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景之河

朱湘山/文

三月，当海岛笼罩在灿烂的阳光里，城市就凸显出奔放与热烈的质感。走上街头，时时会感到初夏的燥热，这时候出门，坐车无疑是比步行更值得考虑的选择；海岛的春天多雨，大雨滂沱，瞬间积水成河，就算手中有伞，也难保全身湿透，透明的积水迷惑着人们，看着是路，走上去水深却淹没脚背，即便是“一蓑烟雨任平生”的豪情，也难逃公交车便捷和清凉的诱惑。

这时的街头，各色各样、千姿百态的新能源公交车如同一道城市的风景之河，这河流清澈明净，这河流一往情深，倒映出城市的人生百态，吟诵着社会生活的苦辣酸甜。

映入风景之河的首先是造型各异的公交站台。

在站台上候车是一件有趣的事情。置身其中的时候并不觉得，只有当自己坐在别的车里路过公交站牌的时候再看那些等车的人，才会有极其强烈的对比感。我第一次关注到这种景象时，内心就感到震撼。

那么多人像企鹅一样站在那里，不同装束，不同打扮，在傍晚的风雨中，在清晨的阳光里，在灼热的艳阳下，他们的神情却是如此一致，眼神是那样的专注：他们永远只朝着一个方向看去，他们在等候公共汽车。他们等的车次并不尽同，但他们都在等。他们那么焦虑，那么期待，那么柔顺，那么乖巧。他们都有不同的愿望，不同的目的，不同的工作，不同的背景……但此刻，他们都在等公共汽车，等待到达人生的下一个驿站。

只有这个时候，人们才收起平日里的种种优越感，站在了人生的起点上，享受着一视同仁、彼此平等的待遇，那感觉真的很美好。漫长的人生，各异的心灵，总有细微之处让我们找到汇聚的温暖，就如公共站台这样的地方。

风景之河折射生活百态。

崭新的新能源公交，宽敞洁净，起步无声。坐在里面，全程清新空调，有音乐相伴奏，无琐事之扰心，确实是人生的一种享受。车上空调太凉，老人们坐车时常常是带上一件衣服，既保暖又安心，人间冷暖，世态炎凉，也许老人们感悟最深。

穿得最随意的当然是少男少女和孩子们，一个个短裙短裤，露出秀美的大长腿，这是时间赋予人家的权力，也是青春赋予他们的资本。谁让人家的身体，露一分是一分的好看，露两分是两分的娇美，你一个瘦骨嶙峋的老者，即便敢露，有人看吗？

乘坐9路车时，我经常看到一些挑着担子、带着斗笠的本地阿姨把担子搬到车上，她们在水果市场批发了瓜果后，再到万绿园和新港码头附近，蹲在树下守卖，用以解决家庭的生活支出。这种情况，在北京上海肯定不可以搭乘公交，但小地方的司机有时不太管“闲事”，加上偏向弱者的同情心，原则就抛在了脑后，生活不易，确保安全也是大事。

在海南，女性是创造家庭经济的收入主体，生活的艰难，男人的懈怠，迫使她们养成了一种赚钱养家的本能，或挑担零卖，或开车拉客，或外出打工，或蹲在路口，或守在树下，骨子里天性乐观，毫无怨言。有朋友说，海南人为什么长寿，除了海南的阳光空气外，更重要的是他们心态好，天性乐观，不自寻烦恼。有一个房地产工地上，新聘了一个阿姨做饭，那阿姨的家庭有四个孩子，两个老人，都没工作，老公一身病，如果是在一般大陆人的家里，愁都愁死了，那女的工资一月2000元，照样一边洗菜一边唱歌，忧愁烦恼仿佛与她无缘。

挑水果的阿姨搭乘公交，一般会选择中途乘客较少的时间段，车上乘客多的时候司机是不让她们上车的，上车后她们会带着谦卑的笑容，主动往投币箱里放两个一元，然后把沉重的水果担子尽量往后面挪，腾出一点过道的空间，她们的汗水湿透了前胸后背，脸上像抹了油彩一般黑红，头发顺着汗水粘在一起，浑身散发着一种混合的味道，其他乘客就会尽量离他们稍远一些。下车后，她们会巧妙地用塑料袋装上一两个水果，悄悄放在司机的脚下以示感激，车上有监控，一般司机心知肚明，但都会做出拒绝的表示。

在公交车上，经常还会遇到年轻母亲或爷爷奶奶带着一个或两个小孩乘车的情况，她们在找到座位后，唯恐挤了孩子，就让小孩一人坐在座位上，母亲或爷爷奶奶站在外围，形成一个屏障，把自己的孩子保护在里面，如同老母鸡护小鸡一般。

实际上，让小孩坐在大人腿上或站在大人的身边，看看大千世界的众生百态，是他人生的重要一课，也是接触社会的一种最好形式。孩子可以看到车上各式各样的人，听听人们说的话，家长里短，柴米油盐，物价高低，让他看到有人为一块钱吵架，让他目睹你踩我一下我碰你一下而引起的推搡，还有，陌生人的让座、抢座……在公交车上，还有年轻人会冒用老年卡，会丢东西，会被挤压，会到站下不了车，会不小心坐过站。人生所有基础的社会教育课程，都会在这一刻得到演示，小时候坐公交车多的孩子，肯定会比坐私家车的孩子成熟得更快、更具生存能力。

公交车上，偶尔也有一些不和谐的现象发生。有一次，一个女士坐在第一排，把一只脚放在座椅上，旁边有女士抱着孩子随车摇晃，司机请那坐着的妇女把脚拿下来，因为第一排本身就是两个人的座位，那女的就是不肯，司机是北方人，提高声音又喊了一遍，看来那女的是个吵架高手，她不去检讨自己的行为，立刻转移话题，说司机态度不好，“你干嘛那么凶，有话不会好好说吗”，当时正是重庆公交车坠江事件发生不久，车上的人都纷纷指责那女的做法不对，影响司机驾驶和行车安全，有点群情激奋，在一车人的怒吼声中，待车一进站，那女的立即下车走了，但愿她在这社会的课堂里就此吸取教训。

忙忙碌碌的公交车，其实就像一位宽厚劳作的母亲，一站一站，把这些不同年龄不同职业不同身份的人都揽到怀里，组成一个临时的家庭，给他们安慰，为他们遮蔽火热的阳光，给他们挡住频繁的风雨，让他们靠在怀里静静地休息，再放他们走向社会，回到各自的去处，寻找自己的人生归程。

忽然又觉得，其实每个人一生下来，就搭在了时间的公交车上，一次次上车，下车，从始发站，到终点站，有时候会坐过站，但终究又会回到母亲的怀抱。

风景之河，辉映出多彩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