用过,也不敢用。”
田正邦坚持说:“何主任,没关系的,这是上海市传染病医院的专家叫加的,要不你就先用一次试试看!”
在田正邦和夏雨竹的一再要求和坚持下,秦海天第二次做“人工肝”时,何主任果然给他加配了药物,价格也由原来的每次16000元增加到18000多元。效果确实更好,也没有发生任何不良反应。
后来,秦海天在医生办公室的黑板上居然看到了一条醒目的提示:今后,凡做“人工肝”的患者,一律添加地塞米松等药物。
也许是在病房里呆久了,也许是由于被病魔长期折磨的缘故,这时,秦海天就生出奇想:如果是在早上朝阳刚刚升起的时候或者是在傍晚日落之前,我也能够走出病房去沐浴一下夏日的阳光,去呼吸一口大自然中这香甜的空气那该有多好啊!此刻,他真羡慕那些健康、自由的人们。
秦海天的这点小小心事是逃不过夏雨竹的眼睛的。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傍晚,夏雨竹让他坐在一张四方木椅上,然后,叫人把他抬到走廊尽头外面的平台上,以此满足他那点小小的欲望。在平台上,秦海天凝视着那风云变幻、充满神奇的天空和马路上那一个个行色匆匆的人们,他思绪万千,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这香甜的空气,尽情地欣赏着夏日傍晚时的天际辉煌,心里感到格外的舒畅。
之后,夏雨竹就干脆买来一张竹躺椅,经常让他到外面平台上躺着,并在他身上盖上毛毯。他就这样躺着、躺着,就又想起了他第一次查出乙肝病毒的往事来……
那是1995年春季的一天,他由于顽固性呃逆、呕吐去县人民医院看内科医生刘文,开始,刘医生以为他是胃病方面的原因,就给他开了一点吗叮咛吃。过了几天后,仍不见好转,他就再次找到刘医生。刘医生就叫他去查肝功能和乙肝“两对半。”4月6日的检验结果显示,秦海天的HBsAg(乙肝表面抗原)1:256(+)阳性,HBeAg(乙肝e抗原)阳性,HBcAb(乙肝核心抗体)阳性。这就是所谓的乙肝“大三阳”。刘医生告诉他,他已经患上了乙型肝炎病。
当时,秦海天脑袋“轰”的一声闷响,接着是片刻的空白。
当他回过神来时,心想:完了,我这辈子看来是注定要和病魔相伴一生了。就像著名作家史铁生说的那样,职业是生病,业余爱好是写作。
他立即问刘医生:“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刘医生说:“这只说明你的体内携带有乙肝病毒,它既不能说明病情的严重性,也不能代表肝病到了什么程度。目前,既不需要打针、吃药,更不需要住院治疗。”
令人遗憾的是,刘医生没有告诉他今后要注意些什么。
听了刘医生的话,他心理虽然轻松了许多。但仍有一块阴影一直压在他的心头,这就是乙肝病毒的传染性。它可以让人吃不好饭,睡不好觉;它容易使人变得孤独寂寞,远离人群;它还会使人容易受到歧视和伤害,产生自卑。
后来,他就带着这个问题请教了许多肝病专家、教授和医生,询问了许多肝病患者及其家属,并查阅了有关肝病的基本知识和专著等书籍。其结论是:无论是乙肝病毒携带者,还是“大三阳”、“小三阳”患者,一般的接触,都不会传染乙肝。乙肝的传播途径主要是:母婴围产期传播、血液传播和性传播为主的密切接触传播,这些传播途径可占乙肝传播比例的95%-97%。一般性接触,如会谈、握手、同事间共事、办公、甚至公餐,感染乙肝病毒而成为乙肝患者的机会并不多。一家人中,乙肝患者与非乙肝人之间日常的生活接触并不易被传染乙肝,包括夫妻生活也是如此。
话虽如此,可谁又会相信这是真的呢?
是的,现实往往比想象来得更残酷、更可怕。
在秦海天出院后不久的某天上午,天气很好。太阳虽不是晒得人火辣辣的,但却也很是暖和。可能是因为他的心情较差的原因,他却一点都感觉不到它的温暖来。他在单位某领导办公室的沙发上坐了一会后,就在他刚刚离开时,他就看到这位领导立刻拿着他刚坐过的沙发垫出来,把它放到太阳下面去晒。这位领导的这一小小举动却深深地刺痛着他那敏感的神经,曾深深地伤害了他。从这以后,他发誓,再也不到这位领导的办公室里去,再也不想见到他。他发誓,从今往后再也不轻易与外人接触。
还有一次,秦海天亲眼目睹了一位病友的小姨子来医院看望患了乙肝病的姐夫时,这位小姨子没有进病房,她就站在病房的门口同她的姐姐说话。她还说:“她老公也来了,就在楼下,他不敢上来(怕传染)。”
可能是因为同病相怜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病人那么一点点可怜的自尊吧,秦海天在心里暗暗为这位病友感到不平。求神摆脱这种命运吧,与其生活在压抑、虚伪、受歧视的环境中,还不如让自己独自品尝这份孤独与寂寞。秦海天他不需要别人假模假样、如此虚伪的怜悯和关心。
有时,就连医院里那些勤杂工,那些乳臭未干的小护士对他们也是大声呵斥,嫌这嫌那,好象他们是世界上最坏最肮脏的人。
只有医生,传染科的医生,他们是不会嫌弃和歧视你的。只要有机会,他们是会愿意和你在一起聊天,一起打牌,一起吃饭的。只有在此时,你才会感觉到自己像一个正常的人,才会感觉到自由、自在、宽松和快乐的氛围,你暂时会忘记所有的不幸和烦恼。
秦海天知道,得了乙型肝炎这种病的病人,他们通常是不会有过高的奢望,不会有平常人通常需求的那种愉悦和精神享受。他们渴望得到别人的尊重和理解,哪怕只是一个善意的谎言,他们都会感激一辈子的,这就是疾病带来的结果。同样,他们在患病之前,或许也有人很少从心里真正理解别人,尊重别人,关心别人,他们也会嫌弃别人,特别是嫌弃得了传染病的病人。人那,就是这么的奇怪,这么的自私。今天你厌恶别人,明天别人也会厌恶你。有的人昨天还对病人大发淫威、恶语相讽,而今天,他就检查出了恶疾而成为病人行列中的一员。
当然,这种病也能激励他们,也能考验他们的意志,使他们能看清事物的本来面目。他们只要不被病魔击倒,他们就会以自己的生存方式使自己的生命力更加顽强,生活更加有序和愉快。
也许是药物的作用,也许是生活的改善,抑或是精神上的放得开,7月18日,秦海天的TBIL(总胆红素)指标下降为111.8umol/L。7月20日下午,他就有一种下床去走动的强烈冲动。
当夏雨竹扶着他小心翼翼地、慢慢地试着站起来时,结果,他居然成功了。虽然只有一小会儿功夫,他的内心却感到无比的欣喜,这种欣喜一般人是无法体会得到的,它就像一位凯旋的将军一样。尽管他只是手扶着床沿走了半圈,但他毕竟迈出了这艰难可喜的一步。
于是,他每天在早餐后或晚饭前都要下床走上几步,开始时是在病房里走走,之后,他便走出了病房,走向通道外的平台,走出省医附院传染科。
七 人情冷暖
夜幕下的省医附院神秘而安静。没有璀璨的灯光,没有如痴如醉的音乐,看不见城市的高楼大厦和大街上的车水马龙。有的只是病房里传出的低语、呻吟和叹息。这里是生与死的分界线,人一旦住进这里,就能感受到自己是如此的渺小和卑微,就能感受到生命是如此的脆弱和那么的不堪一击。
在这里,当然也能感受到另外一种力量,这种力量也曾让秦海天泪流满面,这种力量就是感动。这种感动来自亲朋、同学、领导和同事。
在秦海天住院期间,曾先后到医院看望他的有同学、同事和亲朋,特别令他感动的有县公安局,县委宣传部、县政法委的领导和分管政法的副县长,市公安局交警支队宣教科全体同志和各县(市)交警大队宣传战线上的同志,省交警总队宣教处和省总队杂志社全体领导和同志以及省交警总队副总队长和省公安厅杂志社有关领导也先后到医院看望了他。
领导和同志们一声轻轻的问候,一眼关切的目光和一句简单的安慰和祝福,都曾深深地留在他的脑海中,悄悄触动着他内心深处那最柔软的神经,让他感受到人性的力量,同时,更让他坚定了同病魔抗争的决心和勇气。
他知道,他既不是高官,又不是大款,更不是名星。他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病患,一名普普通通的警察,如此如已。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的病情竟牵挂着这么多领导和同志们,这让他在心存感激的同时又增添了些许不安。
他无以回报。他只希望自己的身体能够尽快地好起来,能够尽快地上班,尽职尽责地做好本职工作。
7月4日上午,何主任来到秦海天的床边笑眯眯地对他说:“秦海天,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你终于脱离了危险期。”然后,何主任长舒了一口气又继续说道:“像你这种病情,出现的生命奇迹,我从医以来,只碰到过三例。第一例是中科大的一位教授,第二例是一位银行的行长,第三例就是你!现在,你终于挺过来了,我祝贺你!今后,你要倍加注意,不要吸烟、饮酒,不要吃辛辣、油炸、尖硬、生冷的食物,饮食要清谈,要多吃蔬菜、水果。因为你的脾脏较大,门静脉压较高,稍不注意,随时会发生消化道大出血并有生命危险。”
是啊,秦海天今天终于脱离了危险期。也就是从这一天起,他的护理由一级护理改为二级护理。
这一天真的是值得庆贺。如何庆贺呢?这是个问题。目前,他既不能吃喝,又不能下地行走;既不能情绪激动,更不需要鲜花和掌声。因为看望他的亲朋和领导送给他的鲜花实在是太多,多得让护士们生烦,其结果是客人们刚刚离开,护士们就叫勤杂工把花篮拿走。既然如此,那就让他用心记住今天这个日子吧。
何主任走后,秦海天反复在问自己:这算是创造了生命奇迹吗?无庸置疑,对他来说,是。对何主任来说,也是。可对全国一亿多肝病患者来说,如果无须生命奇迹就能保证他们的生命安全,那才算是创造了真正的奇迹。
生命的奇迹是意志、爱与责任共同创造的。
他虽然脱离了危险期,但身体状况还不容乐观。他在床上还不能完全坐起来,更不用说是下床行走了。自5月23日到现在,他还从未吃过一粒大米,一直是靠喝流质和药物来补充体内营养的。
现在,如果有人问他:你此刻最大的愿望是什么?那他会毫不犹豫地说:第一是饱餐一顿,第二是能像正常人一样下地行走,能够自己上厕所,他不敢有更多的奢望。然而,在他有限的生命中却充满着那么多的遗憾。有的遗憾令人扼腕,有的遗憾令人叹息。
为了实现这一小小的愿望,回顾他生病的历程,他所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大太大了。今天,他的这一小小愿望能够实现吗?他不知道,但他坚信。
为了增加营养,同时满足他那一点小小的愿望,夏雨竹在征得何主任的同意后,到街上买了一个电热杯,然后又买了两斤冬瓜,她要煮一杯可口的冬瓜给他吃。
冬瓜,不仅可以补充肝炎病人的多种营养需求,还对急性肝炎湿热内蕴型的病人可起到清利湿热,消退黄疸的作用。对肝炎后期肝硬化肝腹水的病人具有一定的利尿消肿功能。若每天食用一餐冬瓜,对急慢性肝炎病人的康复大有好处。
为了能早些吃到冬瓜,他也和许多小孩子一样,焦急地盼望着天快些黑下来。因为医院里有规定,病房里是不准随便使用电器的。只有到了晚上,护士们一般是不会去病房的。
当夏雨竹将煮好的冬瓜端过来时,他笑了,而且笑得很甜蜜、很灿烂、很天真。他说:“真香!”后来,那杯没有油、没有盐、没有任何佐料的清水煮冬瓜,竟成了他记忆中最美味最难忘的佳肴。他一小口一小口贪婪地吃着,连汤都舍不得浪费一点点。至今回想起来,他仍固执地认为,世界上没有哪一种饭菜,哪一种宴席能比得上那杯清水煮冬瓜。
在吃冬瓜的时候,他仿佛就像是在做梦一样,昨天还不敢奢望的事,今天就实现了。明天又将会是什么样的景况呢?
