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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绍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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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1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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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的雪事(2)连载

  山寨的夜晚本来就与城市的夜晚有极大的差别。

  城市的夜是热闹的,多姿多彩的,其实是白天的延续,是另一个白天的代名词。有人上夜班,有公司正常经营,车跑着,飞机飞着,火车不知疲倦地奔向远方。酒店门口车停得水泄不通,霓虹灯闪烁着诱惑的光,酒菜的香味从餐厅后厨不断飘出,歌舞厅里的曲子一首接一首地奏起。

  我走在这沿海城市的街上,我只是一个匆匆的过客,十多年的时间,城市无法将我异化。我为城市的发展也流过汗出过力。城市也给过一些必要的东西,物质上抑或精神上的东西。

  如许的深秋时节,如许的夜晚,我这所谓的文化人的情感的天平它就在不觉知倾斜了,倾斜向了家乡一方,真的不是有意。

  这个时节了,我的家乡的夜晚,它应该是寒冷的了,尽管天空中明月亮悬,繁星密集,云朵轻飘着组合着各种简单而又有有趣的图案。

  雪是必须下的,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家乡的雪事,多是有趣的,充实的,快乐的,很值得向南方的朋友胡乱吹嘘一番的,因为他们有不少人没有去过北方,根本没有同真正的雪亲密地接触,更不必说我家乡湘西龙山那霸气十足的大雪了。看着朋友张大嘴巴的那惊奇样子和那极度羡慕的眼神,我的心又柔软起来了,又不忍心想戏谑他一番了。

  我心中那一场与雪有关的事情,再度被心中的情绪点燃起来了。

  那是一个格外寒冷的冬夜。

  大雪连下了四天,山和树都被厚厚地雪遮盖得严严实实。河水结了厚厚的冰,平时欢快唱歌泉水叮冬响的情景不再。一年中从春吵到冬的山雀们,这几天也消停了很多。

 那个年代,山里人冬天取暖全靠烧柴,烧木炭取暖是钱多得没处花的人家或有稳定工资收入的那类人才搞的事情,并且大多数的山里人都认为烤木炭火没有烧柴取暖来得过瘾。你看那杂木棒子和大小树蔸在火塘?坑里冒起烟子来。开始一阵黑烟,弥漫了整个木屋子,接着烟子的颜色变黄,再接着烟子成了淡青色的,过不了多久烟子被烧成了红色或干脆逃逸了。整个屋间迅速升温,人的激情被火苗提升了起来。老人小孩的咳嗽声暂歇。这一切预示着有好火可烤了,寨子里经常来赶火烤的那几个人也适时而来,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来了,都来了。该来的人和不该来的人都来了。

   二伯伯来了。他披着去年和前年冬天都穿着的那件旧军大衣来了。他是军属,他儿子参加过中越反击战,是班长。他说话底气自然是足些的,他鼓励我长大以后要当兵,要保家卫国,不能让外国人欺负了去。我说您老人家知道刘伯承吗?他说不认识。我又问他,您认识贺龙吗?他立刻语气硬了起来。说贺龙两把菜刀闹革命,在龙山龙潭岩一带跟国民党反动军队打仗,那是一个打得不可开交的仗呢。我们现在的人可不能忘了那些人哟。随后边说边吧嗒起长烟杆旱烟来了,呛死好多人的浓烟一阵阵地向我扑面而来,几点唾沫砸在少年瞿绍斌的左脸上。我赶紧站起身来,搬动竹椅子去了他的对面挤在了娘和四婆所坐位置的中间继续烤着这温暖山寨夜晚的好火。

  宝贵叔有些匆忙的脚步声在门外响了起来。

  他的几个动作,我是最清楚不过了。他一到门口先用右脚鞋尖踩三下左脚鞋上的雪,然后双脚在地上用力地跺五次左右,再骂一句“这狗日的大雪",紧接着双手平伸用力推开我堂屋的大木门,笑着看着有哪几位常来的人到场了,再看什么位置还勉强可以摆下一张木椅子且火烟子不易熏人。

