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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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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4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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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如茶

生活如茶,品其香也要品其苦。岁月美好,享其福也要担其责。

八十五岁的母亲身体健朗,一直独居黄岩。她生活很有规律,早上六点起床,与老伙伴们相约五洞桥一起打太极拳,吃完早餐,逛一下超市或到亲戚家串个门,一个上午就打发过去了。中午不休息,十二点整,准时去老年活动中心搓麻将。据她自己说,输多赢少,反正没几元钱,就图个热闹。天一黑,她便呆在电视机前追剧。我们每天晚上照例都会通个电话,没有过多的寒暄,无非是几句老套话:休息了吗?下午有无去搓麻将吗?母亲活动正常,说明她身体无恙,我也不用多担心。到了周未,她便独自乘公交来我家,住二宿,聊一下老邻居老同学老朋友的生老病死,聊到熟人,我就多打听,一起回忆陈年往事,一起感叹人生无常。母亲到我家,总想帮我做些家务,每餐的碗筷都争着洗。我也就由着她,人老了,在这个家也需要有存在感。

父亲走得早,十几年来,母亲不肯投奔子女,生活完全自理,几乎不用我们操心。直到有一次,天擦黑,我接到电话,是母亲她打来的,她说自己到了椒江,因为下错了站,在路口等了半个多小时了还拦不到出租车。母亲甚至说不清自已在哪个地方,电话里她尽力表现出镇定,但依然无法掩饰内心的惊慌。正值下班高峰期,市府大道行车似蜗牛,密密麻麻,此刻,最急也不会有人给你让道,我只得给老周打电话。兜兜转转半个多小时,老周才找她。从此,我们再也不敢让她独自乘公交车了,每个周未都开车接送。

但她似乎不甘心接受这样的事实,还想努力保持先前的特立独行。又到了周末,似乎有忙不完的事。儿子一家三口带着保姆从宁波回来,我前一天就开始盘算着周六的日程安排:先去黄岩接母亲,顺道在母亲家门口菜场买些菜,回椒江估计刚好赶上烧饭的点。

晚上八点多,母亲打来电话说,你明天不要来接了,太麻烦,我自已叫个出租车来。母亲临街而住,打个的士也方便,且听她的口气,自信心满满。随她去吧,我还可以腾出充裕的时间去菜场转转。快十点了,一切准备就绪,却不见母亲来,便掏出手机拔通了她的手机。

母亲回音:“我已经在车上了。”

电话那头声音很杂,不像在出租车上,我便追问:“在什么车上?”

“公交车。”

“不是说叫出租车吗?怎么又坐公交!你现到哪里了?”我有些不耐烦。

“我好像坐过头了,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听声音,母亲有些紧张起来。

“你问一下旁边人,这是什么地方,下一站什么地方,我来接你。”想起上一回经历,我不免抱怨起来,“叫你不要坐公交怎么又去坐公交!”

“不用你来接,我已经下车了,打个的士回来就是。”母亲态度坚决。

年轻时,母亲很能干,到老了也不服输,她总觉得自己的事都能搞定,从来不想麻烦子女。年前,小孙女千宝住我家,母亲愈发想来,她不想错过每一次与小千宝欢聚的日子。说来也怪,母亲与小千宝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但曾祖孙间关系特别亲。孙女一到我家,便“太太,太太”到处找太婆,而太婆来我家似乎就为了看一眼千宝。小孙女回宁波了,她就百般无聊,在房子里走来走去,唠叨着:唉!没有小孩子在实在太冷清了,我也回家吧,说着就拿起提包要走。我就不明白,以前小千宝没出生,她住我家也没觉得冷清,现在怎么多呆一晚上都不行了。