他知道,他虽然重新站立起来了,但这只是他的一种新的生活的开始,今后的路还很长、很长。还要经历许多艰辛与坎坷,还要经受各种磨练和苦难。
为此,他也和许多经历过生与死、沉与浮的人那样,常常感叹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而他真正理解它的含义、尝够了世态炎凉的滋味,正是由于他的生病,特别是这次住院。
在他住院时,给他印象颇为深刻的有这样几件事。第一件事是他的手机话费用完了,他就打电话给他股里的一位同事何进,请他代缴几百元话费,因为以前他们的关系一直很好,结果是音讯全无,一分未缴。
后来当他出院回到单位上班后,何进曾就这件事向他解释说:“代缴电话费一事,我立即就请示了大队领导,可大队领导说不予报销,我也没有办法。”
对于何进的解释,秦海天当然是不满意的。他想,他不住院时,电话费能报销。怎么他一住院,电话费就不能报销了呢?退一万步讲,就是不予报销,你何进给我垫上几百元钱又有何妨?万一我真的死了,我的家人就不认你这个帐?他又想,就是不予报销,就是不认你这个帐,你我同事一场,就算是给我烧了香,烧了纸,就算是吃几百元钱的亏也只有那么大的事情,何况我的工资、补助还都没有领呢,到时你把缴费单往财务那儿一放不就完事了?
第二件事是秦海天在省交警总队宣教处领了5万元的机动车驾驶员安全教育读本,当时分别交给了何进等二人,让他们在审验驾驶证时卖给驾驶员,秦海天住院时还没有来得及结算。后来,总队催缴书款时,何进说已将书款全部交给了秦海天。既然情况是这样,总队领导当然也就不好再向秦海天要了。因为当时已从医院里传出了秦海天病危的消息。
如果不是奇迹出现,如果秦海天他将死去,这笔书款将会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这样的话,他们就可以堂而皇之地享用这笔书款了。秦海天将会成为冤大头,他将会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背着黑锅、带着遗憾地死去。
第三件事也是他最难过、最伤心的事情。在他昏迷的第二天清早,也就是他在死亡线上苦苦挣扎的时候,他的身边除了他老婆夏雨竹一人外,再无其他亲人。他唯一的亲人,他的大妹婿李向阳见状也急匆匆地赶回家去了,并且再也没有到医院里来过。
他不明白,他原本有姊妹六人,在他昏迷的几天中,竟然没有一人赶来看看他,更不用说是来照顾他了。这让他感到非常的难过。难道是他平日里待他们不好?还是他有什么对不起他们?他思前想后,他问心无愧,他百思不得其解。是不是他们以为他现在就真的不行了呢?即便是这样,也不应该如此啊?
松江县交警大队领导得知他的情况后,急匆匆地赶到医院,他们向他的主任医生何敬江了解他的病情,然后对何敬江主任说:“何主任,请你无论如何一定要想尽一切办法把秦海天同志抢救回来,无论是花多大的代价,无论是花多少钱,我们在所不惜,我们都愿意!”
秦海天的好友政法委书记严明见此情形,也曾多次打电话给秦海天的哥哥秦海明,说:“秦海明,你兄弟现在都这样了,你还不赶快过来,你哪是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反正是秦海天醒来以后,他的兄弟姐妹们终于陆续赶来了,这让他感到一丝欣慰。特别是他哥哥秦海明的到来,使他泪眼含含,心理很是激动了一阵子。因为这又让他想起了他们小时侯的兄弟情谊。那时,秦海明经常带秦海天去玩,去江边游泳、摸鱼。秦海明只读过几年书,那时因家境贫寒,他又是长子,自然过早地步入了社会,品尝着人生的艰辛。后来,秦海明参加了工作,成了一名正式工人。当时,他虽然每月工资只有11元,而他每次发工资时总要塞给秦海天2--3元,因为那时秦海天正在读高中,身体一向不是很好,而且还得了肾炎……秦海天想着、想着,眼睛里竟然滚出了几颗晶莹的泪珠来。
后来,他们都长大了,成家了,生子了,生活也慢慢地变好了。然而,他们兄弟之间的情谊似乎也慢慢地变淡了,变差了,甚至变得不愿再往来了。特别是在1999年,也就是他们的父亲去世的那一年,他们之间在一些原则性问题上,发生了争执,分歧很大,因此弄得双方都很不愉快。但不管怎样,血浓于水,血缘的亲情,总能让人无条件地忘记一切仇怨,毕竟他们是一奶同胞,有什么大不了的矛盾不能化解呢?
尽管如此,他们的到来,秦海天和夏雨竹还是很感激的。或许从此可以消除他们兄弟之间的误会,或许从此他们又可以重拾姊妹情、兄弟情。然而,这毕竟是秦海天一相情愿的事情,冷酷的现实却再次把这美好的愿望彻底地碾碎了。
为了筹钱,严明将秦海天的兄弟姊妹召集在一起说:“你们的兄弟现在已花去医疗费近20万元,目前还没有脱离危险期,现在经费很紧张,我知道你们目前的经济状况都不是很好。这样,我出1万元,你们兄妹几人看着办,总不能一毛不拔,每人至少得拿出1千元来,我也好跟他单位领导说话。”也就是这区区1千元,他们全都默不作声,竟没有一人愿意拿出来。
后来,他们就以种种理由和借口各自走了。他的哥哥不知是出于何种原因,总算是愿意留下来照顾他几天。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更让人心酸。
一天上午,夏雨竹对秦海明说:“你去问问医生,看看你老弟的病情现在到底怎么样?”秦海明说:“我又不懂,我哪问得到。”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要知道,病人此时最需要的是细心的照料和好言安慰,哪怕是一个善意的谎言。而秦海天的哥哥秦海明竟当着秦海天的面,在和照顾施正华的远房兄弟谈心时说:“真是搞不懂,现在得乙肝病的人不知怎么就这么多,叫我说国家应该把他们集中起来,全部放到崇明岛上去,让他们自生自灭。”
他们说话时,尽管声音不是很大,但字字句句犹如晴空霹雳,砸在秦海天的胸口上。如果说这不是他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话,他也许会和其他人一样说:“这根本不可能!就是打死我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这难道真是秦海明说的?这是秦海天的亲哥哥吗?他现在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如果是其它病房里有人死了,秦海明总要前去凑个热闹,回来后又极力渲染一番,完全不顾他人的感受。
也许是厌烦了这里的生活,也许是感觉到了不受欢迎,大约在过了一个星期左右,他说他要回家并向秦海天要30元的车费钱。秦海天真是欲哭无泪,欲笑不能。他只好对夏雨竹说:“给他30块钱,让他赶快走!”秦海天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于是,秦海天从这次生病和遭遇过的一些事情的经历中,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看清了什么,人生中那充满朦胧而玄幻的思绪,也就慢慢地变得清晰起来。于是,他就得出了这样一个固执的结论:我十分希望亲情,但又不再相信亲情,又不认为人世间有什么真正的亲情。我过去曾把亲情的价值估计得过高,结果不是挨骂,就是受骗。
其实,以上这些事情本来是不应该发生的,但它的的确确地发生了。这种感受和滋味也从来是没有人愿意品尝的,因为这只是人生曾经由盛转衰、由生到死的人才会品尝过的苦涩滋味,这种苦涩滋味又是古今中外都有的极其平常的事情。而他也确确实实地品尝过了。
这种平常事情如果处置得不妥,就会容易使人变得怀疑人性,容易使人悲观消极、奋世嫉俗。当然,它也可以使人洞明世事、奋发向上。
秦海天现在把它说出来,并不是说他要怪罪谁,他也不会因此对任何人产生不满,也不能说他的度量就有多么的大,思想境界就有那么的高,他只是在反求诸己罢了。
八 活着真好
秦海天知道,人活着虽然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可无论怎么痛苦,但也有快乐的时候;死是一件无须急着去做的事情,可无论怎么耽搁,但它终究是会来临的。
秦海天生病的过程就是和苦难搏斗的过程;他住院的过程就是和死神抗争的过程。在这些个过程中,他苦恼过,迷茫过,忧伤过,无奈过,也曾失去过一些美好的东西,但他一刻也没有停止过对生命的追求。
他今年才45岁,还很年轻,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他不能屈服于苦难和疾病。他相信他一定能够战胜它,做他喜欢做的工作,写他喜欢写的东西,拍摄他喜欢拍摄的图片,爱他所爱的人。他只要还活着,就决不放弃。
在和病痛与苦难的抗争中,他能有今天,他要感谢曾经激励和鼓舞过他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一想到这本书,他就仿佛看到了双目失明的奥斯特洛夫斯基,他的“人的生命似洪水奔流,不遇岛屿与暗礁,难以激起美丽的浪花。”和“人最宝贵的东西是生命,生命属于人只有一次,一个人的生命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他不因碌碌无为而羞愧,也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这样,在临死的时候,他能够说,我毕生的精力和整个生命都已献给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曾无数次打动过他的心灵,曾无数次增强了他战胜困难的决心和勇气。
还有就是著名作家史铁生(1951年生,21岁时双腿瘫痪,30岁那年患上了严重的肾病,32岁加入中国作协,47岁开始做透析,每周三次至病逝,已经过1000多次针刺,) 撰写的《病隙碎笔》。《病隙碎笔》是史铁生患了双肾功能衰竭之后的又一新作,这部新作证明,在史铁生身上业已形成了一种坚固的东西,足以使他的精神历尽苦难而依然健康,备受打击而不会崩溃 。
当然,还有像张海迪陈倩等许许多多的人士,是他们紧把命运的咽喉,把疾病和痛苦紧踩脚下,决不放弃,决不投降。活着就应该像他们!这才叫坚强!这才叫活着!是他们教会了他苦难有什么可怕?病痛又有什么可怕?可怕的是意志消沉、放弃追求。放弃追求、意志消沉就意味着背叛。他怎么能背叛自己呢?
