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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宗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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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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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江河上的留守妇女

           

                           1

   如果不看那张照片,冉二毛也不会和刘八斤打那一架,后面的一切也许就不会发生,当然仅仅是也许。

   那个南方夏日的午后,燥热的麒麟家具厂男工宿舍,雕刻技工冉二毛在肮脏的铁架床上做了一个梦,梦见他的媳妇张春桃在一大片油菜田里走,他奋力在后面追,可张春桃始终在他前面越来越远,最后消失了……

冉二毛在惊慌失措中醒来,才发现这只是南柯一梦,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他拿出手机翻看照片,很快就找到了那张在梦境里出现过的照片,照片上的张春桃一袭红裙,站在河边金黄色的油菜田中,艳若桃花。

冉二毛的目光痴迷地定格在那张照片上,神情有些恍惚。邻床的刘八斤也醒了过来,他见冉二毛出神的看着手机,还以为他看的是黄色视频,也从床那边伸过头来想一起分享。谁知一看却是一个美女照片,就开口赞叹道:“咯老子的,这是你哪个朝代泡过的马子嘛?条子好正哟!

“嘁!什么马子?郑重地跟你龟儿子说哈,这我的媳妇,我的堂客,我的婆娘,我的太太,我的老婆!”冉二毛合上手机,白了一眼留了两撮八字须活像一只老鼠的刘八斤,得意地说。

“你的婆娘?吹牛不打草稿,我怎么看都不像是你的婆娘!”刘八斤从床上坐起来,摇晃着他硕大无朋的脑袋说。

 “放你妈的狗屁,老子给你看清楚点!”冉二毛再次拿出手机打开相册,点出他和张春桃抱着女儿的合影,伸到刘八斤的鼻子底下,挑衅地说:“我们的女儿都三岁多了,她还不是我婆娘,难道是你爹的婆娘?”

老光棍刘八斤最烦的就是那些结了婚的家伙,在他面前显摆自己的漂亮老婆,就怪腔怪调地说:“嘿嘿,你说是你老婆就是你老婆?你们怎么就没有一点夫妻相?根本不般配嘛!”说完还意犹未尽的加以无情打击:“就算她现在是你老婆,以后是不是就难说啰!”

冉二毛关了手机,恨恨地说:“你老鼠嘴一张,什么都敢乱咬,真是一个缺德少教的玩意!”

刘八斤见冉二毛生气了,就硬着脖子语重心长地说:“实话说,你的老婆长得太招摇了,你又常年不在家,就算不离婚,给你戴几顶绿帽子那是很自然的事情。你看就我从来不结婚,别人想给我戴绿帽子都没门,我只给别人戴绿帽子!”

冉二毛被这句话激怒了,他从床上一翻身就站起来,指着刘八斤的鼻子骂道:“你敢跟老子比?你也不撒泡尿照照,尖嘴猴腮一副快饿死的老鼠样,也就和包装部的几个老娘们隔靴搔痒的打情骂俏,嘴巴这么尖刻,活该你打一辈子光棍!”

刘八斤感觉自尊心受到莫大的打击,人格遭到无情的践踏,也愤怒的大声叫道:“你帅!你帅!你比刘德华周杰伦还帅!我敢打赌,三年之内,你若不离婚,我用双手走路,用双脚吃饭!”

冉二毛跳起来一个耳光扇过去,刘八斤头一偏躲开了,两个人立即扭打在一起。

午睡的工友们纷纷被吵醒,见这两个平时穿一条裤子还嫌肥的家伙打了起来,都感觉很奇怪,这到底是演的哪一出?有人走上前试图拉劝,被冉二毛粗暴的推开;也有人在一旁煽风点火,希望他们打得更猛烈一些。这样的打斗比电影和电视剧真实多了,动作未经专业设计,既不美观也缺乏观赏性,但赤手空拳招招不走空,一样具备娱乐功能。遗憾的是他们的吆喝声太大,惊动了工业区巡逻路过的保安。他们冲进宿舍,大声喝止,其中两个保安冲上去一人拉住一个,才将两头愤怒的公牛分开,并提出严正警告:再打就送治安办拘留起来。

这时候上班铃响了,两个人都像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地离开宿舍,走进各自的车间,开始下午的劳作。

冉二毛启动雕刻机,心情坏到极点。刘八斤居心险恶的预言,引发了他一直以来的担忧,严重的破坏了他的情绪,他心中充满了愤怒,无法像往日一样回忆和张春桃在一起的幸福点滴,打发枯燥单调的工作时间。

整个下午,冉二毛都在想着即使冒着被开除的风险,也要好好的教训一下那只老鼠。怎么教训?在哪里教训?教训到什么程度?这些问题都不在考虑之列,重要的是教训。

在此之前,冉二毛和刘八斤算是铁杆,他们虽然来自不同省份,但却同讲一种方言,有种天然的亲近,就自成一帮,经常形影不离但关系亲密。刘八斤是个单身汉,没有妻儿老小的拖累,为人豪爽大方,就是口无遮拦有点让人讨厌,外出洗脚按摩喝酒总是他买单多。冉二毛回馈给他的不过是些男女之间隐秘的鸡零狗碎,毫无经济价值可言。可是,跟刘八斤中午那恶毒的预言相比,几支啤酒算什么?几盘炒田螺算什么?冉二毛必须打得他满地找牙,让他永远记得管住自己那张乌鸦嘴才算完。

好不容易挨到下班,冉二毛兴冲冲回到宿舍,也不立即去食堂打饭,他要等刘八斤回来,想着趁保安们都在吃饭,速战速决,再打刘八斤一顿,出出积了一下午的怨气。

冉二毛握着拳头气势汹汹的坐在床上等,只要刘八斤一踏进宿舍,他就冲上去左右开弓,再踢上几脚,让他没有还手之力。谁知等了半个小时,也没见到刘八斤的踪影。心想在一个厂干活,你跑得过初一,还躲得过十五?在他拿着碗去食堂打饭的路上,手机响了,一看居然是刘八斤,就接了,恶狠狠地说:“你他妈的在哪?老子正在找你!”

刘八斤的口气跟中午判若两人,说:“二毛,我就跟你开个玩笑,你发那么大火干什么?是我嫉妒你眼红你有个漂亮老婆乱嚼舌根,你到重庆菜馆来,我请你喝一杯,算是赔罪道歉,要不要得?”

冉二毛恨恨的说:“喝你妈个头喝喝喝,老子只想揍你!”

刘八斤说:“好!那你过来,我让你打一顿消消气,只要没有熟人看见,我绝不还手;你若还在宿舍当众扇我耳光,我肯定要还手,我也是个男人!”

听他这样一说,冉二毛心情好了一点,就拿着碗去了工业区外面的那家重庆菜馆。

刘八斤已经点了六个菜,恭候在那里,一见冉二毛来了,立即让座倒酒,嘴里不停的道歉,才按捺住冉二毛掀翻桌子暴打他一顿的冲动。

冉二毛骂骂咧咧的喝酒,刘八斤唯唯诺诺的倒酒,一杯一杯的干,一会儿就干掉了十瓶啤酒。两个人都喝得烂醉,就互相搀扶着回到宿舍倒在床上,继续问候着对方的母亲及姐妹。中午目睹他们打架的工友们有些疑惑,这两个家伙是不是都得了神经病?

冉二毛万万没有想到,刘八斤一语成谶。

三天之后的一个晚上,冉二毛洗完澡躺在铁架床上,习惯性地拿出那部已经磨出黑塑料底色的三星手机,想打电话给张春桃,听一听她和女儿的声音,解一解一天的疲惫。谁知一打开手机屏幕,读了当天下午收到的三条短信,瞬间就把他的念想击得粉身碎骨。幸好上班时间手机设置成了静音,否则他这一天的班都没法上了。

第一条信息是他妈冉婆婆发过来的:二毛仔,你媳妇和后花园的刘二饼搞在一起了,我和你爹亲眼所见,你立即给我回来离婚,我们冉家丢不起这个人!读到此,张二毛感觉自己心的温度陡然降到冰点,这不是刘八斤那个杂种说的绿帽子是什么?

第二条信息更让他感觉冰冷绝望:冉二毛,我不为你守活寡了,我要和你离婚!是他媳妇张春桃发过来的。

第三条短信就显得恶贯满盈,直接将冉二毛打入人间地狱。那是一个不熟悉的号码发过来的一小段视频:一个光屁股的男人正压在一个光屁股女人身上,像两条大肉虫一样蠕动着。冉二毛不用看,他知道下面的女人是他媳妇张春桃。

浑身的血立即都往头上奔涌,冉二毛如遭电击般从床上弹了起来,他知道上面那个男人就是刘二饼,于是恶狠狠的发出了死亡威胁:刘二饼,老子回来不砍死你,誓不为人!