过了十几分钟,我又拔通了她的电话:到哪了?母亲说,好像……越走越远了,不知道到哪了,听起来声音很虚,显然她有些恐慌了。怎么可能?出租车司机不认路难道不会导航吗?母亲说,我又上了公交车上,现在不知道开往哪里。怎么又在公交车上,你不是说打的士吗!我说来接你又不肯,怎么老是这样 ,不是找麻烦吗?&%$#……说着说我的嗓门大了起来,“啪”一声电话那头挂断了。赶紧拔回去,又给我挂了。不接我电话,看来是真生气了,大庭广众面前,受不了我的一顿抢白。我也有些紧张起来,心烦意乱。叮咚,叮咚,浙政钉声音连续响起,一条条工作信息进来。一边免提拔着弟媳的电话,我一边翻看钉钉里的信息。弟媳说,肯定是为了省钱,你别担心,我来联系老妈。

老周见我还在翻看信息,便开始数落起来,还朝你妈嚷嚷什么,她不会滴滴打车,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拦车哪有这么方便。你昨天下午就应该抽时间去接,二个月后就退休了,还整天忙碌,早就该歇下来了,搞得象这个世界离不开你似的,你也别太高看自己了,任何事情不会因为少了你而做不了的……

老周的一番话,呛得我像泄了气的皮球。是啊,马上就要离开工作岗位了,心里总有别样的心绪。高中毕业就进入单位工作,前十年,边工作边学习,考各种学历证书、职称证书,后几十年碾转各地、各个单位,忙忙碌碌。四十年,如白驹过隙,一眨眼要退休了。五味杂陈,内心充满矛盾,这段日子确实过得也蛮焦虑的。盼着早日回家轻轻松松乐逍遥,但仍有几分不舍,虽然职务上长期退居二线,而工作都在一线,这么多年了,总觉得有很多事情要做,要对得起这份职业。并非我想不明白,其实每个人的心里头都住着熟悉而陌生的另一个,自我,非我,有时不免激烈冲突,相互对峙。渴望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含饴弄孙是发自内心的,而留恋过往,对未来依然怀有憧憬和期望,那种青山不老我不闲,壮志未酬人已老的遗憾也是真的。

半个小时后,弟媳来电说,老母亲已经接到了。她好像啥事也没发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还能丢了不成,我无非想试试看,椒江的公交线路应该怎么乘。其实母亲不是不服老,而是没意识到自己老。儿媳年前给太婆买了一件黑底红花羊毛衫,母亲看了后轻轻嘀咕着,这种花色衣服是给老太婆穿的。我听了发笑说:哦,你还年轻,先放着,等你老了再穿。八十多岁了,她还象个老母鸡,总想张开翅膀护着子女,而不是等子女来照顾她。在她心里,我永远是当初那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小姑娘。每次一起外出,她总是抢过我手中包说,我来拎,这个你拎不动的。我经常把这事当作笑话讲给朋友听,但心是幸福的。只要有父母在,无论你到了六十岁还是七十岁,依旧是个需要被人照顾,被人心疼的孩子。

既是女儿,又是母亲和奶奶。生命就是这样,生生不息,代代相传。为自己的孩子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了,是所有父母的共同心愿。随着年岁增大,世界反倒变得越来越小,最大的心事便是牵挂儿孙的平安幸福。看着小孙女一天一天长大,觉得世界越来越有奔头。千宝就是我的全部世界,她的一举一动,让我觉得世界每天都是新的,每天都有惊喜。

杨绛先生说过,人间不会有单纯的快乐,快乐总夹杂着烦恼和忧虑。二周岁的小千宝马上要上托班了,又是面试,又是体检,忙得不亦乐乎。偏偏这时千宝感冒了,合胞病素感染,四十多度高烧不退,几天后便住进了儿童医院。疫情后,从未听过的病毒层出不穷,彻底颠覆了以往我们对感冒的认知。赶紧百度一下,越查心里越慌,合胞病毒感染以幼儿老年人为主,症状类似新冠,可轻可重,重者,甚至会危及生命。连忙接通儿媳的视频电话,小千宝小脸通红,看见我们勉强露出笑脸,腮边却挂着眼泪,小手因为留置针缠满了胶带。看到小孙女这般模样,真恨不得放下所有工作连夜赶过去。临近退休的人,如果说时因为工作忙走不开,人们会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似乎在问,你还想干嘛?欲言还休,不好意思再解释,再解释也没啥意思。没能及时在小千宝身旁陪护,心里总感觉亏歉,电话一个接着一个询问。儿子儿媳倒是通情达理,叫我们别急,住院了就放宽心,再过二天,等到周未了再过来也不迟。