正因为如此,他现在才懂得,他十分热爱生活,他非常珍惜生命。他真想有朝一日在他出院后的一天早上或者是傍晚,站在家乡的高山上,面对波涛汹涌的扬子江放声呼喊:“生活,你早!活着,真好!”
在经历了许许多多的风风雨雨、是是非非后,时间也已由春到夏,再由夏而进入秋天了。虽然离开家只有3个多月,此刻,他是多么的想家啊!尽管家里没有其他亲人,尽管那里只是一栋空房子而已,但那里是静谧、温馨,让人心里舒服和塌实的地方。
他回家的主意已定。他便立即把这一想法告诉了何主任,要求回到县里治疗和休养,这样不但可以省去一大笔费用,而且还可以经常回家。何主任非常理解且又非常同情,他说:“你来了这么长时间,吃了这么多的苦,花了这么多的钱,我感到很是过意不去。我的意见你最好还是在这里治疗一段时间,如果一定要走的话,不如先作一次全面检查,看看情况再定,我会尽量满足你的要求,但前提是必须按自动出院处理,后果当然由你自己负责。你看怎么样?”
他还能怎么样呢,他说:“那就这样吧。”
7月31日,秦海天的主要化验结果出来了。
1、肝肾功能:TBIL(总胆红素)91.6umol/L,DBIL(直接胆红素)48.7umol/L,IBIL(间接胆红素)42.9umol/L,ALT(谷丙转氨酶)29u/L,AST(谷草转氨酶)62u/L,ALP(碱性磷酸酶)157u/L,CRE(肌酐)44umol/L。
2、电解质、血糖:HCO3(碳酸氢根)21.5mmol/L,GLU(血糖)6.94mmol/L。
3、凝血象:PT-SEC(血浆凝血酶原时间)33.4秒,PT-%(血浆凝血酶原时间活动度)24.0%,APTT-SEC(活化部分凝血活酶时间)85.4 秒,TT- SEC(血浆凝血酶时间测定)29.0 秒。
4、血常规:WBC(白细胞)2.4,RBC(红细胞)2.17,HGB(血红蛋白)78,PLT(血
小板)45。
以上检验结果,除ALT外,其它几项指标或多或少地不是高就是低,血糖控
制尚可,仍有较明显黄疸,但总的来说,病情渐平稳。
8月2日,天气晴朗,天高云淡。上午,秦海天还未输完液,松江县交警大队派来接他的“蓝鸟”和“三菱”车早早地就来到了省医附院。同来的还有松江县人民医院专门派来接他的传染科医生刘建军。
当刘医生说明来意后,秦海天的老婆夏雨竹便立即带他去见何主任。何主任就把秦海天目前的病情症状与体征、所要注意的事项和所带的药品及建议一一向刘医生进行了交代。最后,何主任说:“这个病人,希望你们一定要引起重视,如果在治疗过程中有什么困难和问题,欢迎随时来访!”
刘医生说:“谢谢何主任的关心,我们一定会按照您的方案和要求对秦海天进行精心治疗,如果有什么问题,我们会随时向您请教的。”
当秦海天向病友们打着招呼离开病房时,他的心里竟然有一种沉甸甸的感觉,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是为他的自动出院马上就可以回家而感到欣喜?还是为那些不知死活的病友们的前途和命运而感到担忧?他不知道。可能是,也可能不是。他只有在心里默默地为他们祈祷,为他们祝福,祝愿他们早日康复出院!
但有一点,秦海天在他离开之前必须要告诉他的病友们,那就是:生活是美好的,疾病是残酷的,我们是一群随时会受到歧视和伤害的弱者。摆在我们面前的是一条充满坎坷和荆棘的道路,我们不能因为暂时置身于阴暗之中,就怀疑阳光的存在。无论今后的道路多么恐怖与艰险,只要我们勇敢地去面对,就会发现前面正阳光灿烂。
九 深沉怀念
在经过近4小时的颠簸后,秦海天终于回到了离别3个多月的家,他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久久地注视着这熟悉而温馨的家,注视着季节给这里带来的变化。是啊,时间已不知不觉地进入秋天了。
我们知道,秋天是收获的季节。枝头的果子熟了,那是果实的秋天,腹中的婴儿降生了,那是母亲的秋天。而那个只会抒情与鸣噪的知了和那个只会寻芳逐艳的蝴蝶却没有秋天。
秦海天有秋天吗?他的秋天又是什么呢?
8月3日,秦海天如期住进了县人民医院传染科。他望着这熟悉的环境,熟悉的医生和护士们(原临时负责的李主任已调离,由王副主任接任),仅几个月不见,秦海天发现他们全都变了,变得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他们一个个变得像是训练有素,待人接物彬彬有礼,他觉得他好像是住进了星级宾馆一样,医生和护士们从不对病人耍态度、找麻烦,只在病人需要的时候,为病人做好一切服务。秦海天刚开始时还真有点不大适应,不过这种转变倒使他暂时忘掉了病痛的折磨。
人在这样的环境里变得任性一些是非常容易的。于是,他就每天上午来医院输液,中午回家,下午就躺在家里的床上看看电视,或看看书什么的,偶尔也写写东西,这样倒也逍遥自在。当然,这一切是要经过医生的许可的。
终于有一天,这种平淡、自在的日子随着他母亲等人的到来,被彻底地打破了。
那天上午,秦海天刚插上输液针不久,他80多岁的姑妈和母亲以及大姐,她们一行三人坐了50多公里的客车从乡下老家赶到县城医院来看他。当秦海天见到她们时,既没有问她们吃早饭没有,也没有叫她们坐下或者是喝茶什么的,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就象个小孩子一样,将这几个月来积集在胸中的怒火和哀怨、委屈,一股脑儿地全向她们发泄过去……
“你们现在跑来干什么?你们走!我不需要你们!”
“你们家里人都死绝了吗?他们怎么一个都不来?”
……
说实话,她们这么大的年纪,跑这么远的路好心好意地来看他,没想到却受了这么大的气,现在回想起来,真是不应该。她们这么大的年纪实在是承受不了他的哭骂,她们感到无意便随即离去了。此时,只有他母亲,她不但不生他的气,反而安慰他说:“孩子,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你有什么委屈就发泄出来吧,别憋在心里,憋在心里苦哇……”顿时,两行热泪从秦海天的眼眶里急速地滚了出来。
过了一会儿,秦海天心里舒畅了许多,他说:“妈,原谅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是心里难受,你有怨气你不向我发你又能向谁发呢?”
母亲说着、说着,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小包裹来,她说:“这里有几千块钱,我知道很不够用,就当是一点补贴吧。”我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失声痛哭起来,接着,母亲也哭了起来……
秦海天知道,这些钱是他父亲死后,国家给她的补助款,是她舍不得吃、舍不得喝、舍不得用而省下来的养老防老钱。可无论怎样,这钱秦海天是万万不能要的。
从那以后,秦海天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他的母亲,他也常常为他的那次失态而感到后悔。特别让他后悔不已的是,在他出院后不久便听到母亲死去的噩耗。当时,他懵了,他还没有作好接受这一残酷事实的准备,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一点都不知道她得了胃癌,而且是晚期。听说她常常胃痛得整天整夜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她舍不得花钱,硬是撑着不去看医生,为此,还专门到县城的医院里来看他,还要受他的气。他真的是混蛋。
后来,秦海天的大妹告诉他,母亲临死之前一再叮嘱她,叫她一定要告诉秦海天,她说:“她死后的第三天开棺时,让他离得远远的,不要在旁边。另外,在出殡时,也不要送上山。下葬时,更不能在旁边。”
母亲的话,秦海天懂,他的大妹也懂。出殡那天,在母亲的棺前,秦海天又一次忍不住哭了,而且哭得很伤心。
这事以后,秦海天就经常想:如果没有经历过秋天的萧瑟与无情,也许就不会有今天走向成熟的思想,就不会有撷取饱满的成功,更不会品尝到收获的欢欣与甘美……因此,我怀念秋天,但更怀念母亲。
9月9日,秦海天的身体已无大恙,各项指标恢复进展缓慢,他觉得在医院里再住下去已没有多大意义,于是,他想尽快出院,边工作,边休息,边治疗。
秦海天知道,历时近5个月差点要了他的命的病痛与苦难的住院生涯,就要暂时告一段落了。而新的病痛,新的苦难则刚刚开始。因为他每天必须要注射3次胰岛素来维持体内的血糖,每月必须要吃1000多元钱的药物来消除体内的病毒和阻断肝纤维化,每年还必须定期要到上海、合肥等地看医生、作检查和购买药品。他出院后,又要去面对那些阿谀奉承、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人和事。或许还要经历那些以前没有经历过的莫名其妙的病痛与苦难的折磨。
是啊,病痛和苦难是不幸的,但病痛和苦难又是人生难得的财富,它让你对生命有了更深切的、更透彻的思考和理解;它让你对世间人情有了独特的观察角度并从中有切实的感悟;它让你对生活、生存有了新的热爱态度,并且用全力去拥抱它……
人啊,为什么不该活得超脱些,豁达些,轻松些而偏要老是耿耿于那莫名其妙的苦恼?只是这些个道理自己又何尝不早就明白,但有时一碰到具体问题却总又情不自禁起来。
今天,当他面对秋天沉甸甸的阳光和这负重的枝头时,他将如何去迎接冬天那凛冽刺骨的寒风和那冰天雪地的冷酷?
