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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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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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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散文参赛作品——鱼斗

 

我着实是预料到了,这休学的一年于我而言着实是一份天赐的礼物。癫狂、愤恨、自然……

扩散,肆意蔓延。

总之,这年是休养生息的好时候。

可在每一次娱乐与休憩之间宝贵的间隙,总是以为这休学生活还是理所应当的单调了许多。

我感觉有一股冲动,有一种本能,蕴含于原始祖先的舞蹈中,如蒸腾的熔岩般冲击着我那心中充斥秩序的帝国。

是力量。物理性的。

我需要为其修建一座堤坝,一座任其宣泄的标靶,一座自然的乐园。

我需要一只宠物。

依稀记得小的时候,母亲给我讲了一件影响我至今的事:

她的一个同事养过几条泰国斗鱼,就是超市中放在小杯子里的那种,这种鱼天性好斗,有着极强的领地意识。当把它们放在同一空间内,斗鱼的战斗便一触即发:它们会试图将对方杀死。

皮开肉绽,鳞片飘舞。或是以一方的陨落为终止。

对于那时的我来说,她的一番话很明显是为了给刚与其他孩子战斗之后的我心中搭建起完整的道德观念。

可她失败了。

为战而生的本性。

自然脚下的屈服与顺从。

那么,就是斗鱼了,淡水中的斗士!

泰国斗鱼,顾名思义,原产自泰国,有马尾、半月、将军、狮王等多个变种,体色与花纹易变。嘴、尾、鳍,这些在人们看来最具欣赏价值的部位实际上是斗鱼争斗的利器。

一只黑白棋盘格的背包在与来自北京的光头们中逆流而上——这里是北京的十里河,首都最大的花鸟鱼虫市场的所在地。无限延伸的街道店铺一洞连着一洞的,左边是工具设备,右边则是活物。我选好了两根恰好的沉木,准备买回后绑上水草放入缸内,为鱼儿提供遮挡。

我的视线切入两门框的夹角,满墙的玻璃缸反射回来。这是家斗鱼专卖店。

如百花争艳,纯色的、亦或是多色拼接的斗鱼们在水墙中上下浮动。半月、狮王、星空、彩糖。

没有水。不是鱼。孔雀开屏。银河炫舞。

我相中了一条蓝色的半月型公鱼,蓝得发紫,蓝得像那薰衣草。

三十大洋,我赐其名——“三十蓝”。

这是两个孤独灵魂的邂逅啊!

为满足其斗志,我特意为其小缸里增添了三只极火虾作为邻居。

“三十蓝”像一朵莲花,盘旋在沉木上空。百年前,潜海的古人首次目击蓝鲸这巨物是何等恐惧与震惊,在发现其无害后便是转危为安的喜悦与惊喜。可这一切与极火虾们此刻的境遇大相径庭。“三十蓝”收缩了身体侧方的肌肉,蓄势待发。水流缓缓掀开了它扇般的鳍。

生死时速,千钧一发!

它骤然尽它所能带动浑身的肌肉,孕育出一股足以驱动它高速突进的强大动力。“三十蓝”在漩涡中朝着极火虾的方向进攻,扇子啪地合上了。极火虾被这突如其来的水流冲得乱了思绪,泳足杂乱无章地摆动着,快速游走是行不通的了。可它还有一个秘密武器——带鳍的尾部!极火虾猛然弓起了身子,靠着强大的反作用力瞬移似地弹走,接着又是一弹,几乎临近了水面。“三十蓝”扑了个空。

静如冰封,动若激瀑。

可后来事实证明,这些虾都是直肠子,严重污染了水质,因此我将它们挑了出来。一日,我外出几乎整日后归来,发现鱼缸亮丽通透如空缸,以至于连鱼的踪迹都消失了。我俯下身子,看到桌下,围绕着侧躺的鱼身旁干透了的水迹,我就知道它凶多吉少了。我把“三十蓝”放回缸中,它的身体像一片坠地的落叶陨落缸底。“三十蓝”想走出缸,寻找它消失的对手,施展它的拳脚。

斗士!

“下面是418号拍品——恭喜这位朋友。”我的第二条斗鱼来自线上拍卖会,它是条将军斗鱼,鳍短小,体精悍,乍一看通体皆为红色。可你靠近它仔细看,会发现鱼身前后隐约有一道分界线,后是浓的血似的艳红色;前则是一层薄薄的琉璃似的透明鳞片中透露出的淡粉色。

我赐其名“琉璃红”。

“琉璃红”的鳍确实是短小不显眼的,却不失一种自然、原生的美。几颗椭圆形的灰色扁石子,配上一块上好的接近竖直的杜鹃根,再撇上一抹简单的绿色水草——我把“琉璃红”安顿下来,这原本空荡的瓶就这么出了味道了。

有了前车之鉴,我不愿再往里放虾了,可是这斗欲是得得到满足的啊。这是它们原始的印痕。我忽然想到似乎还没鉴定出“琉璃红”的雌雄公母来呢。对啊,两尾斗鱼在同一水域内斗有一前提条件——两鱼皆为雄性,若是一公一母,非但不会内斗,时机成熟时甚至会进行交配,这样一来鱼生一样能滋润了。

将军斗鱼鳍圆且短,与大部分品种的母斗鱼大致相同,包括将军。而这“琉璃红”羽毛似的短鳍分明看着是位母鱼。

我回到“三十蓝”生前暂居的那家店,特意为“琉璃红”挑选搭配了一条公鱼。这是一条半月斗鱼,鱼头鱼眼黝黑,鱼身呈墨蓝色,这墨蓝一直蔓延到全部鱼鳍的中部,最后淡化,转为雪白,蓝白相交,煞是好看。

