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酷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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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1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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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伴儿

   狗伴儿

    作者:酷峰

春天某日的下午,南风送来温暖的梦,吹动树木发芽,冬小麦返青,唤醒了沉睡已久的大地。夕阳的余晖洒在刚刚苏醒的大地、房屋、工厂、城市的楼群、乡下的村庄上,一片柔光用最温暖的情丝,拥抱着春天的一切,那说不尽的美景,尽在眼底。

老头骑着电动三轮车,来到家门口,颤颤巍巍,慢慢腾腾从三轮车上下来。那黑铜色的布满皱纹的脸上,显得有些浮肿。本来不大的小眼睛,被浮肿的脸包裹住,看不到眼珠,让人看了感到恐怖。他慢慢移动步子,身体因为没有脱棉衣显得很笨重。不,他本来走路就很笨重。

老头每迈一步,都会停顿一小会儿,并大口喘气,休息一下后再向前走。短短十几步的距离,他足足用了十多分钟的时间。正因为这肺部的毛病,他出门办事情时,离不开他唯一的家当,电动三轮车。而心脏疼痛的毛病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作,随时都有可能要他的性命。

此时,院子里传出狗叫声。这狗的叫声不是因为听到了声音,发出驱赶的信号,而是嗅到亲切的味道,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而发出呼唤的音符。狗,是灵性动物 ,通人性的。

老头听见狗的呼唤声,显得有些不安。他用黑黑的右手从上衣袋里,缓慢地取出钥匙,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不要吵,急什么。”

院子里,安静下来。

老头打开锁,推开大门。在距离门口不远处,趴着一条黑色的狼狗。狼狗安静地趴在地上,不停地摇着尾巴,看见主人打开大门,它马上一跃而起,跑到主人跟前,叫了起来,和主人亲切地打招呼。

“不要叫。”老头训斥黑狼狗。

狗很听话,又安静下来,跟在主人身后,不停地摇着尾巴。

“我出去一天,你饿了吧?”

老头用亲切的语调对狗说话。

黑狼狗通人性,听到主人的声音,跑到主人前面俯卧在地上,昂起头,低声唔鸣。

“等等吧。我到屋里喝口水,再给你东西吃。”老头继续向屋门走去。

院子里很乱 ,南房和西房都已经倒塌,茅厕的墙头也已经倒塌,不过,北房屋是用土坯盖起来的,因为维护得好,勉强可以居住。院子很大,只有东面是用砖块垒起的墙头。院子的大门朝东,铁门很破旧。院子里因为常年没人打扫,一片狼藉,好像很久没人居住的荒芜院落。去年的杂草与枯枝败叶,还凑着春天的热闹,鞭炮的纸屑还静静地待在院子唯一的通道上,向院子的主人报告:新年好运,你是这里的最高统帅。院子里荒凉且冷清的景象,告诉院子的主人,这院子除了他居住之外,很少有人到来。

老头快走到门口时,忽然转身朝回走。

“黑子啊 ,人老了,记性不好。我怎么忘记把电动三轮车骑院子里来呢?都是你,打扰了我。”老头一边走向电动三轮车,一边对跟在身后的黑狗嚷道。“都怪我记性不好,可是,我怕你饿坏了,着急喂你,就忘记了。你是我的牵挂啊!”

老头有些神伤。

大概过去半小时,老头才给电动三轮车充上电。

“黑子啊!咱不能忘记给电动三轮车充电。”老头用手慈祥地捋着黑狗的毛发,“你先等会儿,咱不给电动三轮车充电,咱们就没有腿,出不了门的。这东西是咱们唯一的帮手,没有它, 咱们会死的,你说是吗?唉,我老了,行动不便,只能指望它出门办事儿了。”老人眼里闪着泪光。

这黑色狼狗,老头管它叫“黑子”,是老头把它从野外抱回家时起的名字。黑子是条被遗弃的小狗。老头把它捡回家时,它才嗷嗷待哺,要不是老头把它抱回家细心照料,它早就一命呜呼了。

任何生命都是可贵的,可有时候现实很残酷,践踏生命也是常态,就像黑子,这可怜的被主人遗弃的狗狗。

正因为老头救了它的性命,它才对主人忠心耿耿。有一次,主人突发心脏病,倒在地上疼痛难忍,是聪明的它,跑到邻居的屋里,撕扯邻居家男主人的衣服,男主人明白黑子的意思后,救了主人。狗对主人情深义重!

狗通人性!