刘二饼的回信干脆果断,一点也不含糊:我随时恭候你回来砍,砍不死我的话,你就和张春桃离婚吧!

冉二毛懵了半晌,实在想不出他的媳妇张春桃,怎么会真的跟后花园街著名的泼皮刘二饼勾搭在一起,他悲愤交加,幸好那对狗男女不在身边,否则一定要他们血溅当场。

他回道:张春桃要和我离婚,就是为了要和你结婚?此刻他连电话都不敢打,怕工友们尤其是刘八斤听出他老婆红杏出墙的丑事,那让他今后怎么抬头做人?他只能打掉牙齿往肚里咽。

刘二饼:张春桃现在怀了我的孩子,你们除了离婚还有别的路可以走吗?

冉二毛:我操你八辈子先人!

刘二饼:你随时可以去阴间操!

暴怒之下的冉二毛一边拨打张春桃的号码,一边走出宿舍来到厂外,想咒骂张春桃,几次都被无情的挂断,只好再写了条短信:你这个不要脸的贱货,你真的要跟刘二饼结婚?你让我和冉晓红今后怎么活?

等了很久,张春桃才回了消息:事到如今,说什么也晚了!回来离婚吧,冉晓红跟你就是,我净身出户!

冉二毛:这几年我在外面累死累活挣钱养家,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你的良心给狗吃了?我寄回来的那些钱,你要一分一厘给我算清楚!

张春桃:钱都输光了!当初是你教我打麻将的,也是你同意我打麻将的!现在除了离婚,我们还有第二条路可走不?看在冉晓红的面上,你们别再逼我了,逼死了我,你还得给我收尸!

冉二毛竟然无言以对,但他不死心,再次发了个信息给张春桃:你真有了刘二饼的孩子?

张春桃:你莫再问了,要么你回来杀了我们,要么给我们一条生路!

我们两个字是她和刘二饼的统一战线,像两把利剑,直插冉二毛的心脏,宣告张春桃的身心已决绝无情的离开了他。

冉二毛五内皆焚肝胆欲裂,差点倒了下去,他是一步一步挪回宿舍倒在床上的。他一夜无眠,一直折腾着那架可怜的铁架床,恨不得立即飞回去,亲手撕了那对狗男女。

邻床的刘八斤数次被他吵醒了,关心的问:“冉二毛,你哪里不舒服?”

冉二毛发出豹子般的低吼:“你他妈的给老子闭嘴!”

吓得刘八斤立即用肮脏的毯子蒙住了头部。

第二天一早,冉二毛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直奔老板办公室,向老板提出的辞职,理由充分而且恶毒:媳妇突发重病死亡,需要火速回去处理后事。

老板看了看胡子拉碴的冉二毛,仿佛一夜老了十岁,深表同情,说:“那你节哀顺变,工资全部结算给你,你处理好后事,随时可以回来上班!”

冉二毛领了工资,打了出租车立即奔向广州南站,再搭乘高铁往家的方向狂奔。一路都在寻思着刘二饼那个狗杂种,他到底有什么神通,或使用了什么卑鄙手段,拐走了他的媳妇。

2

鄂西南偏远小镇双江河镇,坐落在群山之间,因小镇前后各一条河而得名。

后江河的水污浊不堪,那是一条才从大罗山底下出来的伏流,流到镇上也不过一公里,可是河水浑浊,上面还漂浮着许多来历不明的垃圾;而另一条从老屋基峡谷流出的前江河,就要清澈多了,很多河段还能看得清河底的鹅卵石。前江河和后江河在镇尾巴上交汇,一路奔流向下,经彭水注入长江。

这天早晨,冉婆婆送孙女冉晓红去幼儿园之后回到家,听见张春桃的房间好像有男人絮絮叨叨在说话,她以为冉二毛昨天半夜回来了,就叫了一声冉二毛,房间那边却安静了下来。她走过去推门,发现门从里面闩了,根本推不开。半晌,张春桃在里面问:“妈,你叫啥子嘛,冉二毛又没回来!”

冉婆婆说:“那刚才我好像听到有男人在说话”。

张春桃说:“是你耳朵听花了吧,哪有什么男人说话!”

冉婆婆心里不踏实,她去街上卖小菜,听到街上有一些风言风语,说她的儿媳妇张春桃在后花园打麻将,输了不少钱,还跟樱花茶馆的老板刘二饼勾勾搭搭。她悄悄绕到屋后,想从后面的窗户看个明白,可惜窗户拉上了窗帘,什么也看不见。她正想离开的时候,窗帘居然拉开一角,露出一张烧饼般的圆脸,她认识这个人,正是樱花茶馆的老板刘二饼。

冉婆婆惊慌失措的连声大叫:“冉老汉!冉老汉,快些过来!”

刘二饼见已经暴露了,索性拉开窗帘,打开窗户,对冉婆婆说:“二舅娘先莫喊,你这一喊大家都没了脸面,有话我们慢慢说!”

冉婆婆一屁股坐在湿漉漉的泥地上,垂足顿首地撕扯着自己的白发哭了起来:“我那苦命的二毛子啊,你在外累死累活,媳妇在屋头偷人养汉!张春桃,你还要不要脸?偷人都偷到家里来了,你让我们一家人还有脸活不?”

冉老汉听到了冉婆婆的哭喊,立即从床上爬了起来,到厨房操了把菜刀,三步两步就冲到张春桃的房门口,大声骂道:“你这两个不知廉耻的畜生,你们给我滚出来,老子这就剁了你们!”他猛踹房门,把脚都踹痛了,没有踹开,就奋力朝门上连砍了数刀,无奈那扇实木门很结实,只留下几道浅浅的印子。

冉家是独门独院,距离最近的邻居大概有五百多米,没有了观众,冉婆婆的哭诉就显得单薄苍白。

刘二饼是见过世面的人物,他这时候站在门背后,冷静地对冉老汉说:“二舅,我妈也姓冉,跟你们冉家还没有出五服,事情到今天,我也不瞒你,张春桃在我那里打麻将输了两万五,我过来拿钱,我是借了高利贷给她的,她也晓得,追债的人一大早就堵在我家门口,我也是莫得法子才过来,今天她只要给我两万,那五千我另外想办法去筹集!”

听到这里,冉老汉气得直跺脚,顺手又往门上砍了一刀,嘴里骂道:“你少给老子扯蛋!红军长征才两万五,谁欠你两万五?谁叫你做那断子绝孙的营生?你和张春桃的丑事哪个不晓得?就冉二毛不晓得!你是个男人就把门打开,老子今天不骟了你,就算白活了几十年!”

刘二饼朗声说:“二舅,实话说我和春桃睡觉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们有的是地方睡,到你这破瓦屋里睡啥子?我的床比冉二毛的床安逸得多,我真是来拿钱的,你们这样一吵,丢脸的是冉家,我刘二饼早就不要脸了,我只要钱!”

冉婆婆听说是张春桃欠了刘二饼的钱,立即收了眼泪,她站起来拍拍屁股上沾的湿泥土,回到她和冉晓红睡觉的房间,倒在床上长叹短吁,也不管冉老汉怎么收场。

冉老汉一时也语塞,顿了顿说:“打个小麻将耍,怎么会欠你两万五,再说,这几年冉二毛寄了不少钱回来,这些钱都存在她那里,难道都输光了?莫不是你这个狗杂种设套子害她?”

刘二饼像一个老教师给小学生讲课一样,苦口婆心的解说道:“二舅,你以为还是你们几个老汉打上大人化三千纸牌,五毛一块,输赢十块二十?现今街上的人都打五十块一百块还带飘,一场麻将下来,少说都是上千的数字,冉二毛寄的那点钱,早就输光了,不信你问春桃!”张春桃在屋里默不作声,她敢说什么呢。

冉老汉气急了,用力将菜刀砍在门框上,大骂张春桃:“张春桃,你这个背时砍脑壳死的东西,你活路不做细娃不带,天天去打麻将,你把你的人输了就算球哒嘛,我叫我二毛子再讨一个婆娘回来就是噻!你把他的血汗钱都输哒,啷个得下场嘛!天!我们冉家前世作了什么孽,娶了你这个报鹰?啊!”

