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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武深圳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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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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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姐

五姐

饶 武

1

五姐是我头上的一个姐、大我两岁一个半月。去年腊月的一天早晨五姐突然走了。噩耗传来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尤以是怕听错了信息。反复疑问,不会吧?不会吧?事实五姐已经走了。随即驱车前往五姐家,见到五姐安逸的躺在床上紧闭双眼。

“五姐!五姐!”任凭我怎么喊,你也听不见。听说五姐六点起床还做了一些家务后又上床斜靠在床头垫上厚枕头休息,若在七点三十分左右、五姐夫喊她吃早餐无应答,又接连喊了几声也没回声。五姐夫自言自语“是不是睡晕了”。连忙跑进房间只见五姐上半身靠在床头上头颅歪在左一则,嘴角上沾着白沫已没有了呼吸。

五姐,大大咧咧的五姐,从没有坏心眼的王姐,说话直来直去的五姐,会种田种地的五姐。我去她家必杀老母鸡炖一大缽子肉,桌子上的每道菜都漂泊着金黄色油脂,“吃啊!弟弟!把它全都吃了!”只怕桌上的好菜我不吃的五姐。五姐,我五姐这一生大半辈子生活在农村,可以说没离开过农村,生于斯长于斯守于斯与黄泥土打了一辈子交道。其实五姐离开了农村一段时间那就是去温州打工,而且是带病去的。五姐得了糖尿病。五姐得糖尿病的原因有一说是太会养猪。为何这么说?五姐每年都会养两头大肥猪,而且个头上都在四五百斤以上。过年了农村杀猪宰羊,五姐养的大肥猪膘肥肉厚的背脊肥肉超过了五寸,熟不知这些大肥猪肉全是流淌着的油脂。

五姐喜欢用猪大油炒菜;用猪大油煎、炒、炸;用猪大油做出的菜口味重、味道香、好进口。正如农村人至今还认可排第一位是猪油、二茶油、三花生油、四麻油,简称一猪、二茶、三生、四麻。吃猪大油有营养,一句话用猪大油炒出来的菜香好吃。五姐偏爱吃重油有她充分的理由。“青少年时吃了太多的苦,菜里白水清淌的没有油花,如今吃喝不愁了,应该多吃一点也不过。”故而五姐特喜欢吃重油的菜,正如农村妇女在一块相互攀比看谁家过上了好生活的理论证据,“咱多地不说,看你家生活过得好不好,就看你脸上肉多不多,俗话说不看盆里肉、只看你脸上肉。”吃多了油水的五姐也就跟着那过剩地营养发福了。五姐体重一度偏过了不少,一旦走快了路气喘吁吁。

吃胖了还说是有福气了,还自鸣得意得不行。农村缺医少药不重视科普教育这个问题不是这几年的事,这个中应该有好长时间了。终于有一天五姐得知自己得了糖尿病,可是五姐大怀到也没急过也没愁过,且自我安慰的理由“看天下人有那个不得个病”。这个中也治疗了,这当中也有所减轻了,高昂的医疗费用也花了,医生也叮嘱过她回家要注意饮食。当五姐听到别人说糖尿病是慢性病,也叫富贵病,今后得长期服药,不是一个钱几个钱可以治得好。“那不得把这个家给弄穷了。那不得把儿女给拖累死了。”

糖尿病诱导导致综合症并发,心脏也出问题了。“病就病,只多大一回事,生个病拖累了一家人不如死了算了。”五姐反而看淡了这种病,也不禁嘴了,总爱随从他人所言就那么一句“今天禁这个不吃,明天又禁那个不吃,这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五姐有时信科学、有时不信科学的原因只怪五姐没读几天书。所以那些专靠搞歪门邪道的大小骗子和游走于乡野的那些神叨叨的巫婆也就大行其道了。五姐不明白宗教信仰是一种精神寄托而不是包治百病的神丹妙药,你只要多求求神,求求菩萨来保佑,你的病就会自然的好了起来。杀猪有罪过,养猪更有罪过,你若不去养猪,那里会有猪可杀。五姐早走的罪魁祸首是糖尿病还是大肥猪与巫婆这个问题至今还没办法去闹清楚。

