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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情长

情长

 

 

回老家,我喜欢一个人,到爷爷以前住的地方走走看看。总有几滴,我的泪,落在爷爷生前居住的土地上。流泪后,心情会好受一些,憋在心里无法诉说的苦,似乎少了很多。

爷爷的家,如今只剩下几面破败的墙,木头窗户还在,那是几个姥姥房间里的窗户。房里的梳妆台是红色的,油漆的颜色自然漂亮,早上醒来,阳光照在梳妆台上,花儿一样鲜艳的红色印上白墙壁,屋里增添几分喜气。梳妆台上的图案,是手工雕刻的,摸上去,凹凸感强烈,棱角很光滑。玻璃镜子两遍各有一个小抽屉,精致的小抽屉上雕刻龙凤花纹,扎头发的绳子,奶奶挽发髻的夹子都搁在里面。每天清晨,奶奶对着梳妆台的镜子梳头,不断抚弄头发,直到把头发理得很顺,没有杂乱的头发,才挽起发髻,用发夹夹好。奶奶的发夹是银色的,花纹简单大方,而且牢固,没有看过她老人家换新的发夹。镜子里,穿着立领长衫的奶奶,和蔼可亲,衣服上的盘扣,像一朵朵小小的云。

房里曾经有一张木雕的床,床前有一块木头踏板,奶奶总是把踏板擦的干干净净,我可以坐在踏板上面洗脚,然后玩一会儿,再上床睡觉。冬天,棉絮薄,我怕冷,紧紧挨着姥姥睡,奶奶睡另外一头,第二天清晨奶奶念叨,小孩子身上火旺高,夜间感觉睡的很暖和。在爷爷家总是睡到自然醒,安静没人吵我,醒了一睁眼,白色的纱帐,罩着白色的梦,好舒服。房子大,我睡房里,他们在厨房做事,轻手轻脚,听不到响声。天生的惰性,被爷爷宠着,这种感觉在往后的日子里回想,更觉珍惜,还有谁,会宠着我的懒惰呢,此后,只有不断努力,才不会被淘汰出局。

以前水域疏通工程落后,爷爷家居地经常发大水,发大水时,爷爷他们住在阁楼上,爷爷划着船进进出出。喜欢不发大水的夏天,暑假,我会一直待在爷爷家,晚间我们要在门口的道场上纳凉后再回屋,门口的塘连着对面的塘,两个塘中间有一条路,行人走路的身姿水中清晰,还有一个孔洞通水,水域宽阔,水清,夜晚,水里的动静听的一清二楚。

我躺在凉床上,爷爷睡在竹靠椅上,脚搁在凉床边,摇着蒲扇帮我赶蚊子。有时候,爷爷会说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我害怕,马上坐起来,盯着爷爷看,月亮睡在水里,月亮就在爷爷的脑勺后面,风一吹,柳枝摇摆,月儿摇晃,繁星闪烁,繁星若梦。有一天晚上,我睡了一觉醒来,忽然看见凉床下模模糊糊一团黑影,我赶忙喊爷爷看,爷爷说是一条蛇,我吓的站在凉床上直蹦,姥姥过来抱住我,我们站在台阶上看爷爷拿着大棍子赶走了那条蛇,心里敬佩爷爷,他好勇敢。后来爸爸对我说,爷爷一辈子不相信鬼神,凌晨起床,赶路去干活,从坟堆里走,看见磷火也不惧怕。

现在,爷爷门前的塘很小,水草丛生,水质糟糕。河边的几棵树还在,这次回来,听小叔和小姥姥说,有人想砍掉爷爷门口的树,小叔叮嘱那几棵树谁都不许动,是我们家种的发财树。小叔依旧住在故地,他可以看护爷爷的家,这让我很放心。就让那几棵树在风雨中摇曳吧,它们见证了这个家的过往,偶尔回来一次,看到它们长得枝繁叶茂,倍感亲切。