从那时起,老头对狗的感情更深了。

老头打开屋门。

“给你,黑子,挨饿一天了,吃点儿好的吧!我去喝点儿水。”老头从橱柜里拿出一个包子,丢在屋内的盘子里,“这还是你大姑前几日送给我的呢。”老头经常这样说。他把狗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黑子安静下来。它望望主人,不了解主人的用意,可它还是耐不住饥饿,终于走到盘子跟前,吃起包子来。它边吃边看向主人,并不停地摇着尾巴。

“唉,要知道这样,还不如带着你去呢。你二姑家远,比你大姑家还远,我嫌带着你碍事儿,又怕路上出事儿。你不如意我的行为,狂叫着要跟着出去。我训斥了你,你听我的话,很乖很乖。好黑子。”老头此时坐到椅子上歇息,并从暖壶里倒上温开水喝。

暖水壶并不热水,冬天把烧开的水倒进去,一上午准会变成凉水的。

黑子听着主人说话,呜咽起来,叫个不停。

狗通人性!

“我去看望你二姑,是因为我感到自己的病严重,撑不了多久,就会去世,想临死前见见我的亲人们。她不会骑车,不像你大姑。”老头很悲伤,“就这两个亲人了,不对,还有你,黑子!三个亲人,我谁都不想舍去啊!我死了,你们会想我吗?”老头用黑乎乎的衣袖揉着眼睛。

他的眼睛红红的。

黑子悲伤地跳到老头跟前撕扯老头的裤脚,意思是不让主人说这样悲观的话。

“我看出来了,知道你的意思,黑子。”老头抚摸着黑子的头,“我的病,我知道。我领养的儿子不孝顺我就罢了,可他却早早得病去世了。以前不管他对我好不好,好歹我病了有人管我,虽说我自己出钱。现在他去了,我的孙子在大城市,一年也不回来一趟两趟的,管什么用呢?”老头很无助的样子。

黑子趴在主人的脚面上,紧紧偎依着老头。

“幸亏有你,黑子。你就是我的亲人。”老头长叹一声。“这年月,没钱没法活。可是黑子,钱多了又是祸害。要不是以前我有几个钱,也不至于老伴死的时候,我把我唯一的外甥给打了。这事情的发生,还不是维护他们吗——为了不让儿子与侄子们误会我把东西给外甥呀!”

老头的表情痛苦且难看。

这时,黑子跑到院子里不知干什么去。老头摇头叹气,情绪极差。

“黑子,你也嫌我太过分了,是吗?可是,我那可恶的儿子,就是贪财。他因为要我的钱,和我闹,不让亲人们管我,还狠心地和别人打架,争我这点家产,唯恐我的钱落入他人之手。”老头的表情很难看。

黑子一会儿工夫从外面回来,嘴里叼着主人起床时用的夜壶。原来,它是帮助主人拿夜壶去了。

“还是你好!”老头用手指指床前,说。“有时候畜牲比人好,比人善良。人有时候,不如畜牲啊。”

黑子把夜壶放到以前该放的地方,又回到主人身边。

“唉,我养的儿子,不如你啊。”老头抚摸着黑子的头,让黑子趴在地上。“他如果不是那么狠毒,也不至于早死。以前,老伴活着时,我和他(养子)不和,而且经常吵架、生气,主要原因,我有个亲外甥,唯一的外甥,还有院里的侄子,就是他的兄弟们。知道吗?黑子。可是,当老伴去世以后,发丧时,我为了维护他,或者希望和他的兄弟们搞好关系,就动手打了我的亲外甥。他们也大打出手,打了我的唯一的外甥。”老头看起来脸色更加难看了。

黑子摇摇头,时不时用舌头舔舔主人的腿。它不懂主人的语言,但它好像明白,主人现在的心情很差。

“好了,黑子!你是明白我的,是不是?为了他们照顾我,在老伴去世后,我断绝了与外甥的来往。我本以为,他会对我好,他们会对我好……唉,造孽啊。儿子变本加厉,更加疯狂起来。后来,我有了你。”他拍了拍黑子的头,微笑了。

“要不是你的存在,我是多么的孤单啊。其实,黑子,我的孤独感没人知道,没有人知道啊!”老头站起身,他要做晚饭了。

此时,外面很黑,偷懒的星星还没起床,那刮着的风,更大了些。

老头在电热锅里放上小米和水,他要熬粥喝了。这些年来,他的晚餐就是一碗小米粥,上了年纪,晚餐更不能多吃了。

电热锅通上电后,他又坐回到椅子上。

“这些话呀!我想讲给你听一听,黑子。”老头继续讲述心里的话。“这该死的儿子虽说不孝顺我,但,他活着,我有病有灾时,可以找他。他怎么不孝顺我,那是他的事儿。我找到他,不管他怎么给我脸色看,不管内心怎么希望我死,他还会管我,给我看病、跑腿,当然,我要出钱的。我不花他一分钱,他也不给我钱花。唉,谁让他作孽呢?贪得无厌。他把我的钱都要过去以后,罪孽深重了,就死了。也许,他就该这么死,是阎王爷叫他去的。”