十 新的考验
五年后的2007年,是秦海天多灾多难的一年,也是他住院次数最多的一年。从4月上消化道出血到12月胸背部不明原因的疼痛,先后住院达9次之多,反复辗转于松江、省城、上海等地医院,又一次与死神轻轻地擦肩而过。
春天,又是一年的春天!
4月25日清晨,在通往省城的高速公路上,一辆乳白色的“120”救护车和一辆“三菱”越野车在急速地奔驰着。
救护车厢内,秦海天平躺在活动的推车上,双目微闭,手上插着输液针,止血药水正一滴一滴地流进他的体内。活动推车的一边坐着县人民医院传染科的王主任和一名护士,另一边坐着夏雨竹。此刻,他们一个个神情严肃,各自想着心思,谁也不愿意多说一句话,他们只想车能够快些,再快些......
而秦海天虽然闭着眼,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但他一刻也没有停止过思考。因为,经过一晚上的全力抢救,现在他的生命体征尚可,思想意识还算清楚,还能思考一些问题。他感觉自从他患上了乙肝病后,他的人生就像玩游戏一样,一关比一关难过,一关比一关凶险刺激,惊心动魄,胆战心惊,防不胜防。他不知道,这一次,他能否挺住,他会不会因此而死掉?
他在想这个问题的时候,并不是因为他怕死。他长这么大,可以说是经历了一些事,与死亡也轻轻地握过手。他只是觉得就这么死了有点亏,有点可惜,不值得。从上次和死亡轻轻握了一回手到现在才过去5年,现在又要重来一次,总觉得有点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党,对不起领导,对不起妻儿。
其实,有这想法是很自然、很正常不过的事。人一生下来,难免就要接受各种痛苦与磨难,难免就要经历许多坎坷与拼搏。有成功的、失败的,有贫穷的、富贵的,有喜乐的、悲哀的,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想与不想,到头来,终究是逃不脱死亡的命运。
说实话,死亡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生与死的界限也就仅仅是一步之遥。人一旦闯过了生死这一关,前面就是海阔天空,阳光灿烂。若没有闯过这一关,很快就会灰飞湮灭,并没有什么感觉,舒服得很。或许再过二十年就又是一条好汉。虽如此,但他还是感觉到他是很幸运的,老天对他还是不簿的,这一点,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这一关又一关他是如何闯过来的。
回想起这次发病,事先一点征兆、一点准备都没有。那天傍晚,秦海天在家吃过晚饭后,感觉有点腹胀,因为“5.1”黄金周快到了,晚上还要到客运企业开展交通安全教育活动,他没有时间休息。当他和宋永浩来到滨江汽运集团松江汽运公司楼下时,他感觉身体很不舒服并且还想呕吐,他就对宋永浩说:“永浩,我感觉很不舒服,不能参加今晚的活动了,你先开车将我送回家吧!”
宋永浩关切地问道:“秦股长,不要紧吧?要不要去医院?”
秦海天说:“不用。今晚就辛苦你了!”
宋永浩:“不客气。”
宋永浩将秦海天送到他家门口后就开车走了。
秦海天刚进院门,一大口鲜血就从他胃里翻出呕吐在地上,他大吃一惊,感觉大事不好,肯定是门静脉高压引起消化道大出血。他知道此时若不及时将血止住,如果未得到及时有效的治疗,就会发生不同程度的肝昏迷,直至死亡。他在院里大喊:“夏雨竹,赶快打电话给章院长和宋永浩,我呕血了,赶快把我送到县医院去!”
一会儿,宋永浩便到了。当宋永浩把秦海天和夏雨竹送到县医院住院部病房时,前后仅用了10分钟。
刚到病房见到在此等候的章院长和王主任时,秦海天又呼啦一下呕了约800ml鲜血。此时,秦海天精神虽差但神志却比较清楚。见此情景,王主任立即下达了“病危通知书”并迅速为秦海天止酸、止血及补液等对症治疗。
松江县公安局交警大队长伍和平闻讯赶到医院,在章院长和王主任那里了解到秦海天的病情后,立即打电话给交警大队值班领导,他说:“高大吧,我是伍和平。老秦突发消化道大出血,现正在县医院抢救。你要作好安排后事的准备,尽快找个个头大一点的女同志来医院陪伴夏雨竹,以防万一!”
夏雨竹的两个外甥女及外甥女婿也先后赶到了医院。
经过紧张激烈的抢救,秦海天的生命体征慢慢趋于平稳,再未出现呕血现象。
第二天清晨,秦海天便在章院长和王主任的亲自护送下,前往省医附属医院接受治疗。
因为是第一次大出血,秦海天不但没有亲身经历过,而且连听都没有听说过。后来,他常常在想,假如这次他是在外地出差或是在下乡的途中,假如当时他离医院很远或身边没有车辆,假如医院不能及时有效地将他的出血止住,那后果也就不堪设想。因此,在经历了一次次的折磨和苦难后,他学会了享受人生,学会了感激生活。
是啊,肝病不但继续在侵蚀着他的躯体,而且也在继续折磨和考验着他的心灵。在经历了肝炎、肝硬化、门静脉高压症、腹水、肝昏迷和上消化道大出血之后,一路虽然享有稍纵即逝的喜悦和开怀,但紧跟而来的却又是不绝的忐忑和连绵的担忧。因为何敬江主任建议他在体能恢复尚可的情况下,尽快进行脾脏切除和门静脉高压症断流术。手术会顺利和彻底吗?会不会又发生新的并发症?术后会不会发生再出血,何时出血?一切都是未知数,是没有人给他下保证的。
他知道,无论他怎么小心注意和预防,他的病情都将会一步一步朝坏的方面恶化。再出血,各种严重并发症,肝癌和死亡随时会威胁和吞噬他的生命,只是时间问题。他已作好了心理准备,在战略上藐视它,在战术上重视它。在这里,他力所能及的只有在心里默默地祈祷,为你,为我,为千千万万像他一样的肝病患者。他祈祷,我国肝病的治疗水平有较大的提高,有更少的遗憾;他盼望,我国的肝病事业突飞猛进、春色满园。
十一 无言夏日
上海市公共卫生中心。傍晚时分,当秦海天走出病房来到走廊旁的窗户跟前时,看见一道闪电犹如长龙般地划破天空,紧接着滚滚雷声连绵不断,震耳欲聋。顿时,从杭州湾上刮来的狂风和着倾盆大雨拼命地吹着,使劲地下着。狂风直吹得一棵棵大树都弯下了腰,暴雨直下得昏天黑地。豆大的雨点打在窗户玻璃上朦胧一片,顷刻间便模糊了他的双眼,此刻时间已不知不觉地到了7月下旬。
对于今年这个夏天,秦海天能说些什么呢?人们常说:长夏喜欢沉思默想,把春天的所获反复咀嚼。秦海天反复在问自己:我的春天有收获吗?在这狂风暴雨的季节里,我沉思默想的是什么?我反复咀嚼的又是什么呢?
记得多年前,秦海天曾处理过一起交通事故。事故受害者是一位天真活泼可爱的小女孩。她叫白兰,12岁,某小学五年级学生。那天,她在上学的路上,为避免迎面驶来的一辆汽车扬起的灰尘突然横穿公路时,被汽车轧断了一条腿。
当秦海天在医院里见到被截肢的他时,心里泛起了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本想好好安慰她一番,可嘴里却不知怎么说出:“你小小的年纪就失去了一条腿,将来怎么办?”的话来。
当时,他真后悔。然而,令他震惊的是,白兰却满不在乎地微笑着说:“叔叔,我轧断了一条腿算什么,张海迪阿姨不照样为革命作出贡献吗?”
此刻,他还能说些什么呢?他的心直颤抖!
7月4日,秦海天来到省医附院定期复查,看看身体恢复得怎么样,能不能做切脾、门静脉高压症断流术。因其检验结果与5月中旬住院时检验的情况基本上差不多,感染科(原传染科)的何敬江主任就建议他去看外科并立即打电话给外科主任邓文俊。
打完电话后,何主任说:“下午4点你去外科楼住院部找邓主任,无论是能做还是不能做,结果都必须告诉我。”
下午4时许,秦海天如约来到外科住院部主任办公室见到邓主任后,秦海天向邓主任说明来意并简单介绍了病情,邓主任看过秦海天的检验报告单后说:“你的上消化道已出过一次血,如果再出血,危险就更大,必须立即住院行切脾、门静脉高压症断流术。但这样做也不能保证你今后就再也不会出血,这么做的目的,只是减少出血的机会。”邓主任一边说着,一边就准备为秦海天开住院单。
秦海天尴尬地笑笑说:“邓主任,我这次是来作检查的,还没有作好住院的准备,我还要回去商量一下。再说我5月份在这里住院时,外科的陈医生来会诊时说暂时还不能做。”秦海天将复印的会诊报告单拿给邓主任看,因为复查的结果与会诊时的情况基本上差不多。
邓主任又看了看会诊单说:“这些不是问题,手术能不能做主要是看你的黄疸指数。目前,你的总胆红素是35点多,不是很高,是可以做的。”
从邓主任那里出来后,秦海天立即将情况迅速反馈给了何主任。何主任说:“目前天气炎热,不如你先吃1个月的药,看能不能将黄疸再降下来一点,这样风险就会更小一些,你的意见呢?”何主任是这样跟秦海天说的。
秦海天说:“这些我又不懂,也从未经历过,我只能是听你的,你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何主任:“那行,就这样吧。”
7月12日上午,秦海天上班时接到了松江县人民医院章院长打来的电话。章伟秋告诉他说:“省医附院党委郝书记一行肝病专家来我院进行义诊,你如果有时间就过来看看好吗?”
秦海天说:“好!我马上过去。”
郝书记认真仔细地看过秦海天的病史资料后对他说:“以前我主张行切脾、门静脉断流术,现在,我不赞成这样做。这样做对以后肝移植会带来很多麻烦,弄不好就不能做肝移植。我建议你还是吃药作保守治疗为好。”
这一次,秦海天真的被弄糊涂了。同一所医院的专家、医生,针对同一种病情,竟然给出了3种不同的意见,甚至是完全相反的意见。现在,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办?一念之差将会造成终生遗憾,是做还是不做手术,他又该信谁呢?
