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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宗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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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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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命年恋曲

 

失恋,失业,没钱。

遭遇三重打击的马安,躺在江夏村的出租房,两眼无神的望着天花板。他仔细的回忆这大半年的轨迹,发现所有的不幸,都发生在张燕扔了他那条红腰带之后。

五年前,马安的爸爸死于一场矿难,两个姐姐也相继出嫁,而且都嫁得很远,一个嫁到山东,一个嫁到福建,马安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妈妈唯一的期盼。从去年开始,妈妈就跟马安约定,无论在哪里打工,无论有钱无钱,都必须回家过年。本来,马安跟张燕约好今年一起回恩施过年的,谁知赶不上变化,张燕刚好轮到春节在超市值班,不准请假,马安只好一个人回家陪妈妈过年。

除夕的夜晚,马安的妈妈拿出一条红腰带,让马安沐浴更衣,在堂前插了三柱香,点亮两根红烛,还烧了一大沓纸钱祭拜祖先,然后才把红腰带系在他的腰上。并一在叮嘱他,今年是他的本命年,命犯太岁,这条红腰带能让他逢凶化吉,保一年平安,要时常捆在身上,不能剪短剪断,更不能丢掉,年底还要拿回来,买些纸钱一起烧在天地君亲师位前。

正月初八,马安辞别妈妈回到广州上班,发现出租房空空荡荡,几件家具跟他回家前一样歪在厅里,连地都没扫过。显然这些天张燕并没住在这里,心里感觉异常,便打电话给张燕。

张燕说:“我一个人怎么过年?你走之后我就住在姐妹家,跟她们一起过的年。”有点责怪马安没陪她在广州过年的意思。

马安说:“我回来了,你也该回家了,晚上下班后我来接你!”

张燕说:“你把我让你带的土特产拿过来给姐妹们!”马安答应了。

广州天气热,穿不了外套,那条鲜红的红腰带,长三尺三,约巴掌宽,因为太长,系在马安的裤腰上,完全盖住了皮带,打结的地方从T恤衫的下摆吊出一截,看起来很显眼,像一个玩杂耍的江湖好汉。

到快递公司报了到,马安骑着寄放在公司的电动三轮车,花了大半天时间,派完了他负责的区域在春节期间积压的快递,下班之后又回家打扫了卫生,看看时间差不多晚上九点了,才拿了张燕要他买的几大袋柏杨豆腐干和核桃板栗,骑了电动三轮车去接张燕。

超市的姐妹们都下班了,在超市一楼大堂等着马安。马安走进大堂,一众姐妹都围上来。她们分完那些土特产,嘻嘻哈哈的还要马安发红包。一个小妹发现了马安的红腰带,伸手一拉,拉出了更长的一段,好奇的问马安:“为什么你的腰上要绑一条红布带?”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红腰带上,张燕也看到了,脸色一变,当即命令马安:“你这是要改行去表演马戏的节奏,给我马上解下来!”

马安说:“这是我妈给我特制的,马年是我的本命年,犯太岁呢!”

张燕翻着白眼,威胁说:“都五G时代了,你还信这个?你解不解下来?不解下来的话,我就不跟你回去!”

一个年纪稍大的姐姐说:“最好还是别解,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风俗习惯,怕犯禁忌惹来麻烦就不好了。”

张燕说:“我就要他解下来!”

马安知道张燕说一不二的性格,也不想一见面就为红腰带闹不愉快。他顺从的把红腰带解了下来,揉成一团拿在手上,柔声跟张燕说:“解下来就解下来,你别生气!”

姐妹们也起哄:“久别胜新婚,还生什么气呀?快点回去进洞房!”她们嘻嘻哈哈的跟张燕和马安道别,一哄而散。

张燕跟着马安出来,坐上他的三轮车,路上还把头靠在马安的肩膀上,一脸幸福的回到江夏村。到家之后,马安把红腰带扔在纸箱上,急急忙忙的去洗澡。

谁知第二天一早起来,红腰带就不见了。马安以为被风吹到哪个角落了,把出租房翻了个底朝天,也不见红腰带的影子,便问张燕把他的红腰带放到哪里了。

张燕正在卫生间对着镜子化妆,画完最后一笔眉毛才说:“刚才丢垃圾时被我顺手丢掉了!”