老头再怎么恨自己的养儿子,但能看出来,他心底里还是爱着他的养儿子的。

黑子跑到床前趴着,好像不满意主人还依恋自己的儿子似的,不理主人了。

“你也不待见我。唉,谁让我没个一儿半女的呢?没后代可怜的。”老头抱头痛哭起来。“过来,黑子!陪一陪我,到这里来。难道连你也不待见我了吗?”老头哭泣起来。

黑子很听话,听到主人的声音,看到主人的悲伤表情,摇摇脑袋,马上走到主人跟前,用身子来回磨蹭主人的腿部,好像在安慰主人似的。

“好黑子!还是黑子知道我的心。你比我的儿子强,黑子。”老头情绪稍微好些,不再哭泣。“我知道,以前我自私。现在,我已经八十三岁了,还能活几天?黑子,新冠没有把咱们的命夺去,可今年春天,我感觉不行了。我已经在小诊所治疗十天了,怎么病越治疗越严重,不见好转呢?”

“老哥,回家了。”院子里传来女人的声音,不对,是老女人的声音。“你一天没回家,你弟弟让我来看一看你,是不是出事儿了……你怎么今天输液,这么晚才回家?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吧。”说着,从外面走进来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年女人。

“没有。我今天没去诊所,去了妹妹家。”老头并不热情,也没起身。再说,他如果站起身子来,是很吃力的,他根本不想让自己的身体有过多的活动。“不治疗了,没有效果。”

“你没事儿就好。”女人在屋内站了一会儿,再也没有说一句话。她看看冒着热气的电热锅,知道老头并无大碍后,转身离开。

这女人一分钟也不愿意多待,因为老头屋内不仅脏乱,而且还弥漫着一股味道,说不上来的难闻的味道。

“没事儿就好。”老头再次听到声音时,女人已经走到大门外面了。

“都走吧!走吧!我才不在乎你们呢?”老头自言自语。

黑子跑出屋,在院子里巡视一圈后,又回到屋内陪伴主人。

“我还是把大门锁了吧。”老头沉思了半天,站起身来,慢慢移动到电热锅前,关掉电源。“都走吧,一个人也别来。我绝后怎么了,你们想拿捏我,想看我笑话,门都没有。”

老头边说边嘟囔着,颤颤巍巍迈动脚步。他好半天才走到大门前,然后,慢慢关上大门,上了锁,又回到屋内。这段路对健康人来说,不算个事儿,对他来讲,可是很难很难。

“再怎么着也要吃饭啊!”他自言自语。这次他是说给自己听,并不是对黑子倾诉。

他拿出吃饭的碗,盛满一碗小米粥,剩下的全倒在地上的盘子里。

“你也吃点吧!”他命令黑子。

黑子走到盘子跟前,用鼻子嗅了嗅,蹲在盘子边上,用不解的眼神望着主人。

“哦 我忘记了,太热。你就等会儿吧。”老头拍拍脑门 。“我老糊涂了。唉,活着没用处了,一块臭肉了。”

黑子用舌头舔舔前爪,然后歪着头,好像不理解主人说话的含义,感觉晕头转向,找不到头绪。

“你不理解了吧!”老头好像明白黑子的意思,“我告诉你,我死了就一了百了了。我就是死,也不要让人看我笑话,你知道吗?”老头的倔脾气又上来了。“我一辈子硬骨头,老了也不服软。不能服软,你明白吗?”

黑子,轻声唔鸣了几声。它听懂了主人的话。它心里悲伤、愤怒。

老头开始喝起粥来。因为没有牙齿,嘴角不好使,他用勺子送到嘴里的粥又流出来一半,洒到上衣上。

好不容易喝进肚子里的半碗小米粥,又有一些洒在衣服上。老头开始抱怨:

“你说,黑子。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吃饭都成问题了。黑子,我现在不担心我,担心的是你啊……我死了,你去什么地方呢?孙子不来看我,这孙子白疼他了。他一年只会给我些钱,也不来看我。我要的不是这些……钱算什么?我要钱有什么用呢?”