7月13日,秦海天在夏雨竹的陪同下立即赶赴上海市公共卫生中心(复旦大学附院),找到肝病专家王兵主任,想听听他的意见,因为王主任对秦海天的病情很了解也很关注。因为从2003年2月起,秦海天每年都要定期来找他看病,近几年来,秦海天的病情比较稳定,甚至连感冒都没有发生过。只是今年被春运工作耽误了,没有及时赶来检查,结果就出现了问题。王主任听完秦海天的介绍后说:“如果你现在开一刀做切脾、门静脉断流术,以后换肝时再开一刀,不说别的,就是身体肯定是受不了,因为肝硬化病人身体素质和免疫力就很差。另外,切脾后还有一个重要问题,就是这类病人容易得血栓。我的意见是:你现在不如先做套扎术,这样做不用开刀,只是将胃镜样的管子伸进胃底在管子里面做,把曲张的静脉用皮圈扎起来。这样做同样可以减少以后发生出血的机会,病人也不会有什么痛苦,当然也不能保证今后就再也不会出血。”
听了王主任的意见后,秦海天很赞同套扎术这种做法。他问:“你们医院能做吗?”秦海天担心地问。因为他知道,这一治疗技术如果掌握得不好,就有可能会造成食管黏膜严重糜烂溃疡,食管穿孔狭窄等严重并发症。
王主任说:“能做,但技术不是很棒。”他接着继续说道:“这样吧,我有个同学叫吴云林,在瑞金医院(上海交大附院)消化科当主任,他不但在上海有名气,在全国也有名气,我写个介绍信,你直接去找他,他的号是挂不到的,要预约。你不如到他那里去住。”
秦海天说:“好。”随即,王兵主任在处方签上唰唰地写了起来:
吴云林教授您好!
兹介绍我的好友秦海天,因患食道胃底静脉曲张,前往贵院行套扎术,望您能予以照顾为盼!不胜感谢!
上海市公共卫生中心王兵
2007、7、16
当秦海天好不容易在上海瑞金医院消化科找到吴云林主任后,吴主任对他说:“要我给你做可以。但你要等。具体要等多长时间我说不好,一个星期肯定不行,二、三个星期也不好说,因为现在已有100多人在排队,你不妨留下联系电话,我尽量安排。”
话已至此,秦海天还能说什么呢?
7月18日,秦海天只得又回到公共卫生中心对王主任说:“我就住在你这里,吴主任你帮我请,出诊费由我付。这样行了吧?”秦海天是这样考虑的:于公,公共卫生中心与瑞金医院是单位之间的协作,可以由医院出面发会诊通知单;于私,你王主任和吴主任既然是老同学,那么话也好说些,他是不可能不给你王主任面子的。
7月21日上午,上海市公共卫生中心传染科的曹医生来到秦海天的病房对他说:“秦海天,7月23日(星期一)下午吴云林主任来给你做套扎术,请你作好准备,不要吃午饭。”
真想不到吴主任竟来得这么快。秦海天高兴地说道:“好。谢谢曹医生!”
曹医生对秦海天笑了笑说:“不客气。你能请到吴主任真是不简单。你知道吗,他是给党和国家领导人看病的,要是在过去,他就是御医。”
23日下午2时许,吴主任如期来到公共卫生中心给秦海天做食管静脉曲张皮圈套扎术。为了让秦海天放松,他对秦海天说:“我曾给你们省委的一位副书记做过套扎术,后来他调到湖北去了,你知道吗?请你不要紧张,更不要害怕,这个套扎术是很简单的,也没有什么了不起,请放心。
大约过了20分钟左右,套扎术结束。术中的秦海天并无明显不适,术后便安全返回病房并于7月26日出院。
噢,夏日!无言的夏日,尽管有那么多的狂风和暴雨,尽管有那么多的遗憾和困惑,但你却总是让人充满激情,充满希望。
十二 秋风萧瑟
深秋的合肥,阴雨连绵。2008年10月30日,秦海天从医院艰难地回到合肥的新家后,不知何故,心里竟空荡荡的,没有一丝出院后的那种愉悦,那种欣喜。一连数日,他常常倚靠在窗前,呆呆地望着西藏路上那绵绵细雨中为数不多的行人和那三三两两行驶的车辆,呆呆地望着小区内那些从树上纷纷飘洒下来的片片落叶,心里就感觉特别的悲凉,心情也就觉得特别地沮丧和忧伤。每当他回想起这次住院的经历,他就像面对这深秋的冷雨和这片片落叶一样,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不知道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错?
10月5日,他接到省医附院外科邓文俊主任的电话,要他明天,也就是10月6日11时前一定要赶到他那儿办理好入院手续,否则没有床位。
秦海天这次住院是感染科何主任再三建议的,其主要目的是行脾脏切除、门静脉高压断流术,防止以后大出血。因为秦海天所做的食管静脉曲张套扎术和食管静脉曲张硬化剂治疗效果不是很好,而且秦海天的身体还常常出现了不明原因的疼痛和不适。
根据秦海天的病情,邓主任告诉他可做三种手术:1、脾脏切除术;2、门静脉高压断流或分流术;3、胆囊切除术。邓主任问秦海天是做一种或同时做几种手术?秦海天考虑再三,觉得这不是他所能回答和决定了的事情,他必须找何主任商量一下,听听何主任的意见。后来,秦海天把何主任的意见告诉给邓主任时说:“病人只有好好地配合医生治疗,其它的事情就都交给医生处理吧!至于做几种手术或者怎么做,那是医生的事。”
邓主任把秦海天安排在外科大楼普外(三楼西)1病室5病床。病房里一共有6张病床,病床特别紧张且周转率极高,每个病房几乎每天都有做手术的,有时有二、三例,所以陪护人员就很多,加上走廊里的病人和陪护人员,简直就是人满为患,到处乱糟糟的,病人根本得不到很好的休息。1病室除了秦海天一人是做脾脏切除术外,其它病友基本上都是做胃切除术。一般情况下,术后一星期就可以出院。
当秦海天看到其它病友一个个欢蹦乱跳地进了手术室,出来后又一个个变得生不如死的惨样,心里真不是滋味,又很有些难过,心情也随之变得特别的沉重。正如东至县一病友所说的那样,手术前,一般情况下,他是不敢到病房里来的,他宁愿多花钱在外面住旅馆。当他看到手术后病友痛苦不堪的惨状时,他就萌生出逃走而不愿做手术的念头。无奈,他的两个儿子像贴身保镖一样始终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10月16日上午查房时,邓主任对秦海天说:“明天给你做手术。这个时候也是你做手术时身体最佳状态和时间。”
秦海天说:“邓主任,请你明天上午第一个给我做好吗?”因为秦海天知道,这时是医生和病人的精力和身体状况都非常好的时候,而他又患有糖尿病,目前正处于禁食,他怕时间长了,会发生低血糖。邓主任当即同意了他的要求,他说:“可以。”
夏雨竹立即把明天做手术的消息分别打电话告诉了秦海天的单位领导、她的外甥女和何主任。
何主任迅速用短信回复秦海天说:“这个手术不算大,不用紧张。上周日,我去长丰义诊,碰到一位老病人,他当时做脾切除手术也是有很大的顾虑,正好吴军过来了,就给他做思想工作,现在挺好的。”秦海天回复何主任说:“放心吧,我不会有顾虑的。不过,担心倒是有一点。”
傍晚,秦海天在做着手术前的准备工作:灌肠、刮胸毛等。护士告诉他晚上8点后禁食。随后,秦海天的亲人也陆续赶到了医院。
可惜秦海天空欢喜一场,第一个做手术的并不是他,而是他的近邻6床。按道理秦海天应该排在6床前面,因为他来的时间比6床长,年龄比6床大,病情比6床复杂,而且手术难度比6床大。就因为6床的老婆是该院的工作人员。你有什么办法?
17日14时25分,在万分焦急中,秦海天终于等到了这一刻。护士为他打了一支镇痛针后,他就上了推车被送进了手术室。
手术室很大,里面空荡荡的,他的第一感觉就像是进了屠宰场一样,他的旁边还有一位病人在进行手术。他极力控制住自己,尽量做到不昏迷,想看看医生是怎样为他做手术的。令人遗憾的是,他只知道医生将一根吸管从他的鼻孔往胃里插,医生边插管子边叫秦海天往肚里吞,在吞的过程中,秦海天感觉十分的痛苦。
秦海天问他的主治医生张,他说:“是不是邓主任给我做手术?”张医生说:“是的。”后来,秦海天便慢慢地失去了知觉,连什么时候打的全身麻醉针都不知道。
当秦海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了。他躺在病床上动弹不得,左边床沿上挂着导尿袋和排污袋,右边鼻孔里插着吸尘器,同时,氧气正源源不断地吸入他的鼻孔中,左臂上紧绑着绷带,随时监测着他的血压和心率,他的右手和脚上插着输液针......
醒来后的第一眼,他看见他老婆夏雨竹紧紧握住他的左手,儿子的同学握着他的右手,他的外甥女婿和堂弟分别站立在床的两边,他的儿子和他的姐夫在休息。
秦海天长输了一口气,说:“昨天晚上我睡了一个好觉!”病房里的人相视一笑,夏雨竹说:“你还睡了一个好觉?你昨晚折磨了我们一晚上!知道不?”
原来,秦海天昨天手术时,情况一直很糟糕。开始时,可能是大出血的缘故,只见实习医生郝从手术室出来取血浆时,慌慌张张的竟差点被跌倒。傍晚6点多,他被送回病房后,他的血压掉到了30mmhg多 ,而心率则上升到了180以上,白蛋白指标却只有17g/L,他不停地说着只有天知道的胡话,还时不时地去拔身上插着的管子,以及喊着“我热”的话来。他的亲人们紧紧地按住他的手、脚,不让他乱说乱动。值得庆幸的是,他的思维意识还没有完全丧失,大约在清晨2点钟的时候,松江县交警大队长伍和平连夜赶到了医院,而且秦海天还能够认识他,但没过多久,便不记得了。
10月18号上午医生查房前,有一个自称张总的人把夏雨竹叫到医生办公室,秦海天的主治医生张也在那里。
张总问夏雨竹说:“病人单位的领导在哪里?你叫他过来一下!”夏雨竹感到很奇怪,说:“病人现在好好的,你叫他单位领导来做什么?再说,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那里!”