奶奶以前种的菜园子面积很大,菜园子的门是竹篱笆门,菜园子门口有一条很长的青石板路,一直连到最热闹的街道。菜园子对面是住户,木板门,木头的纹理看的清清楚楚,门上的锁,圆形,圆环扣在上面。菜园子紧靠河,浇菜水比较方便。这片土地是奶奶的宝贝地,业余时间全部扑在专心种果蔬上,菜地干了,她忙着辛勤浇水,碰到汛期,水淹了菜地,奶奶伤心,一大家子人,没有蔬菜吃,又要多花很多钱去买菜。

由于拆迁及政府规划,爷爷住家的周围,如今零星住着几户人家,陌生的面孔,陌生的眼神,以前热闹非凡的街道,冷冷清清,一片荒凉。爷爷家隔壁做发糕的人家,房子还在,红砖黑瓦,爷爷总是给我钱,叫我去买她家买发糕吃,发糕里暗含酒曲的香,米粉的软,糖的甜,再也吃不到的美味刻在记忆深处。一边走一边回忆,心里涌起一阵阵难过,不知不觉眼眶里蓄满泪水。在爷爷家度过的时光,是人生中最愉快最无忧的时光,父母不曾给予,爱人不曾给予。记得有了孩子后,我带孩子回去拜年,爷爷像以往给我压岁钱一样,给儿子压岁钱。爷爷奶奶,因为我生了个儿子而高兴,念叨我有福气,说以后没人敢欺负她们的孙女了,他们惦记我以后的生活,希望我们过的幸福。

奶奶的离世,对爷爷打击很大,他们一辈子恩恩爱爱,孤单的爷爷,身体渐渐衰弱。最后一次见到爷爷,他已经卧病在床了,曾经精神矍铄的老人,被病痛折磨的颓败不堪,我边哭边喊他,他很快认出我,叫我不要哭,他挣扎着要坐起来,拿烟给他孙女婿抽,安慰我:“没事的,跨过今年这个坎,我的身体就会好起来。”爷爷奶奶一辈子没有进过医院,勤劳善良的人,老天赐予他们好的身子骨。那一次,冥冥中,我似乎感觉到什么,想留在爷爷家歇夜,可父亲催我走,因为孩子还小,身体又弱,屋里很冷,爷爷神志不大清楚,父亲怕孩子冻着吓着。当时交通不便利,父亲担心天黑了,我们赶不到回去的车,就说:“我和你妈在这里守着爷爷,没事的,你们走吧,有事给你打电话。”那一走,成为生死永别,从此爷爷只能出现在我梦里。

爷爷去世的那天,我的泪一直流,走在大街上,和小叔一边说话一边使劲流泪,小叔叮嘱我别哭,可是泪止不住的流,仿佛要流干我体内的伤痛。后悔婚后,回爷爷家的次数少之又少,只顾自己的小家庭,叹息自己不懂事,人啊,总是在失去之后,才懂得珍惜,有什么用呢,走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后来,在爷爷居住的土地上,我买了一栋属于自己的房子,买房子的时候,没有和谁商量,一点没有犹豫,只是想以后回去有个落脚地。爷爷奶奶的墓地在不远处的山坡上,很近。坐在院子里,时常想起爷爷居住的屋子,里面的陈设,青石块,木板隔屏,砖地,阁楼,我忘不掉。爷爷是一位有情怀的人,选择临水而居,他做的各式糕点,炒的花生瓜子好吃度,在我的感知范围内无人能超越,香甜软糯永远留在我的心间。爷爷是一位真汉子,凭自己的努力,坚强坚定的把生活过到最好,不说苦,埋怨累,养大了七个子女。

遇见好看的花儿,喜欢的草儿,结果子的树儿,我就想带回去在院子里或者房子四周种下。即使看不到花的开,花的落,果子结了也吃不到,还是不断种下;即使明白可能后半辈子回不来这里住,还是憧憬,会回到爷爷奶奶身边,像每次做梦,梦到爷爷奶奶,不愿意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