可这美中不足的一点是,此鱼的背鳍与身体连接处极短,呈丝带状,曲曲折折,略显破烂,非寻常的饱满而平整的扇状,且不受鱼控制,像一条轻柔的丝绸耷拉在身体侧方,任其摆弄,仿佛一旦猛的游动,这背鳍就会被水流无情地撕扯下来,溶解得一干二净。如此这条斗鱼掉价了,品相中庸。

可我唯独欣赏它那墨蓝与雪白的交相辉映,好似介于青花瓷与水墨画之间,于是我将其购入并赐名“青花墨”。我蹲在家中放着“琉璃红”的瓶子旁,蹑手蹑脚地把套住“青花墨”的捞网塞入其中,后者一个摆尾,将身子甩入了水中。

“青花墨”进入新环境,开始在瓶内无序地游动起来,而“琉璃红”也察觉到了入侵者,正试探性地围绕瓶壁做着环形游动。我出于好奇,也是保险起见,拿起手机搜索着将军斗鱼鉴定性别的法子,并随时准备着用捞网将两鱼分开。我借着余光瞥着瓶中的两鱼,发现它们已发现对方并扑了上去,嘴嘴相对,旋转着纠缠在一起……不对,网上视频中的斗鱼交配明明是二者上下相交并旋转……接着我读到:

“将军公鱼臀鳍末端具有一定倾斜角度,而母鱼的臀鳍则较为平坦,这是两者之间最大的差别。”

我分明意识到“琉璃红”的臀鳍呈一个明显的三角形——大意了!“琉璃红”是条公鱼!

再看去,“青花墨”与“琉璃红”皆快速地摆动着小巧的身子,与对方激烈扭打在一起。“青花墨”靠着自己宏伟鳍展的优势,肆意对“琉璃红”发起攻击,后者也不甘示弱,用嘴部尽可能地啄着对方的身子。

我赶紧抄起捞网,深入水中,试图将二者分离开。可奈何它们如胶似漆地纠缠在一起,形成一个整体,使我无从下手。瓶中阵地又猛地转移,二鱼旋转着撞向了沉木的枝叉处,这才被迫分开。我趁着这一间隙将“青花墨”捞出。

结束战斗后的它们游到角落处躲藏起来,隐隐约约看出在大口喘着粗气。只是“琉璃红”的那一瓶水中浮现出了一抹血色。果然,我透过沉木的空隙发现它的腮盖处有一个不大不小的伤口,是打斗中被沉木划伤的。虽说伤口不大,但伤的是腮,也许是致命的。淡淡的血色遮住了“琉璃红”的黑溜溜的眼睛,遮住了它腹部我之前未发现的白色斑点。最后,在一段挣扎似的游动后,“琉璃红”喘着粗气死了。

斗士!

第四条鱼依旧是在那家店里购入的,这是一条狮王斗鱼,所有的鳍分散成丝状,像一柄柄尖刀,它浑身都是夜晚一般浓的黑色,霸气侧漏,我因此为其起名“黑武士”。

那段时间里,我还习得了草缸之术。草缸是最受欢迎的鱼缸种类之一,它不以还原原生环境为出发点,而是尽可能地种植水草,用各种绿植去装饰和点缀,是用水草造景的鱼缸。

我买来一口小型方缸,在一面粘上黑色背景板,接着在缸底铺上一层棕黑的水草泥;在前半区种上牛毛草模拟出草坪,后半区则栽入略高的珍珠草作为中景;搭上两块小型的沉木,为防止意外发生将枝叉处磨钝;最后打上灯。不用上过滤。一口迷你草缸就这么造就出了。

我还经高人指点,得知一个保持斗鱼斗志的妙招:公斗鱼不能同居,那就做邻居啊!即载鱼的两个透明容器相邻,两鱼可见却不可得,隔空相斗。我把原来的“青花墨”转移至草缸这个大豪宅内,别提它的小日子有多滋润了!而新家伙“黑武士”则是安顿在了塑料瓶里。我把两个容器相邻地放在我的电脑桌上,不大不小刚刚好。

果然,两鱼很快便透过玻璃与塑料发现了对方,游向它们所在空间的边缘,面对面。“青花墨”啪地撑开自己的扇状鳍,虎视眈眈;“黑武士”伸直它那数不清的丝状鳍,如一把把利刃出鞘,怒目圆睁。

剑拔弩张,蓄势待发。

几乎同时,他们瞬间卯足劲朝对方的方向冲去,可惜很快双双撞在那面对它们来说存在又不存在的屏障上。两鱼鱼头紧贴透明屏障,上下左右四处磨蹭着,尾巴和身子摆个没完。差一点就能发生物理性的接触了。可它们做不到,它们不能理解。不过它们似乎也过足了瘾,不再寂寞。这便是这种方式的巧妙之处,无消耗,却能互相满足。

它们在桌上陪我度过一个个在电脑前在游戏中战斗的瞬间,目睹我那存在又不存在的斗争,也进行它们存在又不存在的斗争。这样和睦的局面持续了很久,一天,我母亲发现了这种现象,她让我最好把它们分开,使其看不见对方,停止这种所谓无意义、消耗大的斗争。我百般解释这种独有的性状与巧妙的饲养策略,可她却不为所动,强行将“黑武士”所在的那个瓶子拿出我的房间。它们再也没有见过同类,进行任何形式的斗争。

开学后,一天放学回家,我发现“青花墨”与“黑武士”都沉了底,死了。

问题的关键——

是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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