马安有些激动的说:“那是我妈走了几十里山路到镇上买了红布,然后一针一线帮我缝制的,你怎么问都不问我一声就把它丢了?”

张燕“啪”的一下扔了眉笔,说:“别动不动就提你妈,你都二十四岁了,怎么还像个小娃娃?”说完拿了她的包就去上班了。

马安的嘴角动了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昨晚还恩恩爱爱,早上起来就翻脸,这女人真不可理喻。马安心里埋怨着张燕,锁了门,大步走下楼来,看到巷道边上的垃圾桶,被各种生活垃圾堆冒了尖,发出难闻的气息。他打消了翻找红腰带的念头,转身从楼梯间推出充好电的电动三轮,去快递公司上班。

经过云城西路的时候,马安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感觉到腰间空荡荡的好像少了点什么。从除夕到初八,他已经捆红腰带八天,红腰带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一旦丢弃,还真有点不习惯了。

快递公司的店铺在保利云禧的东区一楼,保利云禧的房价是八万加。马安精确计算了一下,如果在这里买一套八十平的房子,可以在五百米外只隔一条黄石东路的江夏村,租住相同面积的房子六百六十六年,如果租他和张燕蜗居的四十平一房一厅,可以租一千三百多年。广州现在的房价就算打五折,马安和张燕也只能遥看瀑布挂前川。两个人的工资加在一起不到八千,房租水电通讯和生活开支,就差不多消耗了一半。他们已经商量好了,今年年底回张燕的老家湖南岳阳结婚,然后去岳阳市区供一套房,到时候有了孩子,张燕就回岳阳待产。马安的老家在湖北恩施的高山上,张燕说去旅游还可以,去居住绝对不可能,到时候把马安的妈妈接到岳阳养老就行了。其实马安既无文化也无技术,更没什么钱,只是长了一副好皮囊,张燕看上他的就一个字:帅。

张燕丢掉马安的红腰带才五天,马安的工作也丢了。

丢工作是因为马安和公司的塌鼻子老板打了一架。他清楚的记得那天派了一百八十九个快递,他把那个大包裹放在科协小区的保安室,就打电话通知收件人尽快去取。两天之后,一个穿超短裙尼龙袜的大妈风风火火找到保利云禧的网点,赌咒发誓地说没有收到马安派的那个包裹。马安调出通话记录,还跑到科协小区保安室,一寸一寸仔细搜索,也没找到那个包裹。保安室内没有监控,那个年纪比他妈妈还大的保安满怀歉意的对他说,每天取件的人很多,他真的没留意是谁拿走了那个包裹。那是一件限量版的网红呢子大衣,网上标价五千多元,马安查了好几天,也没发现误派,那件大衣凭空消失了。

大妈投诉,要求淘宝店退款,公司只得让马安按规定赔钱,并处以两百块钱的罚款。塌鼻子老板扣了马安二月份的工资还不够,要马安补足差额才能继续上班。马安不想再掏钱,求老板在下个月的工资里再扣。塌鼻子老板坚决不答应,他怕马安跟前面的一个快递员一样,立即跳槽赖账,就强行扣押了他的三轮车。马安在捍卫三轮车主权的时候和他打了一架,把他的鼻子砸得更塌了些,鲜血把三轮车的坐垫都染红了。塌鼻子老板打电话报了警,马安把二月份的工资和电动三轮车都赔给了他,才全身而退。还是警察见他认错“态度诚恳”,有意对他网开一面。

英勇的马安被塌鼻子老板开除了,张燕还表扬他“像个男人了!”但是接下的事情,出乎他们的意料。

弹指之间,二月份就过去了。马安在网上投了几份简历,居然没有收到一个面试通知。他整天都在出租房玩英雄联盟,玩到两眼昏花就给张燕洗衣服,打扫房间的卫生,然后上街买菜,做好晚餐等张燕下班回来。

马安先还以为凭借熟悉地形和两年的从业经验,找一个快递员的工作很容易,谁知周边几条街的快递公司都对他关上了大门。有两家老板答应录用他了,可等他去上班的时候,便被一句不好意思打发了。后来还是前同事刘涛到马安的出租房里喝酒,他才知道原委。原来他丢件不赔还和老板打架的丰功伟绩,被塌鼻子老板发了多个快递老板的微信群,从此声名狼藉,没有哪个老板敢聘用他了。

