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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湘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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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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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沈园


 

朱湘山/文

 

01

从鲁迅故居走出,天忽然就下起了小雨。绵绵的雨丝像扯不完的银线,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它们痴迷而悱恻地下着,那千百年前的喃喃细语仿佛在这雨声中抖落,在翠绿的荷叶上滴答成晶莹的泪珠,不停地滴落。   
    我看得如痴如醉,这不是寻常雨水,而是陆游和唐婉的泪!笼罩着沈园的迷濛烟雨,就是从唐婉凝望的那个黄昏开始飘落的,那场淅淅沥沥的雨在送走了黄昏之后,便隐入了夜晚,隐入了历史,隐入了缠缠绵绵的雅韵

站在沈园古朴而倔强的大门前,历史老人满怀深情地告诉我,沈园早于陆游和唐婉,但沈园的千古盛名却在陆游和唐婉之后。公元1114年,20岁的陆游英俊年少,诗才横溢,经常邀约杭州、绍兴一带的名流雅士到沈园怀古论今,成就了许多妙笔华章。也就是在这一年,陆游与同样爱诗并有一定造诣的美丽多情的唐婉结婚了。才子配佳人,又是亲上加亲,他们的结合一时在古城绍兴传为佳话沈园留下了他们最初的也是最美好的回忆。   
    沈园的雨一直在下,细软细软地飘洒着。偌大的园内,看不到什么游人。远处,淡淡的古乐随雨飘来,悠悠扬扬,使人仿佛置身于梦幻的世界,于幽静中生出几分冰凉的忧思、几分潮湿的惆怅。 
    沿着雨丝轻舞的卵石小径,拾阶而上,站在孤鹤轩内放眼烟雨蒙蒙的整个沈家花园,倾听雨点敲打着孤鹤轩的飞檐。猛然抬头,著名书法家钱君匋先生书写的对联映入眼帘,“宫墙柳,一片柔情,付与东风飞白絮;六曲栏,几多绮思,频抛细雨送黄昏”。我的心随着飘逝的雨韵陡然下沉:情意绵绵中掩饰不住的是一段泪湿衣襟的岁月,文思愁绪里呼之欲出的是那些摧肝断肠的悲情。

 

02  

公元1151年的春天,沈园花红柳绿,蜂飞蝶舞,可以观鱼赏荷的冷翠亭,可以戏水划波的池塘依然是原来的样子,悠悠往事,或在记忆里清晰,或在回望中沉迷。这一年,陆游才27岁,他孤身一人走进春天,走进早已不再甜蜜的沈园。此时的他,没有年少时的澎湃激情,眼里充盈着过多的悲伤和无奈,眼看着沈园的一草一木都成了昔日黄花,他惟一能做的就是站在春波桥上孤独地回望。仿佛是梦里的约定,透过林荫,他忽然和那道爱怜的目光熟悉的目光迟到的目光相遇了,此时的她也用无法饮尽的相思凝望着陆游。天公的安排让分别的恋人有了重逢的机会。当两人重新站在一起,陆游看到昔日恋人那未曾褪色的深情,这不仅不能使他宽慰,反而更令人黯然神伤。

那漫天的雨丝淋碎了久远的梦,划破了若无其事的平静。于是,心便如同这雨中的冷翠亭,在潮湿中呻吟。“世事多艰,空萦战马嘶风梦;欢缘难续,长忆惊鸿照影时”。

如果说唐婉把整个生命赠给了陆游,那么陆游就把沈园相遇以后50多年的沧桑岁月,一起赠予了唐婉,因为那个清纯的表妹和那片小小的沈园是他生命中不能承受之凄楚。他的怀念,是一尊理想的情感雕塑,一段凄婉温丽的过往,而多年以后,他的灵魂最终也回到了这里。这沈园的垂柳,这相遇的凉亭,这一花一草,一水一石,断云悲歌,孤鹤哀鸣,都是真情的见证。

春天来了,沈园的柳絮看见他蹒跚的脚步夏雨掠过,沈园的池塘烙印他哀痛的目光;秋风吹过,沈园的凉亭走下他孤单的背影雪花飘飞,孤鹤轩有他悲怆的守望。

那一年,回到绍兴,走进了沈园。那堵墙没有改变,只有光秃秃的枯藤老树横在那里,他写的《钗头凤》依然清晰,余光扫过,看到在题词的三尺开外,也有一首叫《钗头凤》的词,字字泣血,声声哀恸。词尾署名:唐婉。

那一刻,陆游悲摧难抑,泪如雨下,多少年不为人知的沉痛又涌上心头。

“枫叶初丹槲叶黄,河阳愁鬓怯新霜。 林亭感旧空回首,泉路凭谁说断肠”是他67岁重游沈园的锥心之作;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是他75岁在沈园凭吊唐婉的千古绝唱。