老头看样子恼羞成怒。

“黑子,你知道吗?这次去外甥家就是找事儿去的。外甥有事儿不给我通知,我生气了。你更知道,我是爱面子的人。我郁闷啊。连他也看不起我,这可怎么了的。”说着,老头用手清扫衣服上的饭粒,“我从小把他拉扯大,不容易。他妈妈有病,家里穷,他爸爸后来又得了重病,而我没有孩子,我们又很喜欢孩子,抚养他小,是老伴和我愿意抚养他——他在我们家生活了四年,八岁才离开,不容易啊!他竟敢这样对我。反了天了。”老头气急败坏,喘着粗气。

黑子自己用起餐来。

“过来,黑子。”老头命令黑子到自己身边来,“你知道吗?我训斥外甥时,心情很差。其实,我的本意,是向妹妹告别,看看我的傻外甥。可是,我管不住我自己,发了火。”老头此时才想起需要打开电灯了。

他起身,来到床前,拉了开关。

屋内顿时灯火通明,黑暗,瞬间消失了。

黑子很听话,它用舌头舔舔嘴巴,走到主人跟前,注视着主人的面部表情,好像要从主人脸上读出深远的内涵来。

“我和他交谈时,外甥给我钱,还责怪我孙子不去看望他妈妈。我火了。我说,我一个绝后人,谁能听我的。这个绝后舅,没有人,不指望院里人,难道指望你?可笑——我绝后了,谁让我绝后来呢?这怪我吗?我绝后又怎么了。”老头哭出声音来,“黑子啊!我想只有你理解我。外甥给我钱时,我伤心,难过。我说 ,钱算什么,我要的你们永远也给不了我。他们不理解我,只有你,黑子,你最懂我……”他停止哭诉。

他开始不安地找药瓶子。

“要吃药了。我感到心有些疼痛,看来不吃药会更难受的,黑子。”

他打开一个一个的药瓶,从里面娴熟地倒出该服用的药,然后,他把一小把药放到手心里,另一只手端起杯子。他动作缓慢,并小心地把药全部倒进嘴里,又喝光杯中的凉开水,把药服下去。

他好像体力不支,只好坐到椅子上休息一会儿。

黑子关心地跑到主人跟前,用身子蹭着主人,好像表达对主人的担忧之心。

“没事儿,黑子。我暂时死不了。至少两小时死不了。”老头欣慰地抚摸着黑子的头,“现在,我要考虑你的去处了。我死后,你应该去我的邻居老王家,他对你比较好,对我也好。这样的人家差不了。”老头脸色更加难看了。

“我不需要钱,钱算什么?我需要陪伴,需要人。可是,我无儿无女——我说的是亲生的,黑子。当然,黑子,养子也是儿子 。但是,这个儿子没孝顺我一天就去世了。他活着和我怄气,抢夺我的钱财,死了,有时梦里还来折磨我,上辈子欠他的。他这样做没有好下场,不然不会早早死掉。”老头长叹着,说道。“因为有他在,我向政府申请贫困户都成问题,他死了也不行,不符合政策。你知道的,黑子,我去找政府,你也跟着去了。儿子死了,还有孙子呢。很合理的答复,我无言以对。可是,孙子除了一年给点钱外,能给我什么?”

老头的孤独只有他自己知道,没有任何人理解他的心声,治疗他的疾病,不,应该说是孤独症更好些。

黑子趴在主人的脚面上不肯离开。

“政府还是不错的。我找过政府以后,不几日,村建筑队免费给维修了房屋,要不然,咱们连个居住的地方都没有。”老头微笑了。“自从老伴去世那年,我把你从野外抱回家,你就是我的幸福,我的伙伴。黑子!五年了,咱们相处得很好。”

黑子突然起身跑到院子里,狂叫不止。

“不要叫了,给我回来。咱们这个家,能有什么人惦记。回屋,黑子。”老头不耐烦地命令道。

黑子通人性,停止狂叫,不一会儿回到屋内。它走到脸盆前,用舌头舔水喝。它口渴了。

“你也口渴了。”老头微笑着,“听话的黑子,我喜欢。如果没有你的陪伴,我不会活到今天,我的生活也将一塌糊涂。钱,在我眼里不算什么,比起你来,它不重要。我很孤单,你知道吗?黑子。咱们这个家,一年也不会来人,除非非来不可。这个死气沉沉的家,自从你的到来,有了生机。有你的陪伴,我活得很快乐。”老头今晚预感到要发生一些事情,所以对黑子很担心。

“我死了,你就走吧,黑子。这个穷家,没什么可留恋的。你不走会饿死的。”老头伤心极了。

黑子呜呜地叫。它听懂了主人的话,让它走,让它离开这个家。它是通人性的狼狗,对主人有感情,怎么能撇下主人离去呢?不能的。

“我和我最亲的人见了一面,此生无憾。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你。对了,咱们应该喝点酒。”老头说着站起身,去拿桌子上的酒瓶子。