2

五姐在我儿时记忆里的五个姐姐当中是尤为至重的一个姐,自从我会走路时就是五姐身边的跟屁虫,五姐去那里我也就跟从到那里。当然大多是村前屋后,肖远一点就是我家大门正对面像秦陵一样高的小山丘。五姐四岁放牛我也跟在五姐身边放牛,我觉得老黄牛也认识我了。小山丘上杂木丛生,也有不少高大的松树,总见野兔子跑过坡,野鸡草丛啼,斑鸠树上落。这些动物的名称是五姐告诉我认识的。有一回放牛放到东塝山上,天空突然黑了,一会儿下起倾盆大雨。五姐像个大人一样把我搂在怀里不让雨淋。

我头上有五个姐一个哥,排行老七。从婴儿时我是在几个姐姐怀里轮流抢着抱到牵着我的小手学会在地上走路。我家每天围满了大桌子人吃饭,凳子不够站的站坐的坐,桌子上的食物有限、都在抢着吃。家大口渴缺吃少穿,饿肚子很平常,饿了想吃东西,只要能找到一口可以吃的东西用来充充饥饿就行,天天只为找到吃的动脑筋。平时身上穿的衣服乃是破片纳破片、小补丁乱上大补丁,有的地方破得不能再补了。夏天没衣可穿可以光着膀子,寒冬腊月没衣穿怎么办?怎么办?俗话说:“鲤鱼过冬、鲶鱼过冬。鲤鱼身上一身鳞,鲶鱼身上光零零。鲶鱼不也是一样过冬。”

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老二捡老大,老三捡老二,老四捡老三,轮到我五姐时连大的穿过的旧衣服也没有了。冬天身上没衣可保暖,冻得难受只好缩短脖子,只差把脖子缩到肚子里。母亲见了说:“俗话说伢子不怕冷,酒儿不结凌。怕冷怕冷,叫老牛下个蛋给你罩上好了。”天太冷了只好依偎在墙头脚下或草垛中御寒。人家笑我家姐妹是破絮包珍珠。五姐对我说:“只盼春天早点到来。”

五姐,春天来了。你看,去年白露节时飞走的小燕子擦过嫩绿的柳梢儿又飞回来了。燕子飞进我家大门,家中似梯子档儿一样高低个头的和邻居家的同岁孩子们个个注视着小燕子从大门飞进飞出。邻居家孩子叫喊:“小燕子,快快飞到我家去。”五姐说:“小燕子就不飞你家去,小燕子就喜欢来我家。”

此时大门口一块空旷的平地上一下子热闹了起来,玩踢毽子、钤房子等游戏。五姐玩钤房子游戏往往会得最高分,一次能把地上画的九间房子买下。

前山后山的小山丘上映山红开了。一时间满山遍野的全是红艳艳的花朵儿。五姐身高在花树下踮脚尖儿采摘花儿,树枝上新绿的嫩芽叶上沾染的雨珠儿滴落在五姐头发上,五姐用左手抹了一下额前刘海,然后双手捧着掐去了前段花尖的花瓣对我说:“弟弟,映山红花儿吃得,要吃就吃靠近花蕊间的那节,花蕊中有蜜糖又甜又好吃。”我吃下第一朵花儿,感觉味道甜中带点酸味,满口清香。结果吃起味儿来,一口气吃了几十朵。五姐也就忙不迭的为我采摘,从这一棵摘到那一棵,吃得我不想再吃了为止。

咱们山村里的娃嘴馋,可不像城里娃有水果和点心可吃。但山里娃自有妙招,只要动动脑筋也就会找到不是水果但是可以胜似水果的野果子来吃。麦泡(树莓子)是一种生长在小山坡或麦田坎下里的野果子,每到五月上旬就可以采摘;灯笼泡(山莓)是生长山坡上多是生长在荆棘里的一种攀藤带刺的植物;野草莓生长田埂上,这些野果子熟透时似红宝石一样晶莹剔透,味道鲜甜可口,想要吃它只要不怕刺儿扎手就可以采摘到。特别是到了冬季,糖罐(金樱子)的果熟了,红红的果子挂在刺林里好难采摘。有了四姐、五姐,这些野果子不怕它林子深刺密,平时没有少吃。

