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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志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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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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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土豆、二锅头

寒冬、土豆、二锅头

作者:薛志鹏

北方的冬天,寒寂而清冷,皑皑的白雪覆盖着山岗和原野,瑟瑟发抖的树枝,随着呼啸的西北风无助地摇动,一弯残月把微弱的寒光洒在孤寂的山村里,把朦朦胧胧的村庄和树林,笼罩在一层薄纱白雾织就的梦境里。

70年代的小小村落,不足百十户人家,村东头一个宽阔而平整的院落里,十几个社员在打场,地上平铺着一排排高粱,围成一个很大的圆圈,三匹马喘着粗气,眼睛上蒙着黑布,嘴上套着铁丝做的铁笼。

有人牵着马在高粱上奔跑,圆圆的石磙子在高粱摆成的圆圈上碾过,吱吱呀呀的声音回响在夜空中,分外刺耳,其余十来个人,用长齿的木叉子翻动着高粱秸秆,马匹欢快地跑着圈儿。

人们说在说说笑笑中忙碌着,有三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在生产队是半拉子,也就是别人挣十个工分儿,他们还干不好活计,只能挣五六个工分儿。

生产队队长是老庄稼人了,知道孩子干活不靠谱,晚上还不得眼,只能借着微弱的月光和一个电灯的余光干活儿。到了晚上一点多,队长就让三个半拉子下工,可是三个小子,却不想后半夜回家,也没什么意思,就跑进队部里暖和。

在场院后面,坐北朝南一排十几间的草房,是农村特有的生产队队部,中间开门,左边碾子房、右边队部,东厢房一排马圈,里面有几十匹马,是队里劳动生产的主力军,西侧十几个硕大的猪圈,里面养着几十头猪,是全队逢年过节打牙祭的稀罕物。

碾子房的电动机轰鸣着在磨米,几个社员熟练地操作着笨拙的半机器设备,那位聪明的电工三哥,时不时地合闸、拉闸,从容而熟练,厚厚的棉大衣,落满白色的面粉和灰尘。他是村子里少有的懂电的人才,备受人们尊敬,工作相对清闲,三哥合上闸,可以去队部里暖和。

三哥走进灯光昏暗而空旷的队部屋子里,因为电力非常有限,只能供给生产用电,即使是队部,也只能点着一盏油灯,墙壁上被油灯熏得黝黑黝黑看不到本来面目,窗子上的玻璃少了好几块,用破布塞着,凛冽的北风不时地从缝隙里钻进来。

墙壁上贴着发黄的标语:抓进度促生产。北侧两米多宽的火炕,足足有几十米长,土炕上铺着高粱秸秆编成的炕席,打更的老孙头蜷缩着身子,头朝里躺在一进门的炕头上。

三个小子跑进屋子,围在一个硕大的泥火盆边,摘下落满高粱花子的棉帽子抖搂着,毛茸茸的小胡子与鬓角沾满霜花,嘴角挂着一绺一绺的冰絮,随手抹一把,掉在炕上。通红的面颊像喝了一壶烧酒一样,急急忙忙把快冻僵了的手,从厚厚的手捂子里伸出来,探到火盆的灰烬上烤着手。

三哥看了他们一眼,随口问:

“回来暖和了?换班呀?”

大娃子抬头看了电工一眼,不耐烦地说:

“还不换班,累死人不偿命呀?再不换班,就不干了”。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卷烟纸,慢腾腾地朝炕头熟睡的老孙头身边凑过去,在老孙头油乎乎的枕头边摸索了一阵,迅速地坐回来,手里抓着一把旱烟。

大娃子用冻得通红的左手两根手指把卷烟纸捏成条状,把偷来的旱烟均匀地洒在烟纸上,麻利地用右手旋转着烟纸,卷成后面细前面略粗的一根旱烟。右手揪掉余下的纸捻,叼在还留着冰溜子的嘴里,伸手用黑色的烙铁在火盆里扒拉几下,挑出来一块红彤彤的火炭,把三角形的烙铁凑到眼前,吧嗒!吧嗒几声,点燃了旱烟。

大娃子一边惬意地抽着,一边用狡黠的眼神回头看着似乎睡熟的老孙头,扬扬得意地嘲笑着三小子和庄子。

旁边的三小子眼巴巴地看着大娃子,喉结上下动了几下,咽了几口唾沫,实在忍不住了,朝着大娃子说:

“你真不讲究,给我抽几口”。

三小子说着,伸手去抢大娃子的烟,大娃子站起来,故弄玄虚地把烟举过头顶,得意地笑着说:

“就不给你,有能耐你就自己卷,没能耐,看着得了……”。

三小子生气地说:

“我自己卷……”

说完站起来,也悄悄地爬到孙老头枕头边,刚伸手去掏,孙老头突然睁开眼睛,一把抓住三小子的手,结巴着问:

“你、你干啥?三、三小子”。

三小子下意识地缩回手,委屈地说:

“大爷,我想抽烟,大娃子不给我!”

说完委屈地看着大娃子,又回头看着孙老头,孙老头揉揉眼睛说:

“你们几、几个,不好、好干活,跑回来偷懒,不、不想挣工分儿啦?还有,大、大娃子,你是不是偷、偷我烟了?一会队长来检、检查,你们三个逃、逃工,还偷我烟,你们都得、得被罚,一晚上白、白干了”!

坐在最远处的庄子哥嗫嚅着说:

“孙大叔,我们仨下工了,队长让我们回来暖和,都三点多了,我们干不动了”。

孙老头拉了拉厚厚的棉袄,坐了起来,看着电工三哥问:

“他、他三哥,是、是这回事吗?这三个小子不、不是撒谎偷懒吧?”

三哥顿了顿,在窗前看着窗外的月亮,静静地说:

“是下工了,我听到队上让他们下工,今晚他们都累傻了,回来暖和”。

老孙头叹了口气,结巴着说:

“我、我就这点儿旱烟了,还是老、老伴在娘家给拿、拿回来的,一人给你们一、一棵得了”。

庄子一听这话,蹭地一下站起来,几步跑到老孙头面前,伸出手,老孙头直勾勾地看着庄子,结巴着问:

“庄子,你、你抢烟呀?”

庄子脸红到脖子根儿,嗫嚅着说:

“孙大叔,你就先给我一棵吧!”

孙老头眯着眼笑了,把旱烟口袋从厚厚的枕头下小心地掏出来,笑呵呵地说:

“真拿、拿你们没办法,给你们!自、自己卷吧!”

庄子,三小子,手忙脚乱地翻着烟纸,争夺着旱烟,总算都卷上烟,围坐回火盆边上抽着烟,说着打场的活计。

三哥凑近老孙头,悄悄地问:

“土豆烧好没呢?”

老孙头抬脸看看三个,小声说:

“就、就四个呀”!

三哥说:

“四个够了,干大半夜活儿了,半大孩子肯定饿坏了,给他们吃了吧!暖暖身子”。

老孙头从炕上爬起来,慢腾腾地下了土炕,来到外间的大厨房,厨房是个有三米宽方圆的大锅台,灶坑里还有没有烧完的灰烬。

老孙头用长长的烧火棍儿扒拉了几下,把四个比鹅蛋大些的土豆掏出来,左手倒到右手,唏嘘着,还有些烫手,用衣襟兜着,回到里间。老孙头笑盈盈地走到火盆边上沉醉旱烟味道的年轻人身后,结巴巴地说:

“给、给你们吃吧”!

说完把滚烫的土豆倒在炕席上,大娃子一把抢过来两个,庄子抢了一个,三小子剩一个,大娃子迫不及待地剥着还烫手的土豆皮儿,孙老头扬起长杆子旱烟袋啪啪地打了大娃子硕大的头两下,涨红着脸说:

“大娃子,你就、就知道自己吃,这是你三、三哥在家拿来的,他媳妇怕他晚上饿,给、给他带的,你都、都、都给吃了?你、你三哥还没有呢!

大娃子张着咬了半口的大嘴,怔住了,憨笑着说:

“三、三哥,都给你吧!”

三小子,也刚咬了一口土豆,慌忙地把剩下的土豆递过来,庄子也低着头,把手里已经剥了一半皮儿的土豆放在了炕席上,默不作声地抽着烟……

三哥哈哈地笑着,开心地说:

“这样吧,我自己也吃不了好几个,你们一人一个,我和孙叔不动体力,不太饿,我们俩吃一个...”