里面没有了声音,空气仿佛也凝固了,冉老汉也冷静了些,他明白,就算强行破门进去,就算砍死刘二饼,他也得抵命,为这种不光彩的事情拼了老命,不仅不值得,还将是双江河镇天大的笑话。

“天啊天!你就帮我收了这对狗男女吧!”冉老汉拉长腔调以这句咒骂作为休止符,然后操了一把挖锄上坡挖土去了。他气得咬破嘴唇,流出腥咸的血吐了一路。冉二毛那个狗日的杂种,连老子都信不过,赚点钱硬要给他媳妇存起来,这下好了,钱没有了,媳妇也没有了。

冉婆婆在床上生气,见冉老汉走了,等了半天也不见搬救兵回来。事到如今,就算家丑不可外扬,但也得给冉二毛打个电话,让冉二毛回来离婚算了。她拿着冉二毛给她的旧诺基亚手机走出家门,可是怎么跟冉二毛说呢?冉二毛知道她们婆媳关系一直紧张,为冉晓红感冒发烧的事还大吵过一架,如果直接跟冉二毛说媳妇张春桃偷人,冉二毛未必相信。冉婆婆在街上转了半天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一个满意的方案,直到幼儿园放学,她去接冉晓红的时候,才到街上拦住一个陌生的年轻人,让他帮忙发了那条信息。她知道冉老汉也不会发信息,木讷的他更不可能打电话给冉二毛说这件丢人现眼的事情。

刘二饼用子虚乌有的两万五千高利贷,从思想上挫败了占领道德制高点的冉家两个老人,见他们先后离家走了,就和张春桃从容不迫的离开冉家,回到后花园刘二饼家里。

这个时候,张春桃已有身孕,拿刘二饼一点办法也没有,只有唯刘二饼之命是从。刘二饼执意到冉家的目的,就是要向冉家挑明他和张春桃的关系,要冉家休了张春桃,现在目的达到了。按照计划,他必须让冉二毛尽快回来离婚,于是让张春桃发了条信息给冉二毛。他们在刘二饼的家里等了一下午,也没有等来冉二毛的电话,张春桃说:“就算在上班,看到这条的信息,我不信他还能坐得住,是不是他手机坏了?”

刘二饼嘿嘿一笑,打开功放机,搂过张春桃在屋子中间转了几圈慢三步,最后把她往床上一按,说:“我有办法,能让他以最快的速度回来!”他轻车熟路的脱光了张春桃,打开房间所有的灯,调节好距离,用他的苹果5S拍了一段他们的激情视频,直接发给冉二毛。

3

冉二毛是在三十二岁这一年才娶到张春桃,那一年张春桃二十六岁。

   张春桃是张家坪最漂亮的女子,如果不是苍岭坡的媒婆黄大牙,冉二毛也不可能娶到张春桃。黄大牙和冉婆婆是一起长大的老姐妹,她的大脑就是一个64G的硬盘,储存了方圆五十公里以内未婚男女以及寡妇鳏夫的信息。听说张春桃从东莞回来没有再出去打工,等着找婆家,她立即三顾张家坪摸底,弄清楚了二十六岁的张春桃确实还未嫁人。据说她在东莞和一个广东阳江男孩谈恋爱,一谈就是四年。没有想到那个绝情寡义的阳江帅哥,在玩腻了她之后,偷偷地不辞而别,去向不明。张春桃的感情遭受重创,几乎万念俱灰,只好辞职回家,想在老家休养一段时间再说。于是黄大牙粉墨登场,鼓动三寸不烂之舌,说动了张家下到双江河镇冉家看人户(土家族的相亲仪式)。

冉二毛的五观勉强端正,但身材有点缺斤少两,只比卖炊饼的武大郎略高,初中毕业之后也曾北上新疆南下深圳,搞过建筑,当过保安,做过传销,干过业务员。总是幻想挣大钱开豪车娶美女,无奈心比天高命如纸薄,转眼已过而立之年,还是浪荡子一个。每年春节回家,也没有见他拿钱孝敬父母。过了春节再要南下北上,还要向冉老汉要路费。老实巴交的冉老汉夫妇,靠耕种几分薄田过日子,也从来也没有指望他赚钱养老,只希望他早点娶妻生子,安安稳稳过日子。可是放眼双江河镇,正经人家的闺女,哪个又看得上浪迹江湖多年依然一无所有的老光棍?那些小太妹们就更别说了,在她们眼里冉二毛就是一堆行走的臭狗屎。是媒婆黄大牙扭转了冉二毛的命运,将他的名字从镇妇联的帮扶对象中划了出来。

沿着后江河伏流出口洞脑壳一直往上走,步行三个多小时才能达到张春桃家所在的张家坪,这里属于高寒地带,除了麻石疙瘩还是麻石疙瘩,最常见的植物是能拦得住牛的牛网刺,很难见到一大块平整的土地,主要农作物就是种植在麻石疙瘩缝隙的包谷大豆和红薯,大米是稀缺物品,需要卖了大豆包谷拿钱去镇上买。每年冬季附近的水井都自觉关闸断水,需要到百丈坡脚下的大龙洞里挑水喝,等到来年三月几场春雨下来,那些水井才开始断断续续的供水。这里自然条件恶劣,按照联合国的标准,不合适人类居住。

两个经历过漂泊沧桑的人,经过媒婆黄大牙的牵线搭桥,在冉家那栋砖木结构的瓦房里见面了。冉二毛已经到了饥不择食的阶段,此前他相亲无数,都惨遭淘汰,还差点娶一个老公死在外地矿洞的女人。那个女人虽然拿了笔巨额赔偿金,但是一脸晦气的黄黑斑让他逃之夭夭,那是他唯一的一次淘汰别人。在最深的绝望里,黄大牙给他送来了最美丽的惊喜,张春桃身材高挑皮肤白皙,而且五官端正。后花园街地痞刘二饼在后来的喜宴上公开说,新娘在东莞混了那么多年,不做有钱人的二奶真是浪费资源,嫁给冉二毛,就是典型的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其实冉二毛连牛粪都算不上,他哪有什么养料?

看人户的仪式完毕,在送张春桃回家的路上,冉二毛依然激动异常好像中了一个大奖,他语无伦次地对张春桃说:“你知道这些年,为什么我未娶你未嫁吗?这就是我们前世今生的缘分,我是为了等到你,你也是为了等到我!”

张春桃见他油腔滑舌,而且长相确实有些潦草,心里越发不喜欢,就说:“我从东莞回来之前,在那边谈过一个男朋友,现在你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也没多大意思,重要的是结婚之后,你别跟我啰哩啰嗦就行了,免得经常吵架!”

冉二毛听懂了她的意思,拍着胸膛说:“你放心好了,这辈子我能娶上你,是我的福分,再说了,我们这个年龄在外打过工的男女,哪个没有些故事呢?”

回到张家坪,张春桃还是有些不愿意,跟那个阳光帅气的阳江男孩比,冉二毛简直就是一只癞蛤蟆。张父说:“如果你真不愿意,我们也不逼你,你还是出去打工,将来嫁到哪里都是你自己的事情;如果你再这样拖下去,我们这张老脸往哪里放?你妹秋菊的娃儿都四岁多了,我不想别人在我们背后指指戳戳,说你在东莞做过小姐,现在没人要呢!”

张妈也说:“桃桃,这些年你在外面还没有漂够啊?外边的男人啷个靠得住嘛,人家说不要你就不要你!你一个妹崽家家的,要过的是安稳日子。你听话些,你嫁到镇上去,我们下镇上赶集卖东西,起码也有地方喝水落脚。这个冉二毛是长得不怎么样,但看面相老实,起码不会欺负你,结了婚你们就安心在家过小日子算了,这人哪能都大富大贵嘛!”

张春桃听她妈这样一说,想到这些年在外面的种种遭遇,想到前男友的绝情,不觉悲从中来,含泪应道:“那!那就由你们作主吧!”

张父一直皱着的眉头舒展开了,他立即一锤定音:“好!就这么订了!叫黄大牙传话,腊月初八就把喜事办了,我们这一辈子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就这样,冉二毛几乎没有费什么周折,没花一分钱的彩礼,只粉刷了一下老房子,就把漂亮的张春桃娶回了家。

结婚之后,冉二毛立即扯高气扬昂首阔步起来,漂亮的老婆就是他骄傲的资本。他也因此格外宠着张春桃,除了做饭洗衣之外,几乎不让她下地干活,感觉闲得无聊,他就带她到镇上的茶馆打麻将,张春桃不会,他就耐心地教。

在他们的女儿冉晓红出生之前,他们的日子绝对是幸福和谐的。冉晓红出生之后,喝的奶粉穿的尿布以及经常性的小病小痛,都需要拿钱去解决,他们的生活因此变得有些捉襟见肘。冉老汉夫妇多年来的积蓄早在结婚的宴席上花得精光,唯一的姐姐也远嫁重庆,而且经济条件很一般,根本帮不上忙。

冉二毛只好背起行囊告别妻女再次离家南下,承担起挣钱养家的重任。通过一番周折,他进了广州太和的麒麟家具厂,学习操作木头雕刻机。随着时间和汗水的积累,工资从两千一直涨到后来的六千。他有一个梦想,就是挣点钱,把房子也重新修建一下,到时候和张春桃再生个儿子,他的人生也就圆满了。所以每个月一发工资,他只留叁百元零花钱,其余全部寄给张春桃存起来。让他始料未及的是,张春桃不仅输光了他的钱,还把自己都输掉了,更让他痛心疾首的是,张春桃跟刘二饼生了个儿子。