还有清明和重阳两个季节山上野生的蘑菇。

3

有一件事时至今天也忘不了。在我刚满三周岁的那年春天(我两岁开始记事),记得生长在农田里的红花草(紫云英)开满了紫色的花朵,特别是朝垅田那一片野的望去尽是紫色花朵儿,蜜蜂在花从中飞舞的情景。农民早早起来赶走我家为集体寄养的老黄牛,五姐就不用放牛了。春耕过后的农田会发出沤肥腐烂臭气味,觉得难闻,但农民不是这么认为,田野中的那种气味不正是“庄稼一支花,全靠肥当家”。

五姐偷偷地对我说今天不用放牛,要带我去抽麻雀羊吃。平时父母反复叮嘱五姐,不准带弟弟去水边和水塘边。五姐点头说知道。田岸边上有两种可生吃的食物,一是麻雀羊(丝茅草花苞穗子),二是麻贡(一种蔷薇科嫩芽子)。这两种鲜嫩的植物的茎和嫩穗子是农村娃儿季节性的美食。麻雀羊生长在田坎下或田岸壁上,想吃到它得费一般力气。

五姐带着我来到一处水塘边上叫我站在那里不准动。我只好站在水塘边上原地不动看着五姐小心翼翼地从水塘大坝一角下去,五姐像一只攀岩的小山羊带着骄纵的快速纵向一处陡坡处生长着一大片丝茅草中间。五姐熟练的采摘到了一把鲜嫩的麻雀羊上来。五姐兴高采烈的剥去了麻雀羊的表层的一层外皮,只剩下一条如面条粗细若二寸长、色白如白玉的嫩穗子递到我手里对我说,“弟弟,你吃。”

我不懂得谦让,认为应该是我先吃。我是弟弟。我接过来就送到嘴里嚼起来。感觉味道甘甜好吃,吃完了还想要。我吃得快,五姐剥得也快,一把麻雀羊很快被我吃完了。其实五姐自己也喜欢吃麻雀羊,可她自己舍不得吃,她要给她弟弟吃。平时老是听到母亲对几个姐姐说:“你们要是有好吃的东西、记得要先给你哥哥吃,再就是给你弟弟吃。”母亲的这种话如圣旨像烙铁一样牢牢地烙印在姐姐的心头里。

五姐又发现了一处田坎下有一片丝茅草丛中有好多麻雀羊,可是距离田岸上有点远,而且这处田坎下太陡了又没有落脚之地。够不着采摘怎么办?五姐有了办法叫我下去采摘。五姐一只右手拉住我的左手,一只左手拉住岸边上一根小竹子为支力点。我欠着身子下去用另一只右手来采摘麻雀羊。一时心急脚下没踏牢,也许是田坎下的土松软,脚下一滑,五姐力小没拉住我、我一下子滚到烂泥田里,身上衣服全都打湿了不说,还滚到了一身泥巴。我想从泥巴田里爬上来,可怎么用力也无济于事。正好我三姐在附近劳动,听到呼喊声三姐疾速的跑了过来把我从泥巴田里捞起。

我掉到泥田里滚了一身泥巴,这种原罪不在我头上却非得落在五姐身上。五姐没带好弟弟害怕母亲打她,也就不敢回家,一直躲在冬天用来偎身取暖的草垛里,直到父亲半夜走山回来了她才敢从草垛中走出来,怯怯的躲在父亲身后,偷偷的望着母亲。她此时此刻生怕母亲突然拿根棍子来打她。有一回我见母亲打她,打得她好重。只因我脚下一岁多点刚会走路的弟弟摔跤了,嘴唇磕碰在床沿上磕破了皮出了血,弟弟大哭不止,母亲回来责怪她没把弟弟带好,挨打的是五姐。

当中有个小插曲,关于把五姐过继他家人做女儿,人家也定了,说是那家没有子女家庭条件不错。正在准备交接时父亲赶了回来一把抱起五姐说:“一条牛是放,二条牛是放,多几条牛照样是放。大不了一碗米下锅再多舀半舀水下去。”

五姐从七岁开始就跟着农村劳动妇女下田学干农活,十二岁顶大半个劳动力上水利。从我家走到荆竹水库近百里路从天色朦朦胧胧开始行走一直走到天黑了才走到水库工地。五姐回来对我说走了一天脚也走拐了,腿也走歪了,脚掌全是血泡。累成这样没让休息一下,第二天天一亮就起来干活,爬到太平山(古称东卫山)一尖砍柴回来给民工烧火做饭。几十年后,五姐对我说想去荊竹水库看看……可惜没有去成。

2021年12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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