说着把炕上的土豆一一塞给三个人,三个小伙子低着头,涨红着脸,拿着土豆不作声,也不肯吃……

这时候,三哥神秘地看着他们,慢慢地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瓶子,嘭的一声拨开木头塞子,把瓶子嘴儿伸到他们几个鼻子底下,三个人不约而同地说:

“酒!酒!二锅头、二锅头……”

三哥看着三个小子再次上下蠕动的喉结,忍着笑,若有所思地收回了酒瓶,说:

“我们五个人,就这一瓶酒,也没有酒杯,怎么喝呢”?

几个人又沉默了,三哥看看孙老头,孙老头看看三小子,三小子看看大娃子,大娃子看看庄子,庄子回过头看看三哥,大眼瞪小眼。

三哥接着说:

“这样吧!从孙叔开始,一人喝一口,轮流喝,不能大口,不能贪。为啥从孙叔开始呀,因为孙叔在生产队常年打更,不能回家,晚上喝口酒睡得香,行不行”?

几个小子像鸡啄米一样不停地点头,喉咙里不知发出的是什么声音,大娃子已经迫不及待,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三哥递给了老孙头的酒瓶子。

老孙头把酒瓶倒过来高高地举起来,酒瓶底儿朝上,送到嘴里,酒瓶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泡。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大娃子张大了嘴巴,眼睛冒着火,哈喇子流到衣襟儿上,也浑然不觉。自顾数着瓶子里自下而上的泡泡,咽着口水,那表情似乎已经喝醉了...

三小子掰着手指数着酒瓶里的泡泡,手里的土豆掉在炕上也浑然不知,用棉袄袖子使劲儿抹了一把鼻涕,说:

“孙大叔,快点行不行呀?”

庄子瞪着眼睛张着嘴,目不转睛地看着酒瓶子,夹在手里的旱烟烧到了手指,蹭地跳起来,抖着手指,大声喊:

“哎呀妈呀!烧死我了,孙大叔你不能快点喝呀?”

三哥用手里的电工钳子敲着木头炕沿,笑得弯下腰,窗户窟窿钻进来的风也跟着笑了,笑他们苦中有乐,笑对着艰苦朴实的生活。

夜深了,一瓶酒几番轮流,只剩下空空的瓶子躺在火炕上,望着黝黑的墙壁,硕大的标语,昏暗的队部。三哥关上了碾子房四处漏风的木门,回家睡觉了,老孙头又蜷缩着睡在炕头,均匀的鼾声告诉黑夜,他已经累了,品着二锅头的余香,沉沉地睡去……

大娃子、三小子、庄子还静静地坐在已经是一盆灰烬的火盆边,一言不发,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大娃子想,打完场就过年,复员军人的老爹又要发慰问品了,一定会有两盒糕点、两瓶二锅头,那是老爹的专享美味,或许还有几斤白面吧!到时候一定缠着老娘给烙饼吃,一定多吃两个,想着想着,枕在窗台边睡着了。

三小子想,姐姐快结婚了,会不会给自己也扯上几尺布,做件新衣裳呢?过年去镇上看大秧歌穿上很有面子,想着想着,歪在火盆边,枕着大娃子臭烘烘的大棉鞋睡着了。

庄子看着窗外的半弯残月,心里不是滋味,自己都老大不小了,家里怎么也该张罗给娶个媳妇?怎么办呢?越睡不着越想、越想越睡不着,索性就趁着老孙头喝了些二锅头睡得香,就把他的旱烟当做媳妇吧!一棵接一棵地抽着……

夜深了,更加的冷的北风吹着尖利的口哨从门缝、窗户窟窿吹在几个人的脸上,三小子和大娃子睡得流下哈喇子,梦呓中胡乱地说着胡话。

庄子一棵接一棵地抽着烟,裹紧了衣服,瘦弱的身躯依靠在土墙上,看着几个熟睡的人,又卷上一棵烟……

昏暗的灯光下,旱烟的火光忽明忽暗的闪烁,照着庄子干瘦忧郁的脸庞,独自咀嚼着烦恼和无眠!窗外的北风夹着雪花依然呼啸着,场院里马蹄声早已停止,人们都下了工。

此刻,只有天幕上遥远的寒星眨巴着眼睛,似乎在倾听人们各自的心事,凝望着忙碌了一夜,熟睡中的人们,一切回归了宁静。一颗颗流星,时不时地划过天际,落向塞北的小山村那无声无息的角落,拥抱着这副宁静唯美的生活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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