4

灰不溜湫的山区小镇双江河,是土家族和苗族混居之地,在几年之间变成了镶嵌在双江河上的璀璨明珠。这一切离不开那些在别人的城市打拼的山里汉子,他们用辛勤的汗水,源源不断的将外面挣的钱汇了回来,在镇上或买或建了房,把妻儿老小从周围的山上接了下来,于是镇上的常住人口暴涨,商场超市服装店一家接一家开起来,茶馆理发店餐厅也遍地开花。有些男人在外混不下去了,就不再外出,专门干刮灰、抹涂料、贴瓷砖等零活,挣个三瓜两枣的;而镇直机关单位和学校,也有一大帮闲人,他们只要不上班,就和那些独守空房的婆娘们在麻将馆打情骂俏,消遣着斜风细雨的日子。所有的茶馆都不经营茶水生意,主要业务是赌博,赌博的名堂多得很,除了打麻将推牌九,还有斗地主和诈金花,为小镇的繁荣贡献了不少的(GDP)鸡的屁。很多风流故事也如前江河与后江河的水一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天天变更着小镇的民间新闻联播头条。

樱花茶馆的老板大名刘成智,绰号刘二饼,这厮也有些来历,早些年曾飘在深圳观澜和龙华一带的江湖上,据他吹牛说他们的大哥是香港新义安的大头目,跟台湾竹联帮和日本的山口组都有业务往来,兄弟伙的火力装备超过普通派出所,但是他们既不打家劫舍,也不替赌场夜总会看场。他们经营的主要产品是专吃外围六合彩庄家,打着替天行道劫富济贫的梁山旗帜,让那些大捞不义之财的外围六合彩庄家闻风丧胆;还兼营替人了断恩仇和讨债等业务。至于到底怎么操作,刘二饼守口如瓶,很少向人透露。

刘二饼退隐江湖的原因至今成迷,有种说法是他赚够了这一辈子要花的钱,存折上的钱据说高达七位数,一个跟他混过几天的本街小开,赌咒发誓说看过他的存折,确实超过百万之巨。这些不义之财来路不明,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这些钱肯定来自深不见底的江湖。

撇开遥远的江湖传说,刘二饼做过最吸引人眼球的事,是他曾经从县城带回来一个漂亮女人。那个叫覃晓晖的美丽女人,无论是气质和形象都远超号称双江之花的刘芙蓉,刘芙蓉是镇中学一位英语老师,后来远嫁恩施州教委,做了处长夫人,令小镇很多自以为优秀无比的男人无限痛惜。至于刘二饼到底怎么泡上覃晓晖的,对于这样的提问,刘二饼从来王顾左右而言他,不作正面回答。

丰姿卓约的覃晓晖曾经灿烂了小镇的后花园街,据说她在上海和北京做过车模,后来离开那个行业,原因也不为人知。她深居简出,每次出现的发型和服饰都光彩照人,宛若仙子降临人间,让那些来自乡村的留守婆娘们争先恐后的东施效颦。覃晓晖就这样神龙见尾不见首的在双江河镇停留了三个多月,然后莫名其妙的不见了芳踪。中街的杨三姐是覃晓晖在双江河镇接交的唯一朋友,关于覃晓晖她最有发言权,她说覃晓晖早已经离开刘二饼,去了福建厦门,凭借她漂亮的姿色,先是在工厂做跟单文员,后来做了总经理的秘书。说到秘书,杨三姐十分暧昧的笑了一下,有种心照不宣的背叛。

那天中午,刘二饼一觉醒来,发现枕边的女人不见了,打电话始终关机。他从镇上找到县城,仍然不知所踪,才明白覃晓晖是有意要离开自己。后来他三番五次叩开覃家的门,可覃家上下除了横眉冷对之外,不肯提供任何消息。显然覃晓晖离家前有交待,有意躲避刘二饼。当他听说杨三姐知道覃晓晖的行踪,立即花钱买了两盒茶叶找到杨三姐,几乎是跪地请求,才打听到覃晓晖在厦门的地址,然后他群山万壑赴厦门,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覃晓晖所在的工厂,可惜他并没有带回覃晓晖。

那家台资企业大门口的一块不锈钢牌子上,冰冷无情的写着:上班时间,拒绝探访!刘二饼不管这些,他底气十足的敲开保安室的门,大大咧咧的说:“我找覃晓晖,她是我老婆,我来接他回家!”

保安室里有四个保安员,他们之间互相看了一眼,传递着某种无法言说的信息。一个队长模样的家伙见他长相虽然猥琐,但是气场强大,就拿起对讲机和前台联系,说有客人来拜访覃秘书。然后他又拨了一个电话,用闵南话跟对方讲了几句话就挂了。一会儿前台回复让保安先把客人带进二楼会客室。

一个高大的保安在前面引路,将刘二饼带到装修豪华的会客室。他刚刚坐下,一个挂了总经理胸牌的英俊青年走了进来,他示意保安离开之后,才坐到刘二饼对面的椅子上,开门见山的说:“刘成智先生,保安说你是来接你老婆的,但是据我所知,你和我们总经办秘书覃小姐并没有领取结婚证,按照大陆法律,你们还不是夫妻,其实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等下她过来,如果她愿意和你回家,你就带她走;如果她不愿意,那么希望你自行离开,以后再别来这里骚扰她了,OK?”言语之间,表明了他和覃晓晖非同一般的关系。

刘二饼伸手摸了摸藏在后背裤腰里的匕首,笃定的说:“她是我的老婆,结婚证迟早都要拿的,我这次来就是要带她回去民政局登记!”

总经理迟疑了一下说:“这个还是你们自己商量吧,我没有任何意见!”说完就站起来,转过身就出去了。

刘二饼在会客室等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将挂在墙壁上的清明上河图十字绣欣赏了一遍,覃晓晖才走了进来,她穿了一件暗花真丝旗袍,显得更加风华绝代。

覃晓晖很自然的坐下,没有为当初的不辞而别感觉不安,而是大大方方的说:“从湖北到福建,山高水远,你也能找到我,不愧是老江湖,确实还是有点道行!”

刘二饼说:“你跟我回去吧,在这里做打工妹能挣多少钱?”他故意将打工妹三个字说得很重。

覃晓晖拉下脸来,情绪有些激动的说:“我能挣多少钱跟你有关系吗?跟你回去过萝卜白菜的日子?你就别做梦了!还说我跟了你就在城里买两套房子,一套给我父母,一套我们自己住,还假装三番五次带我去看房,却一直拖着不买,不是你看不上那些房子,而是你根本就没有钱!你的存折是假的,连三万块都没有,还一百八十万!你这个让人恶心的骗子!你滚吧!”

刘二饼仿佛被这一记闷棍打懵了,他中气不足期期艾艾地说:“我骗你是因为我太喜欢太爱你嘛,一夜夫妻百日恩,你跟我回去吧,我想办法挣钱买房给你就是了!”

覃晓晖冷笑一声说:“你还想继续骗下去,骗我一辈子吗?门儿都没有!”然后她起身离开,还重重的带上了会客室的门,表明了她鲜明的态度。

刘二饼苦苦思索着,那本存折到底是在什么时候暴露了他骗子身份的?这时,两个高大的保安就走了进来,也不言语,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示意他离开。他只好灰溜溜的走出了这家生产电子元件的台资厂,并将从夜市地摊上买来的匕首扔进垃圾桶,带着这玩意坐不了高铁。后来覃晓晖远嫁台湾,再移民美国夏威夷,让刘二饼望尘莫及,他这辈子再也不可能见到她了。

刘二饼好像一条被打断脊梁骨的狗,灰溜溜的回到双江河镇,借酒消愁消沉了些时日,才又活了过来。当有好事者问及他和覃晓辉的情事,他都怒目而视,仿佛与提问者有不共戴天之仇。

刘二饼的父母三年前先后故去,唯一的哥哥刘成仁,早些年从武大毕业后留校任教,在武汉安了家。除了逢年过节有一番不冷不热的问候之外,基本没有往来。刘二饼深知他这个年龄已经不合适再闯江湖了,江湖的风云变幻谁也无法操控,唯一能确定的是结局一定会很残酷。他既不南下也没北上,就将父母留给他的唯一财产,也就是临街两楼一底的房子改成一间茶馆,买了两台麻将机,他的樱花茶馆就正式开张了。

那些留守女人们离开了土地,很快就习惯了镇上的生活,小孩子们还在读书,需要有大人看护着;大孩子们已经远走高飞,在别人的城市经营着自己的生活。除了洗衣做饭,她们百无聊赖无事可干,于是就打麻将玩扑克。后来玩的人多了,有人开起了专门提供场所和赌具的茶馆,每天抽水少则五十,多则一两百。见有利可图,一些人开始仿效,在不到两公里长的街上,就有旺角、百乐门、葡京、北极熊等不下十家茶馆,名字清一色按照电视剧上的港澳风格,招牌上的霓虹灯一家比一家招摇,宣告着老板不是一般的土老冒,即使本来就是。

这些麻将馆既不到工商所注册,也不到派出所备案,赌得热火朝天肆无忌惮,惹恼了镇派出所的刘所长,虽然都是些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熟面孔,但是藐视他的存在就是藐视法律的存在。

刘所长决定行动了,这天下午,他带领全所干警和协警,把在百乐门和北极熊一帮正在打麻将的娘儿们全都带去派出所,把麻将机也收缴了,说有人举报她们聚众赌博,要罚款并依法拘留十天。谁知道不到半小时,一大帮小孩子和老头老太将派出所围了个水泄不通,小孩子们哭叫着要妈妈,老头老太们则破口大骂那些维持秩序的协警,一个老太婆甚至把口水直接吐在了一个协警的脸上。

面对老人和孩子,打不得骂不得,更抓不得。刘所长没有想到捅了马蜂窝,只好向市局请示解决办法,市局领导说:“一帮留守婆娘你抓她们做啥子嘛!打个小麻将引发不了社会问题,你把她们放了就行了嘛!当然赌资巨大超过一千块的还是要抓,不能让她们玩得太大了,太大了是要出问题的,出了问题你我都脱不了干系!”