十万匹草泥马从马安心中呼啸而过,处处不留爷,爷去当八路。现在没有八路可当,九路十路也是公汽。捱到三月中旬,马安还没有找到工作,经过一番思考,马安决定改行,到饿了么去做骑手。他花了一千块钱,在一个晚上才营业的街角二手单车店,买了辆旧电单车,在手机上注册成为骑手,开始送外卖。

遗憾的是这份工作马安只做了一天,就夭折了。他从上午十点钟开始送外卖,从云城西路送到黄石南路,从广云东路送到机场北路,从地下室再到高档写字楼,纵横驰骋在近百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中午只是在吃饭的时候休息了十分钟,送到凌晨一点,还有一份扬州炒饭没送到,目的地是城中村一栋无电梯的高层公寓。

当马安爬上公寓九楼的时候腿都软了。敲了半天门,一个年轻的男人裸着上身把门打开,劈头盖脸的训斥道:“你确定你是送外卖的吗?你看看你的手机信息,我已经取消订单了!”说完把门“嘭”的一声关了。

马安心里凉了半截,然而让他彻底崩溃的是,当他提着那盒扬州炒饭下到一楼,发现他停在路边的二手电单车不见了。他使劲捏着钥匙,张着嘴巴在风中凌乱了三分钟,任爬楼的汗水灌进他的嘴里。他疾步走到一个路边的石头椅子上,拼尽很大的力气,才没让泪水流下来。

用了十几分钟,马安才调整好情绪,自己吃了那盒已经变冷的扬州炒饭。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出租房,他像一个刚被群众痛殴的小偷一样,小心翼翼的把张燕弄醒,告诉她,刚买的电单车被偷了。

张燕睡眼惺忪,听了好半天,才明白马安的意思,就安慰他说:“一辆破单车,一个风里来雨里去的职业,没什么好可惜的,你去做去业务吧!”

第二天,马安又满血复活了。他修改了简历,亲自跑去百业人才市场投了几份简历,终于找到了工作,是到一家保险公司去做业务员。

马安按保险公司的着装规定,花钱买了西装皮鞋领带,每天挤地铁乘公交早出晚归,成了一个保险代理人。开早会,做晨操,喊口号,分享签单心得,到大酒店封闭式培训,马安很是兴奋了一段时间。张燕也说他现在精神多了,像一个社会精英。

激情澎湃的三个月之后,这份传递爱与责任的伟大事业,没有给马安带来稳定的收入,还产生了严重的后果。

为了达到基本的业绩,马安先给张燕买了一份爱相随的保险。后来为了转正,又要给她买重疾险,但张燕认为不吉利拒绝了,并声明以后也不要给她买任何保险。马安先给自己买了一份重疾险才转了正,然后为了达到基本的业绩,就一份接一份的给自己买,从年缴费几百到几千的都有。还在他的导师引导下,掏八百块钱在智联招聘注册会员,参加各种人才市场的招聘会,想打造一支属于自己的团队。打造团队是很烧钱的事情,马安忙活好些天,前后只招到两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他们开了几次早会,弄清楚没也业绩也就没有工资的事实,连招呼都没打就离职了。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马安也没能把自己的团队建起来,却把两年来送快递的积蓄都花光了,甚至连乘公交地铁的钱都不得不向张燕伸手,日常生活开销就更不用说了。张燕是超市电器部的促销员,收入时高时低,一点也不稳定,面对颗粒无收的马安,她不得不掏钱应付房租水电和吃饭等支出。过了一段时间,张燕的存款也花完了,马安还是没有任何起色,不得不刷信用卡度日。

  败光了准备回岳阳买房的首付,看不见希望和未来的生活像黑洞一样,吸走了张燕的全部热情。现在,她只要看见马安,便没来由的气不打一处来。

一个女客户想买少儿保险,要马安买一套乐高积木送给她的儿子作为附加条件。马安去商场买积木的时候,发现信用卡已经透支了,买不了单。他忙打电话给张燕,问她发工资没有,先转三百快给他急用。张燕什么也没说,直接挂了他的电话。

没有乐高积木,马安硬着头皮去见女客户。女客户见他空着手,脸色当场就拉了下来,那张少儿保单就黄了。马安心情不爽,等张燕下班回来,除了脸色难看之外,他还说了一句保险业内的名言:你今天对我不睬不理,日后我让你高攀不起!就是这句话捅了马蜂窝,张燕气炸了肺,她跳起来问候了马安列祖列宗和妈妈,流着眼泪收拾衣服离开了。

女朋友比一张保单重要多了,何况还是比较漂亮的女朋友。马安吃了一桶康师傅,又吃了一桶康师傅,搞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已经凌晨了。他发微信向张燕道歉,求她原谅,想让她回来。但如泥牛入海,张燕一个字也不回。马安又反复拨打她的手机,结果被反复挂断。马安继续拨打,张燕忍无可忍,愤怒之中她想拉黑马安,却按错了键,手机接通了,传来马安的深情呼唤:“燕子,回来吧!”

