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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湘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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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1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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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河诗情

 

 

 朱湘山/文

                    一

 眼前是一望无边的瀚海戈壁,衬着远处孤零零的一抹血色残阳。就算是这样人迹罕至的地方,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居然还有几个行色匆匆的商人,赶来通关。一群疲于奔波的商队匆匆掠过,铁蹄在官道上敲出零星的火花。很快,这群人被放行,守关的将士点燃篝火,这时,几声羌笛悠然响起,回荡在边关的四周,在这月色空濛的夜晚,那羌笛带着格外悲凉的情调,渗透进茫茫的夜色。

 阳关,位于敦煌城西70公里处的阳关镇古董滩上,始建于汉武帝元鼎三年(公元前114年),距今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因据守玉门关之南,古以南为阳,阳关。西汉时阳关都尉的治所,是一个异常重要的军事关隘,也是丝绸之路南道的必经之和关那里凭水为隘,据川当险,岁月的烽烟走过千百年,阳关依旧无声无息地守护着片戈壁滩

 历史上,阳关古城曾以雪山为屏,原也有过优美的环境,一千多年前,它曾是湖水碧波、林草丰盛的处所,只是由于各种天灾人祸,变成了连天的荒原。现在,古阳关已被流沙掩埋,当年筑城用过的石头,也已风化为尘土,在连绵起伏的沙丘裸露出点点土堆。  

 最在阳关道上留下足印的并非是人墨客,而是驻守边关的将军和兵士。这阳关古道对他们而言,无异于是一道生死关,归乡的路变成空想的梦境,像阳关上的那弯明月,清凉而缥缈。他们是这条古道上最先的守望者与诗人,留下的点滴叹,曾经震动着无数人的心田。

                    二

 沿着丝绸之路,我们朝历史的深处走去。两千多年来,茫茫崎岖戈壁滩上,中华民族用心血和汗水浇灌了一条通往外部世界的开放之路。云水激荡,山川奇骏,这开放之路涵养了中华民族文化性格,也造就了丰后的民俗风情和历史内涵。

 张骞出使西域,两次从阳关出发。他出发时高车驱马,持节云中,到后来只能踉跄于散兵乱民之中,流离奔命。史书记载,张骞曾两度被匈奴扣留,他再返长安时,青丝染白发,沧凉十三。衣衫褴褛,而开路精神恒久由此被西方人尊为东方的哥伦布。

 玄奘作为大唐使节曾经从这里走出关门,行进在从长安去西域各国的路上,那当然不会是一次只有诗情画意的从容之旅,耗时17惊魂5万里,才走出大唐盛世的气魄和中华文明的熠熠光华。

 岁月的风尘早已湮灭了悠悠古道上的辙印,连那座与诸多历史大事维系在一起的国门,也只剩下一座并不雄伟的土墩,砖石塌落,荒草萋萋,哪里还能体味当日出发的盛大气象?

                    三

 窸窣翻动的史册,翻卷起一幕幕褪色的诗篇,云烟漫漫,翠华摇摇,在车轮和马蹄声中连翩而过。那快马的汗息挟带着九重圣意和浩浩狼烟,凄清的夜雨浸润了多少历史,车辚辚,马萧萧,洒下了多少无奈的叹息和分离。掩上书页,不能不生出这样的感慨:阳关,这两个藏在词典深处的方块字,竟负载着令人难以想象的恢宏历史文化蕴涵。

 由此,也就不难理解,为何阳关常笼罩一片惨淡抑郁的悲剧气氛之中,那急遽的马蹄声骤雨般地逼近,又旋风般地远去,从古都长安走到这里已经是人困马乏,生命耗去了大半。长路漫漫,西行万里之遥,回望故乡,人们的天涯之叹也就然而生了。

 文学作品中,阳关似乎总与孤单相随没有觥筹交错和前呼后拥,没有炫目斑斓的色彩,连日出也顾影自怜般羞怯。这里只有孤烟、夕阳、冷月和罡风。但孤独又是一种相当难得的境地,只有这时候,人们才能从红尘的喧闹中平静下来,轻轻抚着伤口,心平气和地梳理自身的情感,而所谓的诗,也就在这时静静地流出。既然是在这么一个荒凉僻陋的去所,没有什么可以描摹状写的,诗句便只能走向自我,走向心里,走向深邃。

