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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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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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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意人生杯中有

山僧不解数甲子。不知不觉,我一脚跨进了知天命的门槛,如同漏收的玉米,虽然青涩,但经不起一夜风霜。回首走过的岁月,盘点人生的冷暖,犹如歌词:人生如酒,亦梦亦幻,亦浓亦醇。

我第一次接触酒是买酒。我确切地记得,那天父亲从县城回来,大概是跟人置气了,我喊了几次他都不吭声。刚好母亲那段时间去了武汉,庭院里空空荡荡,麻雀在草窠里觅食,阳光停留在每一只麻雀身上。父亲双手背后交叉屋里屋外兜了一圈,黑着脸递给我3块钱,让我去买酒。我颠颠地跑到附近代销店,站上石头台阶,踮起脚尖,伸长手臂,朝卖货的女掌柜摊开手掌,手掌里的3块钱纸币被我攥得皱皱巴巴。不等那女子发问,我说,要一瓶“金奖白兰地”。女子回转身在灰尘扑扑的货架上翻找,从最底层找到一瓶透明玻璃瓶身的酒,用手擦了擦,递到我手里。

我两手抓住酒瓶,又用汗湿的手掌擦了擦瓶身,转身往家跑。酒瓶在手里晃动,发出轻微的咕嘟咕嘟声。我停下,看看里面翻腾的酒,又接着跑,咕嘟咕嘟的声音让我感到愉悦。忽然,脚下一个趔趄,酒瓶从手中滑落,哐当一声巨响仿佛回荡在整个村子。

我低头看着一地的碎玻璃,看着碎玻璃间潮湿的路面,蹲下身子,在地上拨拉,没法聚拢酒水,也没法聚拢酒香。我只能徒劳地捡起瓶颈,那是摔碎的酒瓶里体积最大的一部分。就这样,我捏着一截喇叭似的瓶颈,忐忑不安地回家了。

我哭泣着,向父亲说了摔碎酒瓶的事儿。父亲接过我手里的瓶颈,摸了摸我的头,笑了笑,并没一句责备的话,也没让我再去买一瓶酒。后面的事我已全然忘记了。

我第一次饮酒是8岁,还是与父亲有关,印象也一样深刻。

那年腊月廿五晌午,生产队杀了年猪。父亲把分得的猪肉拿回家,我口馋得不得了,闹着要吃炖肉。结果,父亲不仅没炖肉,反而因我的吵闹烦了,给我“吃”了两巴掌。下午,父亲令我放牛。黄牛时不时地把头伸进草籽田里吃草籽。我还没走出被挨打的阴影,心想,牛是生产队的,草籽也是生产队的,它爱吃就让它吃点吧。可是,因为草籽头天下午喷过农药,牛在回家的路上口吐白沫。大家又分了些牛肉。看到牛肉,我想,父亲给我的两巴掌还是值得的,但我再也不敢吵闹要吃肉了。廿九日下午,母亲开始做年夜饭,我知道过年这天父亲不会随便打人的,就吵着要母亲炒点牛肉。父亲听了举起巴掌又很快放下,说:“给他炒小半碗吧!”

牛肉切得跟豆豉一样小,吃起来很香,让我满口生津。我偷偷地端起父亲的酒杯抿了几口酒,感觉苦苦的。

第二次喝酒是1982年8月,一好友考取武汉大学,其父亲高兴地拿出珍藏的茅台叫我陪他喝,我喝得非常豪迈,狂醉至极,抄山路回家,逢岩跳岩、逢沟跃沟,“乘亦不知,坠亦不知”竟然毫发无损。到家后酒力发作,浑身瘫软,让土地爷痛饮了二手酒。母亲责备说,三只老母鸡都补不回来身体。现在想来那是我的“处女醉”。

千般饮酒,万种心情。湖北人善饮,很久前就有一句民谣:“不要说我穷,天天喝的脸通红;不要说我差,我也常坐桑塔纳。”喝酒的“九头鸟”,豪爽之中也透着狡猾。劝酒时善用甜言蜜语诱惑,花言巧语刺激,深谙豪言壮语自我抒情,进而自言自语酩酊大醉成一片,直至倒头一睡大家不言不语方休。在黄冈,主人坐毕,举箸劝客,点击杯盘,“来来来,菜不够,酒来凑”“酒不好,菜来找”“感情深,一口闷”,套话俗话,迭出不穷,让人三杯两盏落肚,血脉贲张、脸色酡红,脱衣挽袖、醉人声高。于是出门时爹娘的苦口婆心,夫人的咬牙切齿,全抛之脑后,先痛快痛快再说。我一哥哥老李就是“早起喝三盅,一天都威风”的主儿,他讲理讲面,喝酒作风硬朗,拿起酒杯一仰脖,喉结上下一跳,嘴一抹,皱眉眯眼,满脸痛并快乐着。