张燕对着话筒吼道:“马安,你有完没完?就算我和你结了婚,我也要和你离婚,我高攀不起!”

马安问:“这深更半夜的,你在哪里?”

张燕说:“你管我在哪里?”

马安在手机中隐隐约约听到了刘涛的声音,刘涛说:“跟这种人还啰嗦什么,浪费表情!”然后手机就被挂断了。

说起来,张燕还算是刘涛介绍给马安的。马安还在快递公司上班的时候,马安厨艺不错,恩施风味的家常菜做得很地道,刘涛蹭了一次便赞口不绝。第二次刘涛买了菜,带了一个漂亮的妹子过来,要跟马安学习做菜。那个妹子就是张燕,张燕跟马安打了几次下手,便不干了,红着脸对马安说:“你会做,我还学什么?”马安心跳加速,还有比这更直接的表白吗?后来他们背着刘涛约会,没多久,就暗度陈仓住到一起来,已经谈婚论嫁了,也不知道刘涛知道不知道。

刘涛跟张燕称兄道妹,说是什么亲戚,马安没细问。他们都是湖南岳阳人,外貌看起来还真有点像,马安估计他们是表亲之类关系。现在张燕住进刘涛只有一个单间的出租房,一张一米二的床,难道一个睡床上一个睡床下?如果他们睡在一张床上,那么肯定是假亲戚了。刘涛面相狰狞,但身材高大孔武有力,马安绝对是打不过的。他抓狂半天,无计可施,只好躺在床上一声接一声叹气,他做梦也没想到刘涛那厮居然还是张燕的备胎。

失恋之后,马安的精气神都没了,在保险公司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又混了十来天,没有卖出过一份保险,也没有做成一个有效的增员,就因为连续三个月业绩挂零被开除了。

让马安感觉崩溃的是口袋里没钱。他三番五次的打电话给他妈妈,想跟她借点钱度过难关,他妈妈手上有一笔钱,是他爸爸的抚恤金,可他妈妈的电话号码居然过期了。那些平时有来往的朋友和老乡,自从马安做了保险业务员,就像躲避瘟神一样躲着他了,别说借钱,只要看见来电显示是他的号码,百分之百的会被无情的掐掉。

  那一段时间,马安都在躺在床上懊悔。如果当初掏钱赔了那五千多块钱,如果不和塌鼻子老板打架,如果不去做保险业务员,那么马安也不会落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张燕也不会离开他,马安恨不得杀死自己。

吃完一箱康师傅方便面,生活还得继续,马安强打起精神去找工作。城中村有很多无牌无照的服装加工厂和鞋厂,他问了十家以上,连份杂工都没找到。老板们都说由于受到美国的贸易制裁,出口订单大弧度减少,已经开始裁员了,能自己干的活就自己干。

那天下午,马安又无功而返,有气无力的回到出租房,刚往床上一躺,就听到张燕在门外一边用脚踢门,一边还高声大骂:“马安,你这个赖皮狗,你欠信用卡的钱逾期不还,银行都打我的电话催三次了!”

  马安躺在床上,连门也不想打开,说:“都快饿死了,怎么还?要不你先帮我还上吧。”

  “你把我的存款都花光了,还有脸要我帮你还?你是个男人吗?如果你不去工作,就赶紧去死!”曾经柔情似水的张燕,变身怒目金刚了。原来马安的手机欠费停机,银行的催收人员联系不上马安,找上了张燕,怪不得张燕发那么大的火。

  马安不想听到她的谩骂,拉过被子蒙在头上,谁知门外再无声息,张燕已经离开了。

昏昏沉沉睡到黄昏,粒米未进的马安摇摇晃晃来到大街上,想去找昔日的一个老同事借点钱,他是马安做保险业务员的时候,唯一没有去骚扰的人。路过街边一个银行信用卡代理点,办卡的两个小妹热情地招呼马安坐下聊一聊。聊了半个小时,她们成功的向马安推销了一张无须担保的低额度信用卡。