 文学,是社会生活的反映,汉武帝开疆扩土,纵横大地,催生了铺张华美、浩瀚恣肆的汉赋,大唐国力昌盛,四海来朝,铸就了唐诗昂扬向上,乐观旷达的诗魂。

 一方面在于强大的边防和高度自信的时代风貌;另一方面在于 建功立业的渴求和入幕制度的刺激。唐代的文人普遍投笔从戎,赴边求功。表现在告别的态度,充满了洒脱自信: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就美学上来说,其主导是阳刚之美,人一种极为向上的生命力,唐朝泱泱大国的雄浑的民族精神。既不像前朝人的送别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也不像后人写的莫唱阳关曲。泪湿当年金缕。离歌自古最消魂,于今更在魂消处

                    四 

      今日,地理上的距离已不再是人们相思之泪洒落的因由,心灵上的分别才是寸断肝肠的折磨。心灵中的阳关是一种看不见的煎熬,荒漠在身外,悲怆在心内。近在咫尺,却如在天际,那才是无处话悲凉。

 阳关,本是一个普通的关隘,作为一个离别的符号,临行饮酒赋诗,吟唱《阳关三叠》,并由此演变为一种离别的仪式,唐代大诗人王维的那首《渭城曲》应该是功不可没

 古阳关城堡前面,万里蓝天之下,伫立着唐朝大诗人王维饮酒赋诗的巨大雕塑,诗人把酒向天,巨大的袖笼仿佛刚刚被风吹起,那著名的诗句还在手中的酒杯里酝酿,古老的阳关,曾经是中国人心头的一杯离别之酒,它是漂泊、孤独和伤感的意象,挥手自兹去,望断天涯路,王维的酒杯,是否也会盛满这样的苦酒?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细雨初霁,柳色清新,王维语出惊人,俊朗洒脱丝毫没有流露凌厉惊骇之色,而只是缠绵淡雅淡淡的晨雾笼罩苍凉敦厚的气韵,充满对游人旅途的关怀和祝愿,清风徐来,举杯相邀一切尽在这杯薄杯中    

不是挥泪伤感,不是执袂相劝。他们的眼光放得很远,他们的人生道路铺展得很广。离别是经常的,步履是放达的,这才是唐人的风彩。这种风彩,李白是这样的,高适是这样的,岑参也是这样的,在他们那里,诗情焕发,显出大唐的本色。

同样是分别,到了宋代,面对国运的式微,即便是豪放派的领军人物,写到阳关别离,就充满了泪水和凄凉:唱彻阳关泪未乾。功名馀事且加餐。浮天水送无穷树,带雨云埋一半山”;“西山阳关万里行,弯弓走马自忘生。不堪未别一杯酒,长听佳人泣渭城”。

                    五 

      对于中华民族的历史来说,烽燧不过是一束烟火关不过是一个音符阳关之外的丝绸之路才是一首宏大的史诗,是国门开放的阳关通途。

 看吧,一队队驼队迤逦而来,身后扬起茫茫的黄沙,驼铃在孤寂的空旷中摇曳,红柳、芦苇、骆驼草、和一丛丛的灌木交织在一起,它们试图用生命的本色来补偿沙漠的寂寞。而一丛丛的野花犹如星星一般,在这恣肆蓬勃的色彩中显出了几分颜色的高贵和矜持。旷野上开始有了牛羊和炊烟的影子,马队和牦牛远远地构成一幅力的雕塑。背着弓弩的汉从远方飞驰而来。阳光照在古老阳关的土黄色的城墙上,风干的黄沙泛出一种金色的光泽。波斯的商人,突厥的马队从中亚的荒漠逶迤而至,出行的使团旗帜飘扬,抖擞精神奔向千里之外的西域:它把民族自豪和盛唐风采写在高举的旗帜上,带着古老的华夏文明向同样古老的异国文明呼唤,期盼着更加富于激情的牵手,更加恢宏壮丽的融合

 十月的阳光懒懒地流淌,天高云淡,秋风惆怅。荒原,在死一般的静谧中演绎着沧桑的含义。

 告别阳关,继续前行,宁静的天蓝得像异族少女的裙裾,脚下的戈壁璀璨得像她叮咚作响的手镯,连绵起伏的沙山随着视线不断地向前延伸,这幅画面定格在我们的心中。

 北风吹来,在漠漠黄沙上留下一圈圈涟漪,又很快散去,就像是船行过水无痕,只有长路漫漫,阳关三叠,人生逆旅,情怀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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