张总说:“情况是这样的,根据病人目前的身体状况,我们认为有些情况还是应该让他单位领导早些知道为好,你们也要作好思想准备,手术本来风险就很大,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再说,我们也尽力尽责了。”张总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一份《病危通知书》,说:“请你在上面签个字。”意思是很明显不过了:现在病人的病情很危险,而且极有可能会死亡。
夏雨竹急了,她说:“病人现在好好的,我不可能签字。即便是这样,现在也不是谈责任的时候。手术是有风险,如何规避风险那是你们医生的事。”
张总坚持说:“昨天晚上如果我们不是积极抢救的话,恐怕病人早就已经走了。我们已经尽力了。”
“昨晚你们积极抢救,我非常感谢。尽没有尽力,我心里清楚。我现在没有心思在这里和你们闲扯,我还要去照顾病人,只要你们尽了心,尽了力,我相信他是不会有事的!”夏雨竹说完后便走出了医生办公室。
只听从医生办公室里传来:“你说不会有事就不会有事不是?”这是什么话,难道这位医生与邓主任有过节?还是他不希望病人好起来,巴不得病人出事?病人如果好起来,他会感到难过?这到底是为什么?
回到病房,夏雨竹立即将秦海天的病情和张总对她说的话打电话告诉了何主任,要求他派感染病科的医生过来会诊(因为何主任出差在外地)。过了一会儿,何主任发来信息说:“一会儿邓主任过来。另外,我科张博士马上过来。”
邓主任在询问了秦海天的血压、脉搏和引流管排出的量后,张博士也来进行了会诊。他们采取紧急措施对症治疗后,秦海天的病情渐趋平稳。接下来医生和护士叫夏雨竹经常为秦海天翻动身体,但夏雨竹就是不敢多翻动,因为每一次翻动,都会从引流管流出很多血水,她怕触动伤口使之不得愈合,造成流血不止。她想还是小心一点为好,慢慢地来。
几天后,秦海天的病情有了好转,医生和护士们陆续给他拔掉了输氧管、导尿管、引流管和吸尘器,他的感觉顿时好多了。特别是吸尘器的插入,使人感到很痛苦,并且非常非常的难受。尽管如此,他的身体还很虚弱,还不能站立起来,而且每天17点左右都要发低烧,体温在摄氏38度多,到了晚上23点左右,待全身出了很多汗后,烧便自然退去了。夏雨竹把这些情况告诉给了邓主任,邓主任说:“没关系,这是正常反应。你现在可以给他喝点流质。”
秦海天这几天过的真是小心翼翼,医生要他下地行走、活动,他自己又怕下地行走被风吹着,还要保持身体暖和,生怕节外生枝患上感冒。
10月29日上午,邓主任来到病房对秦海天说:“现在还好吧?明天可以出院了。”明天出院?秦海天当然同意,他恨不得立即回家,他觉得在这里再住下去,人就会短寿,就会变傻。身体虚弱以及还不能正常行走的问题,只有等回家慢慢调养吧。只是觉得现在吃了一点东西后,胃就胀得难受,就打呃,就像有东西卡在食管里上不去、下不来的感觉,就要翻清水要呕吐,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这是不是手术的正常反应?是否过段时间就会好转?他不知道。邓主任和其他医生们也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这个问题。秦海天有些无奈和不甘。
10月30日早晨7点多钟,就在秦海天准备出院时,又发生了一件极不愉快的事情。一位胖胖的男实习医生来给秦海天测血糖,秦海天说:“我刚刚吃了早饭,再说我今天就要出院,这一次测血糖就算了吧!”可那位实习医生就气冲冲地跑出病房,一会儿手里拿着病历卡又气冲冲地回来对他说:“你不测是吧,那你就在这上面签字!”
秦海天也火了:“字我是不可能签的,你早干吗去了,你刚才看到我吃饭时为什么不说!”实习医生觉得理亏,只得悻悻而去,可嘴里还说着:“你等着!”
不知是不是真的,听说实习医生、护士们是没有工资、奖金的,他们的收入主要是靠给病人采血、测血糖等之类的活儿来提取补助的,难怪秦海天不测血糖会惹得他们如此的不高兴。
10月30日上午,秦海天出院的一切手续都办好了,随时可以离开。但他总觉得心理有些不塌实,有一种失落感。总希望一直建议他做手术的何主任到病房里来看看他,给他鼓励,给他力量。哪怕是现在能见上一面,他也会感到心满意足的。因为他们已经成为了好朋友。
无奈,他只好给何主任发去一条短信:“何主任好!很遗憾,一个又死过一回的人至今没能见上你一面。今天,只好拖着破碎的身子,艰难地迈着蹒跚的步伐,就像秋风秋雨中的落叶一样,默默地走出省医附院......”
收到秦海天的短信后,何主任立即回信说:“很伤心,很悲怆!我也没有办法。周日晚10点多才回合肥,周一上午上了半天门诊,下午又接到卫生厅紧急通知说阜阳有疫情,下午即赶到了阜阳。今天下午才能回合肥。”
是啊!秋风萧瑟,冷雨无情?谁叫你生病呢,谁叫你是病人呢?
十三 个别现象
2009年4月23日傍晚6时30分,秦海天在夏雨竹的陪同下,从合肥乘火车抵达上海。
上海,这座现代化的国际大都市,它不仅是我国最发达、最繁华的大都市,而且也是世界上最发达、最繁华的大都市之一,她堪称东方的明珠。这里高楼耸立,鳞次栉比,灯红酒绿,车水马龙......这里曾使人魂牵梦绕,令人向往;这里曾是冒险家的乐园,有钱人的天下。
秦海天这次是专程为检查病情而来的。此时,天空正飘着小雨。出了车站,他们迅速去赶乘经过上海市传染病医院附近(中山北一路与同心路)站点的115路公交车。
今天,秦海天似乎感觉不出这里的美丽与繁华,也体会不到这里的文明与进步。
也许这是他碰到的一个极个别的现象。
在搭乘115路公交车时,他问驾驶员:“师傅,去中山北一路与同心路口吗?”
驾驶员回答说:“去。”
“到时请告诉我一声好吗?”他一边说着一边上了公交车,坐在驾驶员的身旁。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在上海搭乘公交车,以前都是单位派车送来的。
“可以。”
也许是车上的人太多,也许是他们太疲劳了,他们根本没有听到车上的广播报站,也许是车上的广播根本就没有报站。当然,驾驶员也没有对他们给予格外的提醒。他们就这样一直在驾驶员旁边坐着,竟稀里糊涂地坐过去了十几站,当公交车行至靖宇东路与营口路时,他们感觉越来越不对劲,便问驾驶员:“师傅,同心路口还没有到吗?”
“早过了。”驾驶员嘴角挂着一丝轻蔑的嘲笑。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驾驶员用手一指说:“这上面有字幕,你难道没有看到吗?”
他们还能说什么呢?
“我们再坐你的车回来行吗?”秦海天无奈地说道。
“可以,但要重新买票。”
待秦海天他们再乘车回来住到旅馆时,已折腾到晚上10点多钟。这一天,他们真的感到很累、很累。如果说这是大上海为了迎接远方的客人而特意安排的一个尴尬的见面礼的话,那送给他们的将又是什么呢?
也许这又是他们碰到的一个极个别的现象。
4月24日上午,秦海天如约在医院做完检查后,下午3点多钟便急匆匆地赶到了火车站。他们在二楼21号售票窗口排队购买当天回合肥的火车票时,竟发生了以下事情:“买两张D3014(上海——汉口,17:17分开)今天到合肥的车票。”
售票员说:“没有。”
“D5486(上海——合肥,18:15分开)有吗?”
“没有!”
“那D5429(上海——合肥,18:44分开)有没有?”
“只有站票!”
“那就买两张今天的慢车票吧。”
售票员迅速给了他们两张K8366(上海——阜阳,23:14分开)的车票。
由于只允许提前两小时候车,现在时间又太早,所以就想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下,哪怕是有个地方坐坐都行。这时,过来一位60岁左右的老太太问他们:“住旅社吗?”秦海天说:“不住。”其实他们很想找一家比较正规一点的旅店休息一下,他之所以这么说是怕受骗上当。当然,那位老太太也看出了这一点,所以,不管他们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无奈,秦海天只好问她:“休息到晚上9点要多少钱?”
那位老太太说:“40元。你们去看看,如果不合适,可以不住。”
秦海天说:“远不远?”她说:“就在前面,不远。”秦海天、夏雨竹就跟着她过去了。
他们七拐八拐好不容易到了一栋楼的地下室,那位老太太便上前同坐在吧台后面的服务员说着什么,只见服务员摇了摇头。意思是很明显不过了:不行或者没有。
见状,秦海天他们赶紧离开。后面又追来老太太的声音:“这里还有,要不你们再去看一下......”
本想好好休息一下,想不到却越来越累。
雨还在继续飘洒着,尽管已到了 4月下旬,但海风裹着冷雨飘洒在身上、脸上,还是使人感觉到很凉、很凉。而现在又没有什么地方可去,于是,他们只好在马路上溜达,或者是逛商场、到饭店里来消磨、打发时间。
此时的他们就像著名作家丁玲描述她在纽约曼哈顿街头时的心情那样:这里有一切,这里没有我。但又像一切都没有,唯独只有我。我走在这里,却与这里远离。好像我有缘,才走在这里,但我们之间仍是缺少一丝缘分,我在这里只是一个偶然的,匆忙的过客。
18时许,秦海天他们吃过晚饭后,夏雨竹拿出车票仔细查看时,才发觉车票上打印的日期是4月25日23:14分开往阜阳的K8366次列车。天那!他们要的是今天的车票,售票员却给了他们明天的车票。于是,他们只得又匆忙赶到售票大厅重新排队退票和买票。
在19号窗口,夏雨竹问售票员:“有今天去合肥的车票吗?”
“有。买几张?”
“买两张。有卧铺吗?”