马安饿坏了,拿着信用卡就去找可以刷卡的餐厅,然后龙虾卤煮烧烤啤酒,胡吃海喝,要把失恋失业的郁闷统统化解掉。他吃饱喝足,感觉精气神都回来了,提现给手机充上值,决定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再出去找工作,这一次的目标职位是做国际物流的操作员,每天的工作就是搬运货物,量一量货物的尺寸,称一称货物的重量,标注一下目的地国家,不用东奔西跑。

胡思乱想到半夜,马安的胃剧烈地疼痛了起来,而且是那种排山倒海的痛。他挣扎着爬起来,东倒西歪的走到城中村的小诊所,也只能买了点止痛药。那个持假行医证的秃头医生恐吓他说,这症状很可能就是胃癌,要尽快去大医院检查治疗。

回到出租房,马安忍着剧痛,扶着墙壁走到厨房烧了一锅开水,喝了两杯开水服了止痛药之后,腹部还是一阵阵的绞痛,估计药不是假的就是已经过期了。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他再一次拔打他妈的电话,语音提示还是该号码已经过期。

江夏村是个很大的城中村,有超过二十万人在这里居住。马安不止一次看见,从那些迷宫一样的巷道里,经常会抬出一具年轻的尸体,他们或男或女,或病死或自杀,或过量吸食毒品,甚至有被谋杀的,他们轻若鸿毛的死去,除了让自己的亲人陷入悲痛的深渊之外,只是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死亡的阴影笼罩在马安头上,他很害怕自己过几天也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但他实在想不起除了张燕谁还可以帮他一把,便硬着头皮打电话向张燕求援,毕竟同床共枕一年多,就算她已经移情别恋,也不会见死不救吧。

手机居然通了,马安说:“燕子,我快要死了,求你救救我!”

  张燕没有好气的说:“赶紧死,死之前还清信用卡,别连累我!”

  马安说:“我病了,患的是胃癌,保险公司将会赔给我五十万,你知道当初我买的重疾保险填的受益人是你!”马安知道不说严重一点,张燕一定不理他。

  张燕冷冷地说:“那你赶快去更改受益人,我不稀罕!”

马安说:“我不改,我这辈子就只爱过你!”

张燕说:“我已经不爱你了,你别再打扰我!”

马安哽咽着说:“我没想要打扰你,只是我的病很严重,如果就这样死在出租房,我妈也不知道,那保险就白买了!”

张燕口气软了些,说:“我离开你的时候都好好的,怎么突然得了胃癌?”

  马安说:“可能是饿出来的吧,我也希望不是!”

  张燕说:“你别骗我了,你赶紧找个工作赚钱,把信用卡的钱还了!”

  马安说:“都这个时候了还骗你干什么?胃癌属于重疾,重疾险条款规定观察期是180天,我还有两个月才到观察期,就可以理赔得到五十万了,可是…….。”

  “可是什么?”张燕问。

  马安说:“可是我现在没钱,也联系不上我妈,不知道能不能撑到观察期,我求你帮帮我,花你的钱一分不少的都还给你,到时候我再给你十万,剩下的钱拜托你汇给我妈。”

  张燕问道:“你怎么确定就是胃癌?”

  这时候,马安不得不继续编下去了,说:“我去医院检查了,主治医生说是胃癌的症状,让我交钱作检查,我说我现在没钱,但之前买了保险,想等两个月过了观察期再去出报告,否则保险公司不赔钱,医生也同意了。”

  张燕迟疑的说:“让我想一想!”就挂了手机。

当初马安买重疾险的时候,受益人那一栏,确实录的是张燕的名字和身份证号码。如果现在去照顾他,他一定会以为自己是为了钱;如果不去,马安不是饿死就是病死,必死无疑。如果自己见死不救,下辈子良心不安。

  马安想就算张燕愿意过来,刘涛一定不会同意,让女友去照顾前男友,这世上没有这么高尚的男朋友。可是现在他孤身一人,患了重病没钱治疗,离死亡不远了。张燕无疑是他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不管抓得抓不住,先抓了再说。