忙活了半天,一分钱的罚款也没有,还有人指使小孩子们在派出所门口拉屎拉尿,刘所长气得脸都绿了,下令将收缴来的麻将机全砸了,然后无可奈何地把那些娘儿们全放了。于是,打麻将成了小镇合法的娱乐活动,至于赌资大小,只要警察上门检查,人人都说是打的健康麻将。

张春桃在冉二毛去广州打工的最初两年,还是安分守己的,毕竟冉晓红还小,要经常吃奶换尿布离不开妈妈。每年春节冉二毛都按时回来团聚,一家大小幸福和谐,存折上的数字一路上扬。

冉晓红满三岁时,张春桃把她送进幼儿园,才感觉自己空洞起来,公公婆婆都还年轻,家里的事情基本被他们做完了,她整天无所事事,就经常去那些茶馆看别人打麻将消磨时光,等冉晓红放学好去接。

常言道: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那天中午在旺角茶馆,一帮娘儿们三缺一,就拉了张春桃上场,打的是十块自摸,张春桃早就想一试身手了,于是就应邀上场,虽然有些紧张,但是打到下午散场,居然赢了五百多元,心花怒放的她立即打电话给远在广州的冉二毛,说她第一次打麻将就赢了钱。冉二毛说你无聊就玩玩吧,打麻将有输有赢,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别玩大了,我们输不起。

赢了第一次,张春桃收不住手,又刚刚学会,牌瘾很大,于是她有空就去茶馆候着,一有机会就上场。冉婆婆不高兴了,就劝张春桃,让她少去打麻将,没事就跟她种点蔬菜,拿去街上卖才是正经,张春桃说:“都是些婆娘,打得又不大,消磨时光的,没得啥子!”

冉婆婆说:“女人赌钱总是不好!你看有哪家女人赌钱发了家的?”

张春桃冷笑一声说:“那是过去,你看现在的婆娘哪个不打麻将嘛,杨三姐陶大娘的老公都在外面做建筑包工头呢,人家算不算发了财?”

冉婆婆说:“那你家冉二毛发财了没?你还不是拿冉二毛那几个血汗钱在耍!”

说到这里,张春桃没了脾气,想了半天才道:“不说那么多了,说多了大家都不高兴,要不我也去广州打工算了,一天吃了睡睡了吃,一点意思都没得!反正你们带着晓红,我和冉二毛都放心,我现在就给冉二毛打电话。”

冉二毛却不同意张春桃去打工,他打电话给冉老汉说:“不能让张春桃出来打工,不是辛苦不辛苦的问题,外面的世界太复杂了,再说赌个小麻将不是什么大事情,就由着她去吧,就算天天输,要输的也是我的钱!”他知道外面比他优秀的男人太多了,他怕张春桃经不起诱惑。

冉老汉生气的说:“好!是你说的,输的是你的钱,那老子就不管了!”

得到冉二毛的默许,张春桃从隔三差五凑个台的配角,变成了每天按时到麻将馆上班的主角,赢了钱就买好吃的好穿的给孩子,输了钱就去银行取,存折上的数字一天天减少。

仿佛在一夜之间,钞票突然变得越来越容易挣了,那些在外做建筑和开山挖隧道的汉子们,寄回来的钱从原来的两三千变成现在的五六千,留守妇女们的赌注因此水涨船高,从最初的五块十块涨到五十和一百块。刘二饼的樱花茶馆买的是最新款麻将机,聚集在那里玩的几乎都是些老板娘,赌注一直比较大,很多人以在那里打过一百带飘为荣,而输了钱的人可以直接跟刘二饼借钱翻本。后来几乎所有的茶馆都不玩十元的小赌注,想玩小点的几乎找不到搭档,基本上都是一百元起步,一场麻将玩下来,输赢都在三五千上下,也不知道派出所的刘所长为什么不去抓一抓,因为他不可能不知道啊。

在这一帮环肥燕瘦的留守妇女中,张春桃的年龄最小,也长得最漂亮,她第一次被孙二娘拉进樱花茶馆的时候,馆主刘二饼眼睛一亮,殷勤地让座倒茶。

在那一场赌局中,张春桃赢了前所未有的四千多块。也正是这四千多块钱,刺激了她的贪欲,她以为凭自己年轻思维敏捷的优势,赢孙二娘杨三姐等半老徐娘不在话下,谁知她一脚踏空,越陷越深。

从进樱花茶馆开始,刘二饼就开始谋划着张春花的身体,有时候三缺一他就自己顶上去,不是坐在张春花上家就是坐在张春花下家,除了手脚不干净的挨挨擦擦之外,牌桌上他还要殚精竭虑地照顾她。作为一个资深麻友,刘二饼能从张春桃打出的牌中,判断出她手中的牌,从而给她碰牌听胡,反正有他参与的赌局,张春桃很少输钱,他也从不说破,这是他的鱼饵。他知道一个老公长时间不在身边的年轻女人,只要下点功夫,基本上可以毫无悬念地勾引到手。

这一天下午风雨大作,张春桃在樱花茶馆打了两个多小时的麻将,因为没有刘二饼的关照,她一把都没有胡过,无论听得多么好的牌,就是胡不到,钱包里装的两千元输光了,还欠对家杨三姐两百元,离散场还早,她想去邮政储蓄银行取钱,可外面的雨下得正急,刘二饼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扔给她,说:“这是三千,你继续打,让她们吃篾条拉晒席统统的给吐回来!”

张春桃接过钱,说:“谢谢!不管输赢,打完牌我去取钱还你!”

但是那天运气真的很背,到晚上九点散场的时候,张春桃的钱包只剩下可怜巴巴的两百元,也就是说,这一天她输了四千八百元。

张春桃去银行柜员机里提了五千出来,打算先去还了刘二饼三千块,再去吃点东西,然后回家好好的睡一觉,明天再来报仇雪恨。她走进樱花茶馆的时候,刘二饼正在打扫卫生,见她进来,就笑了笑,说:“你这么急着来还钱?”

张春桃拿出钱来数的时候,刘二饼悄悄的转身把门关了,并把外面的招牌灯也关了。

“给!这是三千块!你数下!”张春桃把钱递给刘二饼。

刘二饼的手没有接那钱,而是一把抱住张春桃,低语道:“这些天来,我睡都睡不着,想死个人了!”

张春桃挣扎几下没有挣脱,说:“你这人啷个这样?冉二毛跟你还是老表?拿着你的钱,快些松手!”