“没有。”
当他们付完钱拿过车票仔细一看,确实是今晚23:33分开往安庆的K8434次列车,他们才放心地离开。值得庆幸的是,刚上火车他们就补到了卧铺票。
雨就这样一直不停的下着,回想起这次上海之行,泪水禁不住在心中悄悄落下。
秦海天在心里默默地说道:“别了,上海!我实在不愿意在这里久留。”
秦海天回到合肥后,于4月26日又鬼使神差地跑到省医附院做了一次检查。
上海公共卫生中心超声提示:脾脏已切除;门静脉轻度扩张伴左支栓子形成。
省医附院超声显示:脾脏大小形态正常,表面光滑,内部回声均匀。没有显示门静脉轻度扩张伴左支栓子形成。
也许,这又是一个极个别现象。秦海天,你怎么就这么倒霉呢?你怎么就碰到这么多不顺心的事呢?
十四 再次出血
老天爷还真是喜欢和秦海天开玩笑,就好像是故意折磨他似的,就在他平平淡淡顺顺心心地过了一年后,却冷不丁又给他来一次死亡游戏。
春天,又是这个该死的春天。当历史进入到公元2011年3月24日时 ,吃过午饭后,秦海天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对夏雨竹说:“我解大便时,好像发现了一点黑红色。”
夏雨竹吃了一惊,急忙问道:“什么时候?”
“早晨。”
“你怎么不早说?”夏雨竹埋怨道。
“我忘了。”
“你呀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走,赶紧上医院!”
在出租车上,夏雨竹拨通了何主任的电话:“何主任吧?我是夏雨竹,秦海天早晨发现了黑红便,我们现在来医院的路上,马上就到。”
半个小时后,秦海天、夏雨竹赶到了省医附院感染科,开始,秦海天意识还比较清楚。但过了一会儿,一大口鲜血突然从他的嘴里呕出,接着,上呕下拉(大小便失禁),他的意识便逐渐开始模糊。只感觉鲜血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汹涌澎湃,势不可挡......不久,便昏迷了过去。
此时,何敬江主任、顾丽丽副主任、谢雨婷医生和护士们正在全力进行抢救。
止酸、止血、输血、腹腔穿刺抽水......
秦海天的手上、脚上被插满了各种输液针和绑满了各种检测仪器。
该做的,医生、护士们都做了,该用的药也都全部用上了,现在就看秦海天的造化了。同时,医生还给秦海天下达了一份病危通知单。
病危通知单上写着:1病室13床,患者秦海天,男,54岁;主要诊断,上消化道大出血,肝炎后肝硬化失代偿期;病危情况,患者出血量可能进一步增加,不能控制,或呼吸循环衰竭死亡。
自3月24晚日至3月27日中午,连续3天,秦海天一直上呕下拉。27日中午过后,未呕血,大便颜色开始好转。28日少量呕血,未拉大便。
病房里安静得出奇,只有氧气发出滋滋的响声。
等待,漫长的等待不停地煎熬着夏雨竹。
如果你是在约会的时候等待自己恋人的话,虽然焦灼,但也是一种幸福。如果你是在医院病房里等待重病的亲人苏醒,那心里就是另外一种滋味。生与死两种极端的想法不停地敲打着夏雨竹的心灵,将她逼得坐立不安。
3月25日下午6时许,夏雨竹望着病床上伤痕累累、被病痛折磨得咬牙蹙眉的秦海天,不由得心里一阵阵发酸,她默默地哭诉道:“老天爷呀,你怎么就这么不公?你为什么老是缠着他不放?海天,你快好起来吧,你知道我的压力有多大吗?我从昨天到现在已经连续两天一夜没有闭过眼,从昨天中午到现在我只吃了一个小馒头,还得用开水送下。你不要再这样躺着不说话,你快好起来吧,我们回家!各位列祖列宗,请保佑你们的子孙海天快点醒过来吧,我求你们了!”
为了尽快唤醒秦海天,夏雨竹还打开手机音乐盒,找到秦海天平时喜欢听的音乐,反复循环放给他听。
也许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3月29日清晨4时许,秦海天在昏迷了5天5夜后终于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他首先看到的是房顶上的天花板,然后是窗帘,接着就听到大外甥女齐宁宁惊喜地喊道:“姨夫醒了,姨夫醒了,真好!”接着,夏雨竹、秦海天的儿子秦刚、姐夫余向东,还有宁宁的丈夫方明一起围了过来。
夏雨竹苦笑着问秦海天:“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实际上秦海天不知道,但他还是说:“知道。”随后,秦海天问道:“这是哪里在放音乐?”
夏雨竹和方明同时说:“没有哇。”
秦海天说:“你听李娜唱的青藏高原,还有邓丽君唱的阿里山的姑娘......”
夏雨竹说:“你这可能是幻觉吧?在你没醒的时候,我用手机放给你听的。”
傍晚,就在秦海天刚刚醒来不久,负责值班的吴医生就给1病室14床安排进来一位肝性脑病的人。患者叫胡大进,男,55岁,全椒县人。他一进病房就大喊大叫:“怎搞?我要干死你!”同来的家属中,有几个年轻的人将他摁在床上,不让他乱动,可他是又蹦又踢,搞得病房里是地动山摇,不得安宁。而且值班医生还叫他们只留下一人照看,多余的人全部出去。
夏雨竹见状,来到医生办公室,用商量的口气对值班医生说:“吴医生,我们家海天刚刚醒来,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那位病人他不能控制自己,万一伤到我们家海天就不好?你能不能将他另外安排一个病房!”
吴医生一听,非常不感冒,她说:“你什么意思?这里是医院,不是你们家,怎么安排病人是我们的事,不用你操心!”
“吴医生,我是来和你商量的,不是来和你吵架的,既然这样,那你看着办吧?!”夏雨竹说完,走出了医生办公室。
回到病房后,夏雨竹蹙起了眉头,只见胡大进仍挥舞着拳头反复大喊大叫:“怎搞?我要干死你!”不行,我要找院长办公室解决,夏雨竹就又走出了病房。
夏雨竹走着走着,突然想起这样做是不是越级了,至少要先向感染科何主任反映一下,看看他怎么说。
接着,夏雨竹就打电话把刚才发生的情况向何主任叙说了一遍。
很快,问题得到了解决。14床的胡大进被安排到了“人工肝”室,可惜的是,第二天早晨,胡大进就病故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秦海天的病情相对比较稳定,他的心情也随着病情的好转而愉悦起来。于是,他打开笔记本,手指在键盘上迅速敲打起来:我的生活,就像史铁生说的那样,职业是生病,业余是写作。我活到今天,总算悟出一点人生最重要的东西,那就是:疾病既是人生难得的财富,也是人生的课堂。如果翻开自己的史册,什么都看不见、平平谈谈,连一点兴奋、刺激的跳跃都没有,就像一潭无色无味无起伏、连一个音符都响不起的死水,那和没有存在过的生命又有什么区别呢?
十五 重要决定
就在秦海天身体逐渐好转的一天中午,何敬江主任来到病房,关切地对他说:“海天,感觉怎么样?”
秦海天笑笑:“还好。何主任,辛苦你了!”
何敬江说:“不客气。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我是说是否考虑过肝移植?”
秦海天沉思了一会儿说:“现在吗?我还真没有考虑过。你说说看,我现在是什么情况?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做肝移植比较好?”
“从你的病情看,你经历了慢性重型乙肝,肝硬化,大出血,再次大出血,并发了糖尿病、门脉高压症和贫血。你虽然做了门静脉套扎术,脾脏切除,门静脉高压断流术,但仍不能阻止大出血的发生,你已从鬼门关转了四圈,下次会发生什么状况无法预知,再说你下次有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又能否挺得过去也不好说。你知道吗,这次出血比上次出血病情要严重得多,当时,你的身体都僵硬了。所以,你现在唯一的选择是肝移植,而且要尽快,越早越好。”过了一会儿,何主任继续说道:“至于在哪家医院做,我的意见是:如果你选择在南京做,我建议你去江苏省人民医院;如果你选择在杭州做,我建议你去浙江医科大学第一附院;如果你选择在上海做,我建议你去上海交大仁济医院。这三家医院医疗技术相对来说更加成熟,手术风险较小,肝源也比较充足。唯一的缺憾就是费用比较大,这三家医院的费用大概都要100万元左右。 另外,我们医院移植中心也可以做,每年移植手术也有十几例,手术风险相对来说要大一些。但有一点值得考虑的是,上海交大仁济医院与我们医院是合作医院,而仁济医院肝脏外科主任夏强教授又是我省安庆人,他曾在我们医院工作过,手术时,一般情况下他会亲自过来现场指导。还有一点也非常重要,我们医院移植中心的费用却只要30万元左右。情况就是这样,你们夫妻两好好商量一下吧!”何主任说完便走了。
至于在哪家医院做,秦海天不得不认真考虑。因为他还有个棘手的问题,那就是门静脉有血栓,这又会加大手术的难度和风险。秦海天也想到肝源充足、医疗技术条件好的医院做,但他筹不到这么多的钱,就连30万他都拿不出,再三考虑、斟酌,最终决定就在省医附院移植中心做。随后,他把这个决定告诉了何主任。从后来病情发展和移植手术的效果看,他们做的这个决定是非常正确的,也是非常及时的。
当何主任再次来到病房,确定秦海天的决定后,他立即为秦海天联系了移植中心的马浩主任,他说:“马主任,我一好朋友秦海天,决定去你中心做肝移植手术,到时请予关照。”马主任说:“好。请他下午2点过来登记一下吧!”
下午2点,秦海天和夏雨竹准时来到马主任办公室,马主任简单了解了一下秦海天的病情并告知移植手术的有关情况后,马主任为秦海天办理了肝移植登记等相关手续,马主任告诉秦海天说:“从现在开始,要准备好30万元现金,多退少补,并做好手术前的各项准备工作,等待肝源配型,一旦配型成功,三个小时内,就要进入手术室。”
从现在开始,秦海天正式进入肝移植配型的等待。
从现在开始,秦海天就在这漫长的配型等待中煎熬着。
在这漫长的等待中,秦海天的身体每况愈下,他只得平凡住进医院。先是左足踝丹毒,自发性腹膜炎,接着是腹水、慢性肾衰竭,腹水、胸膜炎伴积液,腹水、胸腔积液(伴感染),最终于2013年11月8日查出原发性肝癌(恶性肿瘤)并接受介入疗法治疗。
还有一次次移植前的住院检查,以及16次专程到移植中心等待配型结果。这段时间,秦海天被平凡出现的病魔和一次次配型的失败折磨得精疲力尽,他曾一度生活在孤独、沮丧和忧伤的日子里。
面对一次次的配型失败,马主任在见到秦海天时,竟有些不好意思,他觉得就好像是他自己亏欠了秦海天什么似的。于是,他就对秦海天说:“海天,真是不好意思,这么长时间害你一次次失望。不过你放心,我已联系上海仁济医院的夏教授,他答应为你寻找合适的肝源,估计很快就会有消息。”
而秦海天只得苦笑着对马主任说:“马主任费心了,非常感谢!”