第二天一早,张燕过来了。

打开出租房的门,马安故意夸张的呻吟,脸上的表情扭曲,显得很难受的样子,令张燕神色黯然。

无论是为了十万块钱也还好,还是为了自己良心不感觉亏欠也好,张燕决定帮一帮马安。但她又不想让刘涛知道她在照顾马安,便申请休年假,每天像平时上班一样来马安的出租房照顾马安。她知道有胃病的人都吃不了任何硬东西,便去市场买了些瘦肉,剁碎了煮一锅瘦肉粥,然后很有耐心的喂马安吃下去。

  遇到房东大叔来催缴房租,张燕还帮他交了房租,掏钱买米买面买药。她自己的工资花完了,就找借口向刘涛借钱。

  年假休完了,张燕又请了一个月的长假照顾马安。两个人的关系好像护士跟病人一样很少交流。马安的胃绞痛周期越来越长,时痛时不痛,脸上的气色也好了很多。张燕每天晚上按时离开,不知道是不是回到刘涛的住处,马安不敢问。他怕张燕生气一走,就没人跟他煮饭洗衣服,他又将面临死亡威胁了。

终于熬过了重疾险的观察期,张燕带着马安去医院检查确诊,好拿化验报告去找保险公司理赔。

  他们找到保险公司指定的那家医院,排了半天队照了胃镜,又等了半天才拿到化验报告。医生看了看报告,和颜悦色的说:“你这不是胃癌,只是浅表性胃炎糜烂,回去吃点药好好调理调理半年就行了,这种慢性病急不来的。”

  两个月的功夫白费了,又倒贴了三千多块钱,张燕气得眼泪直流,她顾不得颜面,拉着马安的衣服,破口大骂他是个骗子,引来一堆人围观,有几个年轻人撸起袖子,想要打马安。

马安的脸皮已经被曾经的饥饿和病痛折腾得很厚了,他甩开张燕,走到一边,从容的拨通了刘涛的手机:“姓刘的,你到我那里蹭了几餐饭,就把我女朋友蹭走了,现在我正式转让给你,不谢!”他完全忘了张燕还是刘涛介绍给他的。

没想到刘涛给马安当头一棒,把马安打懵了。

刘涛说:“马安,你给老子听清楚,燕子是我同母异父的妹妹,她从你那里搬到我这里,是想你振作起来,像一个男人一样承担起生活的重任,而不是高不成低不就的吃软饭,你从她那里拿走的每一分钱都必须归还,否则我打断你一条腿,不信就试试?”

马安没想到是这样一种情况,拿着电话的手有些发抖,最后掉到地上。马安回过头来想问张燕是不是真的,但张燕已经离开了,她的背影在远处闪了一下,汇进人群不见了。

马安弯腰捡了三次手机都没捡起来,便蹲在地上。他这才想起今年是他的本命年,张燕扔了他的红腰带。

费劲的捡起手机,马安蹲在路边给张燕发了一条信息:“燕子,对不起!我不是有意骗你,对我来说,没患胃癌比什么都好,欠你的钱会一分不少的还给你,感谢你的救命之恩,若有来生,容我慢慢偿还!”

张燕没有回马安的信息,她走在人群之中感觉非常孤独也非常矛盾。患胃癌就等于是死刑,别说是前男友,就算是一个普通的熟人,她也愿意拿十万元救他一条命,何况马安欠她不过万多元,她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残酷无情了?想起和在马安一起的点点滴滴,她发现自己能回来照顾马安,其实还是内心深处割舍不下这段感情。

马安决定回一次家,先向妈妈借钱还给张燕,然后让他妈妈帮他再做一条红腰带,度过这该死的本命年。

马安厚着脸皮,去找曾经计划借钱的那个老同事,磨了半天,借了五百块钱。在去火车站买票的路上,他接到张燕打来的电话。

张燕问:“你在哪?”

马安说:“我去火车站买票,回家找我妈妈借钱来还给你,我怕你哥刘涛打我!”

张燕说:“你买两张票,我要亲自去你家拿钱!”语气跟以前一样不容置疑。

马安迟疑了一下,说:“你怕我赖账不来了吗?”

张燕顿了顿,说:“我想去你家玩几天,我还没去过你家呢,你真的是个傻鸟!”

马安豁然开朗,他乌云密布的世界,也在那一刻明亮起来。

 

 

  发表于深圳《宝安文学》2020年4月19日第55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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