亲情是最苦的羁绊,也是最美的羁绊。特别是到了这年龄,上有老下有少,我辈中流砥柱,想躺平也不敢。娟原先在大学老师教中文,是我发小。她的女儿硕土毕业后定居在上海。女儿生了宝宝,她便提前退休,义无反顾,丢下老公跑到上海带外孙。小外孙越来越可受,一年光景,娟便生出很多的白发,越来越象老人模样。每次回家也只是小住几日,与朋友一起喝个茶聊个天,娟说,我回家就是放放风,偷得浮生半日闲。这一次闲聊,娟面露难色,说再也不去上海带小孩了,我们一追问,她竟然落泪,满腹怨气。平时说起小外孙,眉飞色舞,喜悦心情溢于言表。今天怎么了?娟说,你们没经历过,很难理解的。娟说我们俩老倾其所有,拿出全部积蓄,给女儿在上海买了89平的小套房,在家住惯了大平层,与他们挤在这样的小空间里一起生活,难免磕磕碰碰,这还能忍,最要命的是,生活习惯不同,尤其是对小外孙的喂养方式和教育理念完全不在一个频道里,我怎么做都达不到他们的要求,辛辛苦苦不说,还整日受气。娟说,自己一直很自信,但跟小辈过生活却很有挫败感。

不出半个月,娟又去上海了。她老公说,女儿一个电话,她便屁颠屁颠应召而去,说不去上海带孩子,那只是一种情绪渲泄,每次还不是哭着回来笑着回去了。人在曹营身在汉,小外孙的喜怒哀乐牵动着她的每一根神经,所以我也不阻拦,随她去。人生如茶,甜苦涩醇,乐在其中。

我不懂茶,也不会品茶,平时喝茶似乎就为了解渴。日前却被几个朋友邀去饮茶,他们个个都是品茶高手,说起茶文化,头头是道,而我听得云里雾里。让我若有所悟的是:“茶需要被激发,否则你感受不到它的香与甘甜。沏茶、赏茶、闻茶、喝茶都有一些约定俗成的规矩和仪式”,把一场简单的茶叙变成一次美好的探秘之旅,栉风沐雨。这大概便是他们常说的茶道。

茶道之妙不仅在于品,更在于感悟。亦然,生活中的乐趣与美好同样需要去激发,去感悟。慧快退休了,母亲95高龄,一直由她与姐姐轮流照顾倍伴。都说老小老小,老了就便成小的。老了不仅是体力上的衰退,更是大脑的衰退,健忘、粘人,很多老人变得固执、自我,甚至不可理喻。慧经常与我们分享她母亲的“趣事”,在她看来这是一件挺开心、饶有趣味的事。说起老母亲,慧犹如年轻的母亲在夸自家的孩子如何灵光、如何聪明可爱这般。她的眼里放着光芒,没有一丝的无奈和厌烦。我想这不仅是尽孝,尽孝就是尽责,而尽责不一定出于自愿。慧姐妹俩用亲情、用智慧激发出事物的美好一面。对母亲倍伴照顾己经超越于尽责,她们在付出精力和体力的同时,也在享受“老小孩”母亲带给的无穷快乐。何谓天伦之乐,无非不相忘,多陪伴,相濡以沫而已。

生活如茶。每一个人都在泡制自己的茶,品其独特的味道。电话铃响起,又是老母亲打来的。这星期小千宝来不来啊?我连忙拔打儿媳的电话问:这星期千宝来不来?……然后,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过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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