刘二饼深怕她跑掉一样抱得更紧了,嬉皮笑脸的说:“表嫂!我喜欢你!是真的喜欢!”说完拿嘴巴往张春桃脸上拱。

张春桃一个手拿着钱,一个手拿着包,就用包狠狠地砸在刘二饼的背上,也没能阻止他的攻击,没有多久就被他吻住了嘴唇。

张春桃渐渐停止了抵抗,任他亲吻,一股热流从胸口开始向下涌去,一直向下。

也是天意,此刻外面突然暴雨如注,张春桃就算大喊大叫也未必有人听到,刘二饼抱起张春桃就往二楼的卧室走。

直到刘二饼把张春桃放在床上,她的两只手依然滑稽的一手捏着钱一手拿着包。然后那些钱和她的身体一起,在床上全部散开。

那一夜的雨下得好长,张春桃第一次没有回家,就睡在樱花茶馆二楼。半夜里,刘二饼醒来,借着窗外路灯透进来的光线,仔细的欣赏着张春桃,这真是一个好女人,五官端正妩媚,皮肤白净,身体比覃晓晖更令人着迷,如果能娶到这样的女人做老婆,也不虚此生了。他坐起来,听着张春桃均匀的呼吸,默默的把散落在床上的钞票收集起来,放进她的钱包,然后再拥着她睡去。

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上午十点,雨早就停了。张春桃连忙起床,见刘二饼还在熟睡,也不打招呼,下到一楼先将门打开一条缝,见没有人注意,立即飞快地离开樱花茶馆往家里走。

两个老人都不在家,估计都去红薯地里除草了。张春桃舒了口气,洗了澡,换了套衣服,再躺在床上睡下,到十二点起来,淘米洗菜,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张春桃等公婆回来,和他们一起吃过午饭,婆婆说冉晓红的鞋子烂了,该换双新的。她掏了一百快给婆婆,让她去接冉晓红的时候,顺便在附近的鞋店买一双,尺码要大点的。

冉婆婆接过钱,嘴角动了动想说点什么,被冉老汉威严的一声咳嗽阻止了。有时间打麻将没有时间给女儿买鞋的女人,彻底让两个老人失望。

收拾好碗筷,张春桃又往樱花茶馆去了,输了那么多钱,她不甘心。双江河镇的茶馆都是中午才开张,到晚上九十点结束,很少有通宵鏖战的。张春桃再见到刘二饼时,眼睛里就柔情了许多,因为回家的时候她发现钱包里的五千元一分没有少,这个男人虽然名声不好,但是对她真的够意思。她掏出钱数出三千块要还给刘二饼,刘二饼却推了回来说:“这钱你先拿着,等你赢了再说,输了就不要还了,当我送你的!”

张春桃脸红了,显得更加妩媚动人,悄声说:“那这算啥子?卖身钱?”

刘二饼说:“虽然你是表嫂,但是你比我小七岁,我要叫你声妹子了,我喜欢你不是一天两天了,如果你真卖身,莫说我,这双江河镇上没有哪个男人买得起你!”说完嘴巴又拱上去想吻她。

张春桃决绝地推开他说:“你莫乱说,这事要是让冉二毛晓得了,我们都活不成!今后我们不要那样,要不我再也不来你这里打牌了。”

刘二饼说:“好了,你别说了!这三千块就更不能还了,我们两不相欠,到此为止!”说完眼里居然有泪水打转。

张春桃见他如此激动,心里也酸酸的,就把钱塞回钱包,想过几天找个机会再还也不迟。

刘二饼调整好情绪,打电话拉了孙二娘杨三姐等人过来,很快就组织起牌局玩了起来。

俗话说情场得意赌场失意,这话没有什么依据,但还真不是乱说的。在接下来的赌局中,张春桃几乎没有赢过一次,三天之内,去邮政银行取了五次钱,她不仅没有赢回来原有的两千,还整整输掉了一万八,她心开始疼了。一万八是冉二毛四个月的工资,那得流多少汗呀。

见张春桃这样输钱,刘二饼又谋划开了,当初的目的不过是一亲芳泽就算了,现在他想横刀夺爱,要和张春桃做长久夫妻。

久赌必输,张春桃不懂这个道理,她以为今天输了,明天输了,后天一定会赢回来,殊不知赌博本身就是一个无底洞。无论她在百乐门还是在旺角,运气都不比刘二饼的樱花更好些,眼看着存折上的数字一天一天减少,她心里很着急,年底冉二毛回来过年,怎么跟他交代?有时候张春桃也会赢上一两千,她就去银行存上,但是过一两天,她又会取出更多的钱输在麻将台上,直到到存折上无钱可取。

后来张春桃只能在樱花茶馆打麻将了,因为输了钱,刘二饼会先借给她。这样几天下来,就借了一万,张春桃想收手不玩了,觉得自己这样输下去,还会将冉二毛未来的血汗钱都输光。

那几天,张春桃不再去樱花茶馆,上午只在街上闲逛,下午接了女儿冉晓红回家,虽然也扫地洗衣做饭,但是感觉很无聊,仿佛丢了魂一样。

刘二饼打过几次电话给她,她都不接,回信息说:“我戒赌了,欠你的钱过段时间还给你!”

刘二饼:“我不是问你要钱,那些钱你不用还!只是说你交了那么多学费,现在学得差不多了,不继续打下去赢回来多可惜!”

张春桃:“算了!输就输了,我真的不敢玩了!”

刘二饼:“想玩就来我这里,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

张春桃:“开玩笑吧,你有多少钱给我输?我不来了!”

刘二饼:“来吧!我还有几万块,输光了再说!”

第三天,张春桃实在管不住自己,还是去了樱花茶馆,刘二饼趁人不注意,偷偷塞了一叠钱给她,让她玩个痛快。张春桃想自己的身子都被他占了,输他的钱活该,就毫无顾忌的坐了上去。

这一天,张春桃大获全胜,赢了一次三归一,赢了五千多。等那些女人们都离去了,张春桃把那些钱都掏出来,给刘二饼说:“你的本钱是多少?你自己数出来,我没点!”

刘二饼:“到现在你和我还那么生分!你知道我是一个人过,我的钱就是你的钱!”

张春桃说:“不行!我是冉二毛的婆娘,我不想欠你太多!”

刘二饼一把抱住她说:“你一分钱都没有欠我的,我的人是你的,连这樱花茶馆也是你的!”

张春桃挣扎了几下,没有挣开,说:“你放手,我有老公女儿,你怎么可以这样?被人知道了,我还有脸上街吗?”

刘二饼牛高马大,孔武有力,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抱起她就往二楼走,张春桃再怎么挣扎也没有用,她再一次沦陷了。后来她身不由己,不仅身体背叛了她,连心也开始倾斜于刘二饼。经常吃住在樱花茶馆,也不管背后多少风言风语,她知道冉二毛回来,就凭那些输掉的钱,也不会轻饶了她。

一对孤男寡女明铺暗盖的风流快活也就算了,镇上这类风流韵事多如牛毛,山里的人家比较开放,都说萝卜拔了洞洞在嘛。谁知没几次张春桃居然珠胎暗结,三十多岁的刘二饼心花怒放,他知道张春桃属于他了,他有后了。当务之急就是让冉二毛回来和张春桃离婚,于是他去了冉家,发了视频。

5

冉二毛下了高铁已经下午五点半了,他心急如焚,出了高铁站拦了一辆揽客的面的,包了所有的座位,就往双江河镇上飞奔。

一路无言,张春桃已经发了信息给他,说她和刘二饼在樱花茶馆等他。

当面的嘎的一声停在樱花茶馆门口时,关闭了一天的茶馆开门了,整整一天张春桃和刘二饼都在等待冉二毛的到来,他们都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准备,万一冉二毛一进来就动刀子,那也是命中注定的劫数。

冉二毛扔给司机两百元,也不等司机说话,自己开门下车, 像一个敢死队员一样,跨上台阶,径自大踏步闯进门去。

在两张麻将台之间,张春桃朝刚进门的冉二毛跪了下去,仿佛一头待宰的羔羊。冉二毛心里一酸,用脚后跟关了身后的门,一把扯过一脸媚笑的刘二饼,左右开弓各打了一耳光。刘二饼比他高出一个头,要真的打斗起来,冉二毛不是对手,但是张春桃先和刘二饼说好了的,任凭冉二毛怎么打都不能还手,只要不动刀子,就死不了,死不了才有机会离婚,他们才有未来!

冉二毛的嘴里发出怒狮般的低吼,把所有的愤怒都倾注在手脚上,对着刘二饼一阵拳打脚踢,刘二饼也不还手,只抱着头蹲在地上,护住要害部位不受攻击。他们都知道,只要谁忍不住高声叫骂,整条街的人都会凑过来看热闹,这种事情一旦见光,有人煽风点火,一定会出人命,他们三个人中无论谁死,都将万劫不复。而离婚,只是人生的又一次重启。

冉二毛打累了,就转身数落低眉顺眼跪在一边的张春桃:“你这个贱货,我不在家,你要偷人就悄悄的偷人嘛,莫让别人晓得了!你这样子做,还有脸见你爹妈不?你配做冉晓红的妈不?我寄回来的钱,你都输光了!你现在又要和我离婚,你这是要让我人财两空啊!”一个耳光挥了过去,还未打到张春桃,刘二饼于电光火石间,猛然插进来,并牢牢钳住冉二毛挥出去的手。

“这都是我的错,你不能打她!如果你动了她一根毫毛,我就不客气!真要打你不是我的对手,要死卵朝天,不死好过年!如果你一定要她死,我就代她死!”刘二饼低声吼道。

冉二毛被抓住了手,挣扎了几下没有挣开,刘二饼将他又往外推了几步,使他离张春桃有了两三米的距离,完全将张春桃挡在了身后。

刘二饼说:“钱确实是输了,输给好多人,都是街坊邻居,肯定是要不回来了!如果你同意离婚,我可以补偿给你一部分,但不是全部,我也拿不出那么多钱!”

