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到麻雀是在五年前武大的校园里。这所“世界最美的大学”佳木葱茏,绿荫掩映,容留了许许多多鸟类,但当看到久违的麻雀在窗外的空调机壳上下跳跃时,我还是震惊了,几乎忘记了导师的精彩宏论。
小小麻雀几乎就是我儿时会飞翔的伙伴。乡村青布瓦檐里,灰黄土墙的罅隙中,枯黄的草堆上,是它们安家的好地方。乡村民居的四处总能看到麻雀忙碌的身影,它们跳上跳下,叽叽喳喳,毫不疲倦,似乎总有讨论不完的话题,忙碌不尽的事情。看着它们玩得兴高采烈,我连忙跑过去,可它们一下子就飞开了,落在树杈上、屋脊上,继续它们的游戏,我只有旁观的份。有时候,明明看见它就落在我三五步之外的地方,叽叽喳喳地叫得我心痒——如果抓住一只,用麻线缠住也是一件值得在伙伴前炫耀的美事。于是,我不动声色地放下手头的事,悄悄转过身体,面对着它,心里默默计算着,如果抢前一步就能抓住它。我满怀希望屏住呼吸,心怦怦乱跳,生怕麻雀发现我的阴谋。麻雀似乎真的一无所知,只是往外移出一两步,但还在开心地玩耍。瞬间,我用尽全身力气一步扑向麻雀,“叽”的一声,它飞远了。
记忆最深刻的是捣麻雀窝。白天侦察好麻雀窝的具体位置,做上记号,傍晚看见小麻雀钻进墙洞小窝,全然不知钻进一个埋伏圈,兴奋得不知所措。好不容易熬到天黑,与三两个伙伴搬出高方桌码上小饭桌,再叠上方凳,还不够,再用小凳子加木块垫脚。既不敢出声也不敢用手电,有几分紧张也有几分兴奋。终于够着麻雀窝了,我双手一下子堵上洞口,满以为会逮住两只麻雀的,可就算我把它窝翻过透,也找不到它们的影子。
麻雀也会受到其他动物的伤害,特别是在雏雀出生不久最容易受到蛇的攻击。一窝麻雀受到侵害,成群的麻雀会赶来帮忙。无论麻雀是怎样的声嘶力竭地呼号,奋不顾身地偷袭,蛇依然只顾埋头进攻。虽然那时我们都害怕蛇,但总是会站在麻雀一边,无论多么可怕的蛇都会被我们赶走。
麻雀也有恼人的地方。乡下的谷物成熟了,麻雀只想坐享其成,与辛苦的农人争粮食。天气晴好的时候,家家的晒场上都晒满了黄澄澄的粮食。麻雀飞过来,落在满是谷物的晒场上,一边吃一边拉,农人抄起竹竿去追,竹竿没落下,它们扑拉拉的一下飞到树上。农人捡起一块石子扔过去,它们又一齐飞起来跑到屋脊上。
生气的时候我常想:这多如牛毛的麻雀用什么办法能够消灭呢?直到后来有一天发现,麻雀真的找不到了。不但校园里没有,就是村庄里、田野上也没有!关于麻雀的失踪有各种各样的说法,有的说是让捕鸟的抓住卖到城市餐馆里了,有的说是麻雀看见人类对它太残忍,它们集体自杀了,成千上万的麻雀往黄河里跳呢……各种猜测和说法都有,不一而足。
麻雀到底去了哪里呢?找不见小麻雀的日子我的心里空落落的。我真的怀念小麻雀!
又在若干年后,麻雀在我居住的小县城里出现了,而且成了我的邻居。在空调通风管道口有一个窟窿,麻雀将家安在了那里。对于久违的小麻雀我很是关心,也很理解它们的艰难,起先,我们相安无事。后来有段时间我睡眠质量很差,有一点声响就睡不着。小麻雀一直是睡得早起得也早,与我的作息习惯刚好相反。天刚麻麻亮,正是我睡觉的黄金时刻,小麻雀却在窝里叽叽喳喳商量一天的开始了,商量一阵后就在窗户的防盗网上上下跳跃,叽叽喳喳呼朋引伴。一天两天,我原谅了,它们竟然始终如此,毫不收敛,特别是在育雏的时候,几乎就是在变本加厉地折磨我。刚出生的雏雀一天到晚嘤嘤地叫,随着小麻雀长大,这声音变得越来越响亮。羽毛丰满快学飞的时候,大约是老麻雀故意减少喂食量,它们一天到晚叽叽叽叽的,吵得人心烦。人一旦讨厌某种东西就变得对它特别敏感,麻雀的声音对我来说似乎就是高音喇叭那样刺耳。而麻雀繁殖的速度惊人,一窝接一窝地繁育着下一代,持续不断地折磨着我。我必须给它们一点小警告了,就在第五窝小麻雀快学飞的时候,我沿着空调连接管往麻雀窝里塞进一张纸。老麻雀发现了,就在窗外呼号,这一叫可不得了,一下子飞来一百多只麻雀,落在电线上、雨篷上、旁边的窗户上凄厉地呼号,这一下可好,它们也似乎在一齐声讨我,痛骂我。好几只麻雀跑到窝里探看究竟,它们一进一出,不知所措,也有几只勇敢的麻雀就在防盗网上竖起羽毛拍打着翅膀朝我尖叫,一副要冲进来与我决斗的架势。我想,受了这次惊扰,麻雀从此再也不会在这里安窝了。
直到有一天,我又听到了墙壁传来雏雀嘤嘤的声音,我才发现自己的想法是大错特错,麻雀在这里孵出了第六窝!
怎么办?是向它们妥协,还是继续警告它们挪窝?
一个阴沉雨天,我在窗前看见楼下一只瘦小的麻雀为给嗷嗷待哺的雏雀寻找一口食物,因为躲避往来的行人,落下去又飞起来,好几次都失败了。终于,它衔上来一点什么飞进充满嘤嘤叫声的窝里,不到五秒钟,它钻出窝,站在防盗网上,观察着楼下过往的行人,冷雨打湿了它的羽毛,它变得更加弱小,歇了一口气,它又箭一样飞了下去。望着麻雀在雨中忙碌的样子,我心里一动,对它们所有的恼怒都冰消雪融,它们也是有感情的生灵,为什么就不能善待它们呢?在这个钢筋水泥的世界中,它们好不容易找到的一个小小避风港又怎么能够轻意放弃呢?它们的辛苦又有多少人理解呢?假如我不打算给它们一个狭小的世界,又怎么能去要求别人给它们一方天地呢?
从此,我与小麻雀相安无事,我只有求助于医药来拯救我的睡眠,小麻雀在居住的小县城里也渐渐地多了起来。据有关研究报告说,麻雀消失是有毒农药被过度使用的结果,这就是现代文明进程中物质利益膨胀后的结果。小麻雀在故乡依然还是不多见,不仅如此,故乡小河里也难得看见小鱼儿了。
小麻雀和小鱼儿什么时候又能活跃在我故乡的山水中呢?
(2009.8.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