“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玉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犹锁壁间尘”81岁,他病倒在床,只能梦游沈园,发出无奈悲叹。

“城南亭榭锁闲坊,孤鹤归来只自伤,尘渍苔侵数行墨,尔来谁为拂颓墙”82岁时对唐婉的念念难忘。

那一壶惊世骇俗的黄滕酒,烧焦了陆游生命油灯的最后一滴,烧毁了往日春夏秋冬四季的故事。举起的杯盏是湿的,垂落的孤独是湿的,轻轻吟颂的诗句是湿的,湿了千百年的沈园!沈园从此不再一座普通的园林,它承载了千古诗人的梦和痛,也背负着未来人们的追思和寂。

 

03

伤心桥下,宫墙怨柳。1141年春,唐婉跨过放翁桥,迈过高高的门槛,走进这雅致的“沈氏园”。红尘中,她再也找不到比沈园更为幸福的地方了。宫墙边发芽的柳枝,当她亲手折下放在掌心回眸一笑的那一刻,那柳枝就被赋予了生命。它感觉到被拥抱的温暖,闻到才女身上散发的淡淡的清香,羞涩和腼腆。

青葱岁月里,唐婉和陆游喜欢在竹林、花园里追逐,一个喜欢夏天的蝴蝶、秋天的蜻蜓以及冬天觅食的鸟儿站在枝头欢快地吟唱;一个喜欢在清凉的早晨、薄暮的黄昏,坐在“断云”石上在随风而摆的垂柳下,为心爱的人吟唱易安居士的诗篇。

当她不经意地将这带着生命体温的柳枝插在葫芦池畔,从此它就在对一对恋人的期盼中不停疯长,它希望自己绿荫如盖、希望偎依在有情人的身旁。它喜欢唐婉倒映在池塘边那婀娜的身影,喜欢她在园子里和婢女们荡着秋千时的欢笑。它在柳絮飘飞的沈园里、在红尘迷恋中静静地感受着爱情的气息。

在沈园的烟雨中,它被岁月远远地牵引着,它看到用百年凝结成的眼泪淹没了江南烟雨里那缠绵幽怨的爱情,它看到那个“美人终作土”的哀怨佳人,从百年不堪的幽梦中翩然而去。

悲剧的美,在于有情人不能共饮一江水,陆游在仕途前程和爱情的两难里终究没能冲破束缚。从此,在“执手相看泪眼”里,一朵娇艳的花渐渐枯萎,唐婉的眼泪滑落在残璧遗恨的哀伤里。葫芦池畔,半璧亭边,清风徐来,吹皱了一池春水;春波放翁桥头,残阳如血,穿过婆娑的竹林,斑驳的碎片丢落了一地。

1151年,又是春来。唐婉挽着丈夫来沈园散步,和多少次梦中相遇的陆游意外重逢。在哀怨凄婉地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唐婉忽然明白,自己的生命已经无法挽回,征得赵士程的同意,她差人给陆游送去了酒菜。感慨万千的陆游借着酒意,在墙壁题下《钗头凤》后怆然离去,不久,沈园的墙壁上也多了首《钗头凤.世情薄》。
    “滴下钗头多少泪,沈家园里草犹悲。”春如旧,人空瘦,垂柳轻拂下的那一泓碧水已不再清澈,绿荫婆娑里的青青竹林没有了生机。此刻,是否有漫天的柳絮轻拂佳人的脸颊,是否有人在空蒙烟雨中为她低吟浅唱?

断墙残垣,千古绝唱。一首挽歌唱了百年,沈园的雨落了百年,沈园的柳絮飘了百年。百多来,园中的垂柳遥遥相望里见证着那段凄婉的爱情;百年的等待中,那并蒂的莲花为这段不得善终的痴情落泪。

走在沈园的雨中,不管你打不打伞,被雨水最先淋湿的,不是衣襟而是心。雨水使飘零的落花如无奈的哀叹,使情感的道路泥泞不堪,使所有的宋词都被忧伤的愁绪和泪水蓄满…… 
    是的,从那个南宋的春天开始,沈园的烟雨已飘洒了八百年,爱情的悲剧已留传了八百年,而当我站在那两阕殷红似血的《钗头凤》的碑刻前留影,千年一叹好像就是一瞬,一瞬也已为永恒的叹息

楼台丽影,花月相依,远处有香风阵阵,吹得人心头颤动。清波池中,隐隐可见撑伞人的笑靥;断云楼前,不绝如缕的是林间的鸟声。前尘已然如梦,今生何必伤怀,感慨沧桑事,是为了惜取眼前人,重要的不是什么都拥有,而是你想要的恰好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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