冉二毛恨恨的说:“老子是个男人,宁可打光棍,也不可能顶着一顶绿帽子活下半辈子,离就离,我还真不稀罕这个东莞回来的破烂货!”

张春桃站起来,从手提袋里拿出一本存折,说:“麻将是你教我打的,也是你让我打的,这都是命!这上面是刘二饼存上去的五千多,输了你十二万八千元,以后我会想办法还你!冉晓红就跟着你了,我们明天一早就去民政局离婚。”

冉二毛没有想到赌博能使一个人的品性变得如此冷酷,连老公和孩子都不要了,不禁悲愤交加。他说:“我在广州辛苦劳作累成狗,让你衣食物无忧,你却这样对我,你就不怕报应吗?”

刘二饼说:“老表,别说些没有用的话了,春桃现在有了我的孩子,就算打掉她肚子里的孩子继续和你维持婚姻,对你对她来说,都是个难题,解决这个难题的最好办法就是你们离婚,然后和我结婚,把那个孩子生下来。离了婚你还可以再结婚嘛!找不到女人,我帮你去越南买一个回来,我广西东兴那边还有关系!”说到最后他也有点底气不足,毕竟夺妻之恨自古就是人间至仇,他们之间怎么可能还有来往。

冉二毛拿了存折,看也不看就塞进口袋里,说:“明天早上民政局见!”然后转身走出樱花茶馆,往家里走。他的杀心消失了,是因为在高铁上他接了冉婆婆的电话,冉婆婆说回来离婚就算了,千万别做蠢事,他们等着他养老送终呢。冉晓红也在电话中反复叫:爸爸快点回来!爸爸快点回来!

冉二毛回到家见了二老,说事已至此,除了离婚别无选择。冉老汉长叹一声说:“刚娶进门的时候我就想,这个媳妇太漂亮了,恐怕你降不住,没有想到还倒贴一大坨,这几年你打工的钱没剩几个了,全他妈的输了吧!”

冉婆婆边抹眼泪边恶毒的咒骂张春桃,最后说:“当初你就该让她和你出去打工,不该让她去打麻将,钱输了不说,连人都输了!”

冉二毛连忙安慰冉婆婆说:“妈,这是我自己的错!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是看后花园街上,外出打工不回来的婆娘少说也有五六个,据说都在外面另外嫁了人,我才没有答应她出去;街上乱搞的女人就更多了,这个社会全乱套了,妈,你莫哭了,我再去找个本分点的媳妇过日子就是了。”  

第二天,冉二毛和张春桃在民政局协议离婚,张春桃净身出户,女儿冉晓红跟着冉二毛生活。走出民政大楼,张春桃追上冉二毛,悄悄跟他承诺,离婚后五年之内,归还冉二毛十二万元。冉二毛不理睬她,低着头一脸哀伤的往家走。他心里很难受,真的恨不得转身杀了这对男女,可是那样一样来,冉晓红成了孤儿,爹妈也没有人养老送终,他必须得好好活下去。

下午,冉二毛带着女儿冉晓红去张家坪,打算最后一次以女婿身份拜访岳父岳母,却吃了一个闭门羹,张家的两个老人躲了出去,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也许连他们也觉得愧对冉家人吧。

转眼之间,物是人非,冉二毛痛彻心扉,但是面对两个年过花甲的老人以及年幼的孩子,冉二毛不得不再次南下广州,除了继续打工,他还能干什么呢。

冉二毛回到广州,第一件事情就是将刘八斤约了出来,在工业区一段僻静的小路上,对他一阵拳打脚踢,打得刘八斤倒在地上哎哟连天的叫唤。

等冉二毛停手了,刘八斤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才发现冉二毛一脸的泪水,说:“你老婆真的死了?”

冉二毛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咆哮道:“是死了!跟我走,还是去重庆菜馆,这次该老子请你喝酒!”

那一晚,他们喝了整整一箱啤酒,大部分啤酒都变成了冉二毛的眼泪流了出来。刘八斤一直陪着小心,说自己不该乱说。

调整好情绪,冉二毛仍旧回到麒麟家具厂上班,只说老婆死了,还要养老人和孩子,其他的事情一概不提。工友们见他性格大异往常,以为是丧妻之痛,也不再问及他老婆的事情,只劝他尽快找一个女人,说男人一过五十岁,就像骡子一样只能干活,再找女人也没有意思了。冉二毛一声长叹,他明白今生今世,要再找一个像张春桃一样漂亮的女人是不可能了。

6

冉二毛一离开双江河,张春桃就和刘二饼正式登记结为夫妻。刘二饼也不请客,他知道这样做有点缺德,不会有人道喜。只给远在武汉的哥哥刘成仁打了个电话,说他正式结婚了,不仅结束了单身生活,也即将成为父亲。刘成仁敷衍了他几句,连祝福的话都没有,更别说礼金了,这让刘二饼很生气,唯一的亲人就这态度?

张春桃更难过。她的父母到镇上赶集,见了她像见到瘟神一样扭头就走。他们买了礼物回到张家坪,想让张家的两个老人接纳他们,谁知道两个老人不准他们进家门,还声明说他们从此就没有她这个女儿了。

自从刘二饼和张春桃结婚后,樱花茶馆的生意一落千丈,几乎到了门可罗雀的地步,本来暗渡陈仓偷鸡摸狗秘密的舒服不算什么,但是民间舆论的另外一个版本却是刘二饼设局,让张春桃先输钱再输人,非常不地道。于是那些曾经来帮衬生意的孙二娘和杨三姐等,为了自证清白,就往别的茶馆去打麻将了,任刘二饼千呼万呼,来了张三,走了李四,总是凑不齐角。

张春桃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刘二饼的钱本来就不多,前些日子给张春桃输了一大半,现在钱包越来越瘪,甚至到了买不起油的地步,他不好意思跟邻居开口,只好向他哥哥刘成仁求救。刘成仁教授在电话中斯文扫地的将他大骂一通,理由是父母留下来的房子都归了他不说,当年他在武汉买房的时候,他有百万之巨都未曾帮他一分一厘,现在没有钱养老婆还好意思找他?还问他那些钱去了哪里,是不是都填了女人的那个无底洞?

刘二饼低声下气的解释说,自己从来就不曾经拥有超过五万块钱的财富,百万存款是为了忽悠覃晓晖,找人在打字店打印的存折。现在他的孩子即将出生,希望看着兄弟情分上,借他五千元钱,他用这些钱安顿好媳妇之后,准备再去深圳,赚到钱就还他。

刘成仁教授毕竟是哥哥,骂归骂,还是借给他五千块钱,并建议他出去打工之前,将一楼的房子租出去。

面对当前的困境,张春桃一点怨言也没有,她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找的,同时也恨刘二饼,如果没有他的引诱,她何至于落到现在这般境地。有一次她去幼儿园想看看冉晓红,谁知道幼儿园的老师不让她看,还对她说:“现在你最好别见冉晓红,你们的事会影响她健康成长,她的监护人一再强调不准你见她!”说完把她关在了门外。

张春桃失魂落魄的回到家,第一次伤伤心心的哭了半天,终于明白最后一次离开冉家时,冉婆婆的咒骂:你抬头向上看,苍天饶过谁?

刘二饼将借来的五千块全给了张春桃,然后就写了张招租广告贴在门口,贴了十多天,居然没有一个人来问,他也无心等下去了,还有三个月张春桃就要生了,他必须出去挣钱。

临走前的一个晚上,张春桃对刘二饼说:“孩子就快要出生了,你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你这把年纪了,估计找工作不是那么容易,我怕我生下他的时候,你也挣不到钱,怎么办?”

刘二饼安慰她说:“深圳那边我还是有些老关系,他们很多都改邪归正做了生意人,我去了总会有人收留我,找个工作应该不是问题。”

张春桃说:“你一个人是没有问题,可我和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要吃要喝要穿的,都需要钱,一时半会儿你到哪里去赚钱?”

刘二饼说:“车到山钱路自开,我就不信我刘二饼赚不到钱养你们!”

张春桃说:“我知道你的品性,天高地远的我管不了你,万一你赚到钱去养别的女人,我怎么办?我再带着你的孩子改嫁?”

刘二饼说:“我们都是夫妻了,你还不信我,你说吧你要我怎么办?”

张春桃说:“你明天去房管所把这个房子的房产证办一下,写我的名字,给我一点起码的保障吧!下个月我让我妹妹过来照顾我生孩子,你就放心去赚钱吧。”

刘二饼想了想说:“行!我答应你,明天我就去办房产证给你!”

第二天一早,刘二饼依言去房管所办理了房产证,把房产证交到张春桃手上的时候,他还特意叮嘱了一遍:“把它放好,别弄丢了!”

张春桃一手摸着自己的大肚子一手接过房产证,看上面确实只写了自己的名字,就说:“丢了不是可以补吗?”

