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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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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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挖挖机

                                                 挖挖机

                                                 周建国

       每当看见挖掘机,我想到的不是蓝翔,而是李正志一一一个从小就在建筑工地摸爬滚打,先当木工,后当瓦工,连自已的名字都不会写,却盖了几十年房子,卖了几十年房子的老板。“挖挖机”是他的口头禅,听惯了,也没人笑。“挖挖机”这词很搞笑,过耳难忘,极有特色。这是我内心对他的尊称,见了面,还是叫他李经理。

正因如此,一看见挖掘机,这个年过八旬,长方脸,皮肤黝黑,花白头发,一脸松树皮皱纹,两眼眯成一条缝,烟不离手,一顿半斤酒,慈眉善眼,建筑行业的“老江湖”的形象就会浮现在我眼前。

他是三建司老板。三建司是有名的“李家庄”。打虎要靠亲兄弟,上阵还得父子兵。堂兄,亲兄弟,两个儿子,五个女儿、女婿,从股东、高管、财务、施工,到项目经理、售楼部、采购、司机,清一色李家人。外姓也有,但绝非核心层。

公司的前身是太平建司,大集体。在那个改革是时尚,你不想改都得改;你不走,上头非要推着你走的岁月,今天一个红头文件,明日一个政策,清产核资,审计评估,改制,集体变股份制,参股控股,增资扩股,没完没了的折腾。反正啥时兴改啥。改来改去,最后,改成了“李家庄”。

三建司口碑很好,起步早,起点高。之所以口碑好,是因为讲信誉,质量好,不拖期,不拖欠。只有别人欠他的,他从不欠别人的。也从来没人投诉诸如屋顶漏水呀,墙体开裂呀,水管滴水呀,地下室进水呀,地基下沉呀建筑行业常见的毛病。光盖房子只能挣个人工费,又盖又卖才赚钱。于是,他们又注册了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买地盖楼卖。建筑、开发是不能一肩挑的。他让兄弟担任了房地产开发公司的老板。

记得十七、八年前的某日,在回西安的火车上邂逅了“挖挖机”,同行的有他一个侄子。“咣里咣当”,火车在秦岭十万大山隧道里穿行,在一座连一座的桥梁上飞弛,我们一路聊得好开心。他说他们是去建设厅找关系,办年检的。建筑行业,资质最重要。年检过不了,就是大麻烦。好在城建局想了些办法,技术人员、设备、资信证明都弄齐了,报上去了,剩下只有盖章子这关了。这时,才注意到他鼓囊囊的右裤兜。心想,莫非口袋里塞的是钱?!果然,不一会儿,他侄子悄悄的给我说:“我大太大意了,钱都露出来了。我怕贼盯上了,就紧跟着他去了厕所。”

我们在引镇下了车,打了个车,过长安,进南郊,径直来了我家。三句话不离不行,说了一路建筑,话还没说完,又扯到了施工机械。“挖挖机”把商混运输车叫“罐子车”,把商混泵叫“泵车”,把吊车叫“叼车”。那时县上别说高层,连小高层也没有,楼房最高只有6层。有搅拌机,没商混站。这些机械他只听说过,没见过。我把右手中指弯曲着给他比划着说:“泵车跟指头一样,也有4个关节,能弯曲,能伸缩,上细下粗,靠液压泵控制。”他问:“泵车最高能打到几层?”我说:“11层”。“11层以上咋办?”“用地泵,几十层都能打上去!”“能带我看看泵车是啥样子吧?看看是咋把商混打上去的吧?”“当然可以。你事办完后带你找个工地看!”大概忙忘了,他一直没来电话。

“挖挖机”是奇才。他不识字,却能看懂图纸。他不懂预算决算,却对工程造价烂熟在胸。标砖空心砖几毛几一块,定军山水泥啥标号多钱一吨,冷拔丝镙纹钢涨了多少,大工小工一天多钱,一平米用多少块砖,包工包料,一千几才能包得住?他能精确到元角分。他有个习惯,天不亮就起床,泡杯茶,点根烟,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跷起二郎腿,眯起那双一笑就闭成一条缝的眼晴,打起心里的小算盘一一他在计划当天的工作,一上班就要一一安排。

“挖挖机”有宅基地,老大老二各自盖了楼。他早先住在公司家属楼,没住多久,就把房卖了,搬到公司二楼靠西头的三间房子住,他说为图个方便,反正公司房子多,空着也是空着。他是个大孝子,一直和老娘住一起。老太太高寿,90多岁了,牙口好,饭量好,还能喝三盅酒,只是耳朵有点背。这么大把年龄,还吵嚎着让孙子孙女带她去逛“三月三物资交流会”,看汉调二黄。