“花看半开,酒饮微醺”最是饮酒低徊境界。酒杯是人的灵魂容器之一,我特别喜爱“朋友来了有好酒”的餐叙,喜欢跟三五个知己猜拳行令、自然开怀的那种感觉,“煮酒论英雄”“海量纳知己”,有朋有酒春常在,一觞一咏情意浓。随着淡雅醇香顺势直入心脾,天地万物即刻视作无物,世界在我眼前又舞动起来。有几年我一直晃荡在酒风醉尘里,故厨务全是自己亲力亲为。我做菜强调酱油的品牌,以及葱丝的粗细老嫩。尤其我的招牌菜葱油鲫鱼,回锅牛肉,有我对火候的独门心得。当然,我的豉油鸡也非常可靠,连装盘都有模有样。因为爱酒而做菜,一个人只有对厨艺发自内心的迷恋,才可能选择这样的亲炙生活。放假的日子里,但凡中午满案即是百味珍馐,佳肴异品,水陆陈杂。“酒斟时、须满十分。”不知多少次我自个儿放翻在侧“墙走我不走,半醉离凡尘”,此时读经、撰文,灵感迸发,逸兴遄飞,怡然自行。随着太太“端起了锅碗放不下”我大多放着自己家中的名酒不理,偏爱去别人的歌台舞榭找乐。有次和驴友一起到文博园,游毕,在一个蒙古人搭的帐篷里吃饭,喝的马奶酒,席间有年轻的蒙古族姑娘小伙唱着民族歌曲助兴,坐在成吉思汗的画像下面,听着奔放的马头琴,啃着手抓烤全羊,平日里那许多虚妄的柔情愁绪此时皆烟消云散,只剩下金戈铁马热血沸腾的英雄豪气。滋溜一口酒,吧唧一口菜,“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那一晚不知喝了多少,只觉得喝成灵魂出窍,神游八荒。话语涛涛,莫名兴奋,途中乘醉夜游五祖寺,山影竦立,月色高朗,友人把我送回家时,已是烂泥一滩。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年轻时轻狂,读了古诗,便怀才不遇,饮酒之后,觉得自己一定会有远大前程,所以沉湎于李太白“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的诗意人生之中,但是,一年又一年的蹉跎岁月,让我们陷入了“抽刀断水水更流”的酒后失意,却不能一销万古愁。

“宽心应是酒,遣兴莫过诗。”渐入中年后,饱尝世间冷暖和学术道路的艰辛,便知“把酒问青天”的古代文人归隐的真伪,就在陶诗中觅得酒后顿悟人生之真谛,正所谓“有道难行不如醉,有口难言不如睡。先生醉卧此石间,万古无人知此意。”或许,只有明智的饮者才解其中味。

“草草杯盘共一欢,莫因柴米话心酸。”人生入秋,历事繁复,身子也日渐与酒精相忤,时日稍久,酒量自个儿小了下来。一人独饮也好,二人对饮也好,高朋满堂欢饮也好,都褪去了少年时的豪气,抹去了中年时的沉着。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心如止水的慢饮细嘬成为饮者的饮酒方式,更是一种饮酒心态的表现。

酒品与人品,似不可同日而语,但很多时候,亦可管中窥豹。相逢时可以啜茶,离别定当把盏。觥筹交错时的率真、耿介、委蛇,酒过三巡后的酒风、酒品、酒态,都折射于杯盏之间;人间冷暖,世态炎凉,都尽显于抿呷之中。

“长剑一杯酒,丈夫方寸心”“高谈满四座,一日倾千觞”是对于酒之魅力的诠释。举杯沾唇难奏其效,饮用过滥乐极生悲,恰到好处,不温不火,方为最高,方为最妙。

 

(刊于《人民政协报》2020年6月20日华夏副刊7版,原标题为《忧乐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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