他把杯子放到桌角,然后倒满酒。他好像思索事情,愣愣着站在屋内好长时间后,又走到盘子跟前,然后往盘子里倒酒。他不知思考什么,好像大脑走神,身体不听使唤了,以至于,酒瓶子里的酒倒完都没有察觉。

“你也喝点酒吧,黑子!”老头坐到椅子上,看着黑子,端起了酒杯。“咱们从来没有喝过酒,今天就破例喝一次。喝吧,黑子!”他命令黑子去喝盘子里的酒。

老头大口大口喝着酒,并不停地咳嗽、喘粗气。但是,这些症状并没能阻止他喝酒。

黑子很听话,它走到盘子跟前,用舌头舔食酒水。酒是辣的,它难以下咽,但是,它并没有违背主人的命令,即使那味道难以忍受,它还是继续甜食着。

“我走了,你去哪儿呢?”老头喝完杯中最后一滴酒,伤心难过,又落下了眼泪。

时间过得很快,眨眼到了十一点钟。外面的风大起来,刮得树枝发出不安的吼叫声。村庄里大部分家庭都已经关灯睡觉,空气在黑暗的包围下,紧张起来,“凝滞起来”。

此时的老头,身体斜靠在椅子上,睡着了。他那经历风霜的黑脸,扭曲得不像样子,好像破旧的皮球,既扁又有褶皱。他的一只手搭在桌子上,另一只手在前胸压着,这充分说明,老头心口不适,才有这样的举动。也许因为酒精的原因,他才勉强入睡的。他喝酒或许就想借助酒精的威力,麻醉自己,麻醉苦难的生活,麻醉自己的病痛,麻醉他没有未来的未来。

老头梦见养儿打他的情景了:那是他最后一次医院抢救过生命出院后。养儿来到他家,给他要钱,他不给。养儿大打出手,把他打得鼻青脸肿,还把他从屋里拽到院子里去冻着。农历十一月底的天气很寒冷。他在院子里冻得全身失去了知觉,可养儿还不放过他,还不停地用手打他,用脚踢他。他实在经不起这痛苦的折磨,说出了藏钱的地方,说出了传家宝的埋藏地方。养儿找到想要的东西,把他丢在寒冷的院落里,扬长而去。他没有被冻死,他活了过来。后来,不幸的事情发生了,他的养儿在腊月二十八突然离世了。不知为何,他还是伤心地哭了。

黑子依然恋着主人,不管主人是穷是富,是健康还是疾病,它都忠诚地守护在主人身边,保护着主人。此刻它整个身体趴在主人脚旁边,安静地呼吸均匀地闭目养神。

凌晨四点,风停止了,天色黑暗、寂静,没有一丁点儿声音。

老头慢慢醒来。他好像胸口憋闷,看上去很难受的样子,脸上不停地滚落下汗珠,目光无神且凝滞。他一只手压着胸膛,一只手使出全身力气,想挣扎着站起来,去拿桌子上不远处的药瓶。可是,他刚刚站立起来,马上跌倒在地上。

黑子听到主人的动静,马上爬起来凝视主人,幸好没被主人沉重的身体砸中。它发现主人身体不适,关心地凝视着主人。主人倒地以后,它明白了主人的意思,马上跳到桌子上,把药瓶叼在嘴里,然后,放到主人跟前。

因为身体剧烈疼痛,老头蜷缩着身子,双手用力压在胸口憋闷的部位。他不停地呻吟着,脸变了颜色。他已经没有力气与意志拧开救命的药瓶了,面对他的是黑暗中的黑暗。

他累了。

黑子看着地上的主人,不停地用牙齿撕扯主人的衣服,还用舌头舔主人的头发与脸。最后,它跑到院子里狂叫起来,试图用撕心裂肺的叫声,惊醒邻居们,让他们起来救一救它的主人。

不一会儿工夫,老头躺在地上, 没有了生命体征。

黑子围着主人的身体,悲伤地转着圈,并不停地哀嚎着……

东方发白,村庄开始苏醒,狗叫声、鸡鸣声、早早起床打工人的咳嗽声,通过空气传到黑子的耳朵里。

此时的黑子,安静地守护在主人身边,静默地注视着主人痛苦的样子。黑子的眼睛里,流出来热热的眼泪——它不能没有主人。老头是它的全部,是它的主人。

主人救了它的性命!

黑子要守护主人!

动物是有灵性的。

突然, 黑子狂叫几声后,起身飞出屋内,像箭一样射向大门旁边的砖墙。黑子啊,它的整个脑袋,狠狠撞了过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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