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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蒲仔情结

蒲仔情结

邵留生

 

刚送饭回到老家,妻就打来电话,“买了些虾,但忘记买蒲仔了。”

儿子到读初中前,从不吃蒲仔,即使是用虾炒,也不喜欢。“有一条虾跳过,蒲仔都甜过糖。”要是父亲还健在,看到孙儿不吃有虾炒的蒲仔,肯定又生气,说起这句说了一辈子的话。

剥虾的时候,除了回味蒲仔那甜过糖的味道,似乎还有它鲜嫩的卷须,扁圆的果实。小时候,很喜欢蒲仔刚钻出土层弱小而又刚强的模样。嫩嫩的,毛绒绒的,弱不禁风,一阵风都会把它吹折。可是第二天,你便对它刮目相看。就是一夜之间,仿佛一个翻身,便长出一大截,长长的卷须稳妥地抓住地上的杂物。而那些刚长出的卷须,迎着风,顽皮地摇晃着身子,秀色可餐。这些,儿子是不懂的。

儿子在一旁刨去蒲仔皮,手法还算熟练。我问他,蒲仔需要搭棚才能生长吗?“当然需要了。”我笑了起来,笑得有些无奈。儿子没见过蒲仔在田地里的样子,答案正确与否,都说明不了什么。但是我眼前,出现一大片一大片生长在水田里,山坡上,岭头旁的蒲仔,它就地而长,用尽全力向前蔓延,不到半月,便分不清那条是主茎,那条是分叉,纵横交错,茎繁叶茂,一些白色小朵点缀其间,很美。蒲仔长势过盛,并非好事。一旦出现只长苗不结瓜的情况,可就糟了,俗称生蓬苗,这时就要摘叶摘蕊进行控苗,颇有“围、堵、截”的滋味。父母不在乎地里的蒲仔美不美,在乎的是结出的瓜多不多,大不大,模样好不好看。

如果说夏秋两季的水稻、花生解决了我们兄弟五人的学费问题,那么春夏的蒲仔则多少能缓解生活费的压力。每年开春后,等地暖光照多,和风轻拂,父母便疏土施肥,将去年精心收藏的蒲仔种子,一粒一粒郑重其事地放在泥土里,再小心地盖上新鲜的黑土。一个学期的生活费,就伴随着蒲仔种子发芽、长大。蒲仔就是父母另外的孩子,浇水、施肥、拔草、除虫,样样不能少。有时看到肥大的黄蜂伏在瓜上,父亲担心瓜被蜂蜇后变苦,还会大声吆喝着,将它们赶走。

最累的是摘蒲仔,如果遇上天冷下雨,衣湿赤脚,个中滋味,父亲最懂。只是他把苦把累留在心里,直至带进那座低矮的山头,把微笑留给我们。累归累,父亲不忘夸他的瓜好,“随便摘一条,有一条虾跳过,都甜过糖。”地离家两三公里,摘下的蒲仔全靠人力挑回去。一担70多公斤,父亲健步如飞,消瘦的母亲也挑着百斤重担,一步一步走在狭窄的田埂上,我只挑一半的重量,还气踹嘘嘘。有时,父亲看见我摇晃的担子,便从我的筐里拿出蒲仔,往他的筐里放。父亲两边沉下去的扁担,随着步伐,上上下下,仿如鼓点,起起伏伏。那时我天真地想,父亲走路又稳又快,肯定不累。

集市在小城东街一条小巷,离家足足5公里。卖蒲仔,于我是负担,于父亲,是希望。父亲的蒲仔好,不愁卖,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以至有些菜贩激动地说,“这么吊腰,留你自己吃。”父亲不为所动,有时竟然真的留着回去吃,无奈中有一股硬气,“无过犁耙钱,又想便宜吃好瓜,就不卖。”而我,每当看到有人走近问价钱,就多么希望父亲能满足他们的需要,把蒲仔卖了,早点回去。可是在父亲“有一条虾跳过,蒲仔甜过糖”的自我陶醉之下,往往错失卖出良机,看着日头高过小城的房顶,买瓜的人一个一个地离开,我心乱如麻。父亲选择坚守,我却埋怨起来。到我大学毕业之后,有了工作,也有了孩子,才知道,父亲所有的坚守,都是为了我们,为了我们在校的生活费。而那时,我却不能为父亲分担什么,读不懂他坚守中的苦涩,以及忧心忡忡。也许,当父亲看着我高兴回去时,他有过如释重负,也有过孤独落寞。

如今,村里已经很少有人再种蒲仔,田地杂草丛生,原来辟出种上蒲仔的山坡,也已被灌木占领,藤蔓盘缠。在珠城市场,在小镇旧市场,在南街北街,偶尔也会遇见如父亲一样卖蒲仔的老农人,他们同样会跟我说,“要用虾炒,蒲仔才甜。”我一个劲地点头,不讲价钱,不多说话,装好熟悉而又陌生的蒲仔,抬头看看太阳的方向,快速离开。

 

20188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