就在秦海天苦苦等待肝源的时候,就在秦海天被病痛折磨得睡不着觉的时候,为了不被病魔击倒,秦海天就常常想起人性中那许多闪光的东西来,也常常为人性中那许多闪光的东西而感动。它犹如夜空中的星辰一样,可以照亮人们的灵魂,从而让他相信这个世界的美好,即使遭受再多的苦难,也足以让他相信总有一些闪光的星辰,永远挂在夜空中,不至于让他迷路。
于是,秦海天在日记中写道:是啊,生命是因为有结局才绚丽多彩,而生活则是因为绚丽多彩而美好。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是我的结局,是明天还是后天?也不知道我的生活到底是绚丽多彩抑或是黯然的荒芜?但不管怎样,在我有限的生命中,我将耗其我的一生,竭尽我的全部精力去追寻生命、追寻幸福、追寻真爱和那美好的生活,直至生命的终结!
十六 涅槃重生
就在秦海天检查出原发性肝癌,并行介入疗法治疗后,不久就接到省医附院移植中心马主任的电话。马主任说已找到合适的肝源并配型成功,要秦海天立即赶到移植中心接受经典原位肝移植术。
这个消息对于秦海天来说,是既喜又忧,喜忧参半。喜的是这么长时间的期盼、等待,今天终于有了结果。忧的是手术顺利吗?万一下不来手术台怎么办?他不得不考虑这个问题。
肝移植术是个难度比较大的手术。所有移植患者的凝血功能都比较差,手术时容易造成血管破裂流血不止而死亡。另外,手术时要求无肝时间短,整台手术大约12小时左右。冷保存时间在12小时之内的无心跳供肝能耐受热缺血时间(从供体心脏停止跳动到灌注液灌入肝脏内部温度降至0-4摄氏度的时间)大于10分钟的供肝,移植术后相关并发症发生率显著增加,移植肝和受体存活率显著降低。秦海天还有一个棘手的问题--门静脉内有长约7cm血栓。
于是,他郑重地对夏雨竹说:“雨竹,万一手术失败,我所有有用的器官,你就帮我捐了吧。我的身体,就给省医大教学用吧。不开追悼会,不搞告别仪式,不买公墓,将我的骨灰撒入长江或者埋入树下,就当是我为这个社会作的最后一点贡献吧。”
夏雨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她怕一说话就会忍不住流泪哭泣。秦海天继续说道:“我这辈子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唯一对不起的就是你和儿子。谢谢你陪伴、照顾我这么多年,以后若碰到合适的就再找一个吧!但一定要找个身体好的,这样自己也少受些苦,少遭些罪!这些年你为了我提心吊胆、担心受怕不说,还遭受了许多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和委屈......”
“好了,别说了!我说过你若不离不弃,我必生死相依。如果,我是说如果,万一手术失败了,你先过去看看那边怎么样,然后找过好地方,再托梦给我,我把这边安排一下就过去找你!好吗?”夏雨竹哽咽着说道。
秦海天实在不忍,他抓住夏雨竹的手,久久说不出话来,或许这就是人们所说的生离死别吧!
当一切准备就绪后,秦海天于2013年12月3日15时28分被送进了外科大楼5楼手术室。所有家属理所当然地被挡在了手术室门外。
新建的外科大楼气势宏伟,室内装修富丽堂皇,这里四季温暖如春。但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都心事重重,都感觉不到这里的温暖。大家心里非常清楚,这里是生与死的分界线,一不小心,他们的亲人就有可能跑到那边去了。
现在,夏雨竹他们什么都不能做,而且还必须在这里耐心地等着,因为他们害怕中途有什么变故,他们期盼手术室的门中途不要打开!
12月4日2点48分,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位医生,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放着一个已被临床做书页状切开的肝脏,肝脏大小17cm×14cm×8cm,切面呈灰绿色,肝脏上附胆囊一枚,胆囊大小6.5cm×2.5cm×2cm;另外,还有一根灰白条索状组织--血栓,血栓大小7cm×0.6cm×0.5cm。
夏雨竹他们见状,立即围了过去。夏雨竹关切地问道:“医生,手术怎么样?”
医生:“放心吧,手术非常成功!清除血栓是夏强主任亲自做的!”
随后,秦刚和他的表姐夫方明、陆涛将秦海天送入ICU病房。
12月4日9点30分,秦海天醒了,这是他第一次住进ICU病房。他环视了一下房间,发现偌大的房间里住了不少人,另外还有几个用玻璃隔成的小单间,他自己被安排在编号为18床的单间里。
他刚醒立即就有一位姓刘的护士来到他的旁边:“您好,您醒了!这里是ICU病房,我是刘护士,有什么可以为您服务?”
秦海天一愣,一时竟然有点不适应。他从第一次在这所医院住院到现在已有十几年了,还从来没有护士像ICU病房的护士这样对待过他,他不知道是整个ICU病房的护士都这样,还是只有刘护士是这样?
面对刘护士的热情问候,秦海天微微一笑:“哦哦,刘护士,我想见我的家人!”
刘护士:“对不起,现在不可以!至少要到下午3点半才可以探视。”
“我要我老婆来给我抓痒?”
“也不可以!什么地方痒?我来给您抓。”
“我要上厕所?!”秦海天故意为难地说道。
刘护士微微一笑:“您有得上吗?您就不要为难我了!”
“那麻烦你给我的家人报个平安吧?!”
“行。那您好好休息!”刘护士说完便走出了ICU病房。
过儿一会儿,秦海天喊道:“小刘护士!”
刘护士很快走了过来,她问道:“什么事?”
秦海天:“我想说话。”
刘护士:“不可以。您刚刚醒来,现在身体还很虚弱,要多休息!”
不知是睡的时间太长,还是打了激素,或者是刚醒过来的缘故,秦海天就是不想睡觉,他说:“我睡不着,想说话。”
刘护士说:“那好吧。聊什么?我陪您。”
“你老家在什么地方?”秦海天问。
“我老家在界首市。”刘护士答。
“你今年多大了?”
“您猜?”
“找男朋友没有?”
“没有。”
“我出院后请你吃饭,行不?”
“行!”
“ICU病房的护士很辛苦吧?”
“也还好。比其它科室护士要辛苦一点,但工资也要高一些。”
“你月工资多少?”
“5000多。”
“......”
过了一会儿,刘护士很认真地对秦海天说:“我说大叔,您现在真的不能再说话了,休息一下好吗?”
“好吧。刘护士,谢谢你!”
“不客气!”
在ICU病房仅呆了一天多时间,秦海天于12月5日16点46分就回到了移植中心的单人病房。为防止感染,病房里只留下了夏雨竹一人护理,而且还必须戴上帽子、口罩,穿上消过毒的防护服。
接下来的几天里,秦海天的身体比较平稳,没有出现明显的不适。12月8日就可以下地行走,恢复正常饮食了。
马主任告诉秦海天,饮食宜清淡,防油腻,不食用油煎炸食品,少食动物内脏(蛋黄、蟹黄、鱼子等),多食新鲜蔬菜、水果。对于具有逐水利尿功能的食品(冬瓜、米仁、鲫鱼、黑鱼等)可长期食用。开始以易消化的鸡蛋羹等为宜,逐步过渡到普通饮食。饮食应以低糖、低脂肪、高维生素和适量的优质动物蛋白(鱼、禽、蛋、瘦肉等)为原则。值得注意的是,应忌食提高免疫功能的食物及保健品(白木耳、黑木耳、香菇、红枣、蜂蜜、蜂皇浆及人参等),以免降低免疫抑制剂的作用。
12月11日上午,秦海天左肝下管被拔除,12日上午,右肝下管被拔除,16日上午右隔下管被拔除。腹部还有一细小管未拔,马主任说等以后慢慢松动脱落时再拔。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从14日下午开始发低烧,并伴有血尿,直到16日马主任通知护士说泵完肝素后不要再泵,秦海天的病情才逐步好转。
2014年1月3日秦海天的出院小结是这样记录的:
入院诊断:肝硬化伴食管静脉曲张破裂出血,肝恶性肿瘤,2型糖尿病,慢性肾衰竭,贫血。
病程和治疗结果:患者于2013年12月3日晚在全麻下行“经典原位肝移植术”。术中见腹腔内致密粘连,内有1000ml黄色腹水,肝脏萎缩,胃大小网膜及肝十二指肠韧带内静脉曲张明显。游离肝周韧带,解剖第一肝门,切除胆囊,胆囊壁水肿,内有泥沙样结石。近肝门离断肝总管,左右肝动脉门静脉实变,切除病肝。门静脉内取出长约7cm白色血栓后,血流通畅。无肝期48分钟。创面严格止血,术中输血浆850ml,去白红4U。术后入ICU进一步治疗,术后恢复可。
出院时情况:神清,精神可,无明显不适主诉。
十七 不是尾声
对于终末期肝病受者而言,肝移植手术已经是目前世界公认的最佳治疗方式。
肝移植手术后并不是疾病的终结,而是又一新的开始。因为肝移植手术后的并发症有很多且种类繁多。
1、受体相关并发症:主要与肝移植外科手术操作等因素相关,包括血管并发症、胆道并发症、腹腔脏器副损伤、腹壁切口疝、术中低血压等。
2、供体相关并发症:主要与术中所用供肝因素相关,包括原发性移植肝失功、移植肝功能延迟恢复、小肝综合症、移植物抗宿主病等。
3、免疫相关并发症:主要与术后服用免疫抑制剂等因素相关,包括急、慢性排斥反应、感染相关并发症、代谢相关并发症、神经系统并发症、新发肿瘤、新发肝炎等。
4、原发病相关并发症:主要与受者术前原发疾病等因素相关,包括病毒性肝炎复发、肝癌复发等。
在这条充满死亡、病痛、贫穷、冷漠和无知的抗病路上,秦海天没有退缩,没有逃避,他一如既往地选择了坚强,选择了阳光。现在,他每天除了定时吃药,定时打针外,还要 定期到医院复查,定期到医院看医生。
今天,在这荆棘遍野、荒无人烟的抗病路上,秦海天却总是在按照自己独特的生活方式体验生活,品味生活,快乐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