  今晚,烤火的人多过了昨天晚上。娘站了起来,笑着叫大叔坐在了斌哥哥(就是小时候的我)的右边。

  娘看火势并不会太猛,她在铁三脚上架上了大铁锅,从里屋舀了两木升子葵花子很认真地炒了起来。

  葵花子被娘炒好后,稍冷片刻。娘用手一大把一大把地把葵花子分给大家吃着玩。斌哥哥手小,娘给得有点少,他慌忙用双手捧起,急忙把这瓜子往衣服口袋里面塞,还没忘记往娘手里端着的大木盘子里快速地抓了一小把。娘有点嗔怪地笑了,其他以火为圆心,以不烧到衣服和鞋子的距离为半径所画的一个虚拟的圆上烤火的人点都发出了快乐的笑声。

  嗑瓜子的声响盖过了人说话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那时家里穷点,木板壁上没挂得起时钟,判断时辰全靠往天上望一眼,再猜一下大致情况就好。

  贵大叔接过娘端上去他常喝的那只大洋瓷茶缸,他喝茶不是倒开水冲,而是用缸子放上茶叶和水煨在火塘边的,他爱喝浓茶,再烫他也不怕的。据他说,他的师父双脚赤裸,可以在木炭火上行走,可以用舌头舔烧红的铁块,用口可以咽下一寸长的竹签几根,可以双脚光着上刀梯,可以在别人竖房架子时,他在另一座山头立几根草棍子,你竖一排木架,他竖一排草棍,等你竖完整个房架子,他把草棍一推,你整个房架子就全部倒地,这办法只是不用。他师父曾点着清油灯看过鲁班古书,但后来就莫名其妙地瞎了双眼。后来由木匠改行搞起了算命看相这行当。贵大叔得了他师父大部分真传,成了我们寨子里的神算(其成才之路,请参阅瞿绍斌散文《四叔之死》,谁家有人生病了,谁家小狗不见了、大水牛失踪了,请他认真推算,按东南西北方位去寻找,不爽毫厘。他还懂得给猪治病。前年上春,他从集市上猪行买回一头病猪仔,仅花八元。买一好猪崽最少要三十多元。他把买来的病小猪用一些乱七八糟的野草一喂,让那小家伙饿上半天。下午时,小猪便开始排便撒尿,竟然贵体康复,活奔乱跳起来了。这事迅速传开,被传向附近多个寨子。斌哥哥没有亲眼看到,没有全信。

  屋外寒风呼呼地刮着,毫无顾忌地拍打着窗户上的透亮塑料纸,弄出了不小的动静。

  突然,远处有人在大声说话。说话声由远而近。屋内众人屏住呼吸认真听发生了什么事情。

  四伯娘不在了,她死了。

  大家一下子都惊呆了。她这么好的一个女人,怎么就死了呢?前几天的一个银妆素裹的早晨,她还递给斌哥哥一个热烘烘香喷喷的大烤红薯呢?四伯娘对斌哥哥平时疼爱有加,每次赶场回来,总爱叫他猜竹背笼里有什么好吃的东西没有;她家种的梨啊桃啊长大了快熟了,让斌哥哥先尝一下是酸还是甜;寨里有喜事请客,她总是悄悄给斌哥哥糖吃,说是她怕甜;娘有时中午不在家时,四伯娘总拖斌哥哥去她家吃饭,她说斌哥哥脸皮薄,不拖不成......

  娘轻声地哭了起来,然后躲在一边用手抹两腮边的泪水。她对大家说,你们等一下来,我先去她家给她洗澡。斌哥哥边哭边跟在娘的身后,脚踩着娘留在雪地上深深地大脚印往四伯娘家的方向追赶。娘突然发现了斌哥哥的身影,慌忙折回身来,跑过来一把把斌哥哥推出一丈开外,没有说一句话,转过身一路小跑,跑向了四伯娘家的方向。

  寒风无情地呼啸着,年幼的斌哥哥倒在路旁的雪地上哇哇地大哭起来。一丈开外的雪地上,两只黑色的小棉鞋,一只空着,另一只倒扣着,显得异常地孤独和悲哀。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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