虽说来西安后跟“挖挖机”打交道少了,但每逢春节,还是要去他那串个门子。知道他爱喝酒,方便时便给他提上两瓶。

可以说三建司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当年“挖挖机”殚精竭虑,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口碑,打下的金字招牌,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未能得以延续或者说发扬光大。刘忠培的一建司,熊波的四季,李小睿的睿正,张代平的自强、张元江的博元及一拨拨本地、外埠的房企开发了一个又一个的地产项目。赚得盆满钵溢。尤其是这些敢想敢闯敢干的70、80后的发展势头,早已盖过了30后、80多岁的“挖挖机”。究其原因,没文化,传统,保守,缺乏战略眼光和胆魄,是一方面。家族式,用人,是另一方面。在企业的初创阶段,家族式管理当然具有一定的优势。企业发展到一定的阶段,若要上规模,上台阶,就必须引入现代化企业管理制度,实行股份制,广纳贤才。融资,也是一个短板。多处垫资,债权难以收回,也制约了企业的发展。

有道是,人越老,胆子越小,越求稳怕乱。那年“水岸花城”那块地拍卖,我极力劝他参加竞拍,他不敢。说那地方太背,盖的房子谁买?下边全是大石头,挖挖机都挖不动。我说,临月河,河景房,多好!开发出来肯定是好地段。大开挖,还怕大石头?挖掘机挖不动,用破碎锤凿开!结果,地让一建司拍走了。一期多层好抢手,都人托人保托保的找刘老板选房交定金,唯恐抢不到手。下手晚的都后悔了。就这样,所有多层房源哗哗两下就卖完了,买房的多为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士。二期小高层预售,很快又告磬,开发商着实美美的挣了一把。

前些年,大城市的开发商流行炒概念,炒理念,炒环境,炒人文,炒学区。还没挖坑儿,必先建个豪华售楼部,雇一帮美女帅哥做“置业顾问”,放手圈钱。可他倒好,低调得不能再低调。售楼部一直窝在公司一楼一间破旧门面房里,户型图挂墙上,中间一个可怜的模型。西安开发商常将销售发包给代理商。你卖不掉的,人家有的是办法。而他呢,城南小区剩下几十套房卖不动,愁得他睡不着觉:这么多房子卖给谁呢?结果,出乎他预料的是,在2005年房产大涨价之前,不用打广告,他那几十套几百块钱一平米的房子被外出打工和进城的农民三几下就买光了。

当年,县城最早盖高层的是睿正和自强。现今,站在龙岗,极目远望,俯瞰城北城南,高层如雨后春笋,拔地而起,竞相把笋尖伸向蓝天白云。东边是金海岸,南面是凤台新城,对面文景新天地,西面是御景龙城,再往西是幸福里,脚下是睿正的美食城。就连双星村也盖起了两栋小产权高层。大致数了下,六、七十栋是有的。在安康,除了汉滨区,恐怕这应该是高层最多的县城。俨然一座拉开了架势,像模像样,初具雏形的小城市么!

别人不说,我也明白,这里面没有“挖挖机”的高层!他,以及他的三建司落寂了,落伍了,被一拨拨汹湧的“后浪”超越了,甩远了。虽说他退二线了,把公司大印交给了儿子“世袭”。年青人也奋起直追,将毗邻公司,西大桥上头月河边那块地买下了,准备大干一场。但毕竟耽搁了那些年,出手太晚了。起个大早,赶了个晚集。他们已经错过了上一个房地产开发的“黄金十年”!

最后一次见他,是在2017年。我带了两位西安客人去他家。一个是装饰材料厂长,一个是书画家。打那以后,再没见过他的面。突有一日,汉阴来人,酒酣之时,说他驾鹤西去了,我的心顿时“咯噔”一跳:“真的?”“不假!”我自言自语道:“多好的一个人,咋说走就走了呢?”

我很念旧,尽管我们是忘年交。没能送他,心里一直惦记着想去坟上看看他,看看他的家属。不管咋说,从上世纪八十年到他死,我们的往来就没断过么。突如其来,让人猝不及防的疫情把人禁足,哪里都去不成。今年还没回去过。可“挖挖机”的影子却时不时的在我脑子里晃来晃去,挥之不去,成了一个心结。

这不,一看见楼下的挖掘机,又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他,情不自禁的在手机上划拉开了。一段一段粘帖复制下来,竟成了一篇小文。权当寄托哀思吧!

                               2020年6月29日于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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