刘二饼说:“补也要钱,最好别弄丢了!”

第三天,刘二饼告别张春桃,正式南下深圳,临出发他还特意把耳朵贴在张春桃的肚子上,想感觉一下孩子的胎动,但是他什么也没有感觉到。

刘二饼一到深圳,就去找那些过去的朋友,希望找到一份固定的工作,好养家糊口。当年那些称兄道弟的朋友,有的进了号子没有出来,有的据说已经挂掉了。而他们身边的那些小喽啰,很多都结婚生子走回了正道。做小生意的无法照顾他,做大生意的却害怕收留了他将来使坏。

在那些虚情假意的推诿中,东游西荡的过了一个多月,刘二饼差不多走投无路了,才找到一个物业管理公司做保安员。

刚上班不久,就接到张春桃的电话,说孩子出生了,是个男孩,要他快点寄钱回去。“我这样的女人,谁也不肯借钱给我,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几乎是哭着说,没有生产后的喜悦,只有无尽的埋怨。

刘二饼心里着急,可是刚刚上班,哪有工资呢?他让张春桃发了一张孩子在襁褓中的照片,拿给公司经理看,提出要预支工资的请求,经理答应了,就让财务提前预支了三千块钱给他寄回家。

三千块钱很快就花光了,妹妹张秋菊照顾到孩子满月,也找借口离开了。姐姐的这一切遭遇都是自讨的,她一点都不同情,如果不是看在姐妹情谊上,她才不过来照顾她呢。

清汤寡水的日子再加上良心的重负,张春桃居然没有奶水了,一罐奶粉要几百元,买了两罐喝完,没有钱再买了,就只好熬稀饭喂,可怜的婴儿,从母乳到奶粉,过渡到稀饭的时间仅仅一个月,肠胃失去了平衡,就生病了,需要送到医院治疗,可是她的口袋里没有钱。没有办法,她只好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的催刘二饼要钱。

刘二饼听说孩子生病了,急得睡不着觉,到处找人借钱,那些过去的朋友,知道这钱借出去就收不回来,但是又不能不借,就这个三百那个五百,凑到一起不足两千,刘二饼满含悲愤的把那些钱寄了回去,打算自己铤而走险再出江湖,搞点钱救救急再说。

好在小生命的生命力顽强,这边孩子刚刚出院,那边的刘二饼却进去了,而且一进去就是十年。

通过一段时间观察,刘二饼发现小区B栋三单元六一八号,住的是一个开皮具加工厂的老板,平时女主人和上幼儿园的孩子在家,一到周末上午,一家人都坐着主人的宝马X5出去玩,周日晚上才回来。他掌握了这个规律,决定行动。

怎么进入六一八号房间,刘二饼做了一番功课。他假装巡逻到六一八号的门口,用手机拍下门锁的型号。到了周六上午,等房主一家开着宝马外出,他就急忙到一个小巷子深处,找到那个曾经认识的江湖锁匠,声称自己亲戚的钥匙掉房间了,要他想办法把房门打开,但是不能破坏房门,房门价值上万块呢,事成之后,随便他要多少服务费都行。

锁匠信以为真,看了看锁孔,就跟他去了六一八号,只见他掏出钢丝和一把小钥匙,左右捣鼓了一阵子,就打开了第一道门锁。第二道木门根本就没有锁,一旋门把就开了,刘二饼把锁匠让进屋,假装很熟悉这里的样子,开了冰箱拿出一罐红牛饮料给锁匠,锁匠喝着红牛,开口就向刘二饼要叁佰元开锁费。刘二饼让他晚上来拿钱,直接敲门都行,反正房子在这里,跑不了,锁匠想都没有想就收拾好工具离开了。

等锁匠一走,刘二饼立即走进主卧室,翻箱倒柜的找起来,翻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任何可以直接变成现金的东西,床头柜里除了几盒杜蕾斯安全套,几乎什么都没有。刘二饼有些不甘心,他把床单掀开,露出了床下的抽屉,拉出抽屉,他看见了几个精美的纸盒。

盒子里的内容没有使他失望,水晶项链和黄金手饰,以及四个大大的刻有福字的金月饼,让他心花怒放起来。

临走,他将房间里的一切恢复原来的样子,甚至从厕所里找到一条毛巾蘸上水,将自己手摸过的地方和脚踩过的地方都擦了一遍,才带着那些宝贝从容离开。

从电梯出来到上班的保安室,刘二饼没有遇到一个熟人,这真是一次完美的创作,现在他要做的就是怎么把那些宝贝变成现金,寄给张春桃。

遗憾的是他还没有走出小区大门,就被迎面而来的几个警察铐了起来。

原来刘二饼一进六一八房间,就被隐藏在电视机上的监控发现了,智能家居报警系统就将警报传输到房主的手机上,房主正开着宝马X5去小梅沙呢,见了警报图像对她老婆说,家里有客人了,这个人我们认识,是小区新来不久的保安员,今天我们游不成泳了,回去吧!他一边掉转车头一边拨打110的电话。

四个金月饼,案值超过二十多万了,可怜的是那个锁匠,辛苦劳动半个小时,一分钱都没有挣,却挣到一年牢狱之灾。而刘二饼就更惨了,金月饼在自己手上只停留了十多分钟,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

7

张春桃打了几次刘二饼的电话,居然打不通了,隔几天再打,还是一个声音在提示:你拨下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她的心里突然咯噔一下,莫不是这家伙不走正道,出事了?

那些愁云惨淡的日子,张春桃不知道是怎么挨过来的,直到这一天她接到孩子的大伯刘成仁的电话,她才知道刘二饼进了监狱。“刘成智因为偷窃,判了十年,你要么带着刘睿来武汉,跟我们一起过,等他出来,要么你另外嫁人吧,你还年轻!” 刘睿是刘二饼委托刘成仁给孩子取的名字。

刘二饼被抓之后,不敢让警察通知张春桃,只让警察通知了他的哥哥刘成仁,他知道,这个世界能帮张春桃的就只有他哥哥刘成仁教授了。

张春桃将刘二饼的房子以二十万的价格卖掉,整个双江镇都轰动了,说什么的都有,她才不管那么多,她将其中的十八万送到冉家,告诉冉家二老,这些钱是她连本带利还给冉二毛和冉家的,冉老汉面无表情,冉婆婆叹了口气收下存折说:“你如果真要离开双江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还是去看看冉晓红吧,不管怎么说你都是她的亲妈妈。”

张春桃抱着孩子,跟着冉婆婆来到冉晓红就读的幼儿园,说明来意之后,老师叫出冉晓红。冉晓红见了张春桃,怯怯的又要退回教室,被冉婆婆叫住了:“红红,你还不叫叫你妈妈,你妈妈要走了!”

冉晓红突然发作,哭叫着说:“她不是我妈妈,我妈妈死了!我没有妈妈!”

张春桃扭过脸去,心在滴血,但是她已经没有了眼泪,她抱着那个叫做刘睿的孩子,匆匆离去。她要去武汉投奔大伯刘成仁了,孩子太小了,她不能工作,但是要生活呀!

一年后,张春桃带着刘睿去深圳沙湾监狱探望刘二饼,并协议离了婚。刘睿顺利过继给刘成仁教授抚养,也算是一个圆满的归宿了。

做好这一切,张春桃只身来到广州,找了一份在超市做理货员的工作。几个月一挥手就过去了,两年多的噩梦般的创伤很快就被时间抹去,三十多岁的女人依然光彩照人,那些单身的同事开始向她频频发出约会的邀请,其中也有外面的成功人士,她水波不兴一概拒绝:一个离过两次婚的留守妇女,心里伤痕累累,不想再结婚了。

一个周六的黄昏,冉二毛正躺在床上回忆往昔,一个工友过来告诉他,有一个漂亮的女人来找他。冉二毛走出宿舍大门还在想,到底是哪个女人来找他呢?来之前也不给他一个电话,难道连他的电话号码都没有?

走出厂门,冉二毛惊呆了,站在自己面前的,可不就是张春桃,那个自己曾经日思夜想爱恨交加的女人。

冉二毛:“是你!”

张春桃:“嗯!”

冉二毛搓搓自己的手说:“你来干什么?”

张春桃:“看看你!”

冉二毛:“哦!”他发现自己很没有骨气,突然恨不起眼前这个女人了,今后也不会,即使她再做多少对不起自己的事情。

张春桃怯怯的说:“我想来问问你。”

冉二毛轻声说:“那你就问吧!”

张春桃盯着冉二毛的眼睛看了许久,仿佛是下定了决心鼓足勇气才说了出来:“我和刘二饼离婚了,一个人难过得很,我想要第三次嫁人,我先来问问你,你还要不要我?”

冉二毛愣了半晌,旋即明白了她的心意,他一把抓住张春桃的手,一边往外走,一边无声的流泪,仿佛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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