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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九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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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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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作重发:乡邻三部曲

蒋九贞


刘希发拆棚

 

刘希发老汉的对门邻居姓冯,叫冯化雨,名字不错,可就是绰号不雅,人称“长手爪”。说起这个邻居,原本是憨憨厚厚的庄稼人,今年也踩了五十沿了。前些年队空社员穷,他老婆孩子七口,大肚子汉好几个,见天就得十来斤饭,家里清汤汤,囤里空荡荡,连老鼠都不到他家里打洞。没办法,他就学着偷。老汉摊上这么个倒霉邻居,免不了睡觉也要睁只眼。可平心而论,老汉觉着这冯化雨还可以,从未抓住他偷过自家的一根针鼻儿,说来说去,就是心里有那么点不踏实。

“怕鬼有鬼”,去年麦后实行联产计酬,五块地就有四块地和冯化雨的连边,老汉为这窝囊了几天。啥事总是赶得巧,眼看该收秋了,他却一病十天没进地边儿,不能提他那个担心了,怕就怕那位“长手爪”邻居给“捎带”了去。

这一天傍晚,老汉病情有了好转,就硬撑着起来,想到地头蹓蹓。刚出门,迎面碰见冯化雨从村口过来,只见他挎个箢子,里面满满的全是稻穗。老汉心头“咯噔”一下子:这家伙准又“捎带”了谁家的,收稻不会光割稻穗头吧?唔!别是俺家的?俺村口那块地本儿花得大,稻棵子一展齐,和他连边儿,他眼红了也说不定……这么一琢磨,老汉不知从哪儿来了劲儿,“蹭蹭蹭”来到村口那块地,愣也没打,从地这头撒目到地那头。怪!一穗也不缺?不对,冯化雨的手指头变短了不成?眼花了,加上暮色朦胧,他确认自己眼头不济,少个一箢子两箢子未必能看出来。他算计一下,离收割还得五六天,一天“捎带”一箢子,那还了得,不把你的超产部分“捎带”个精光?

当即,老汉拖着病身子,连夜在地头搭了个马架子棚,铺盖一卷要住进去。儿女们劝说他:现今落实了新政策,大伙都富了,谁还去偷?他哪里相信,还是进去守了一夜,直到天眬明,困意上来了,却迷迷糊糊中听见稻棵子响。他“机灵”醒来,天已大亮,抬头看去,见“长手爪”正在地那头。老汉心想:哼,罗锅腰挺不了直,狗改不了吃屎,这回扳倒树莫老鸹,抓你个牢稳的!他蹑手蹑脚凑过去,一看人家是在自家地里“咔嚓咔嚓”剪稻穗子哪!

“咧!你这是——”老汉好生奇怪,憋不住问道。冯化雨扭回头,笑笑,认真地说:“收稻哇。希发叔,你看这穗头,超个大数是笃定了。”

老汉哼哼唧唧应着,疑团在心:“收稻,为啥不用镰?”

“噢,大叔,我在选种哩。好种半季收。眼下虽说吃不了用不尽,咱还想让明年更红火呢!”

“哦,哦,”老汉点着头。他心里话,这冯化雨种地来了瘾儿,看起来,还得跟他学学来。

老汉出神的站在地头,儿女的话语仿佛在他耳边飘着。是的,党的政策给农村带来了大变化,人,也在变化着呀!

清凉的晨风吹来,遍地成熟的稻子,跌起千层金浪,煞是好看。可地头那马架子棚实在刺眼,简直像块疮疤似的贴在丰收的原野上。老汉脸红了,觉得挂不住,四下里瞅瞅,赶紧趁着大家伙儿还没都进地的工夫,马快把棚子拆除了下来。

 

 

茶香正浓时

 

村支书吴其仁真高兴哪!老长一段时间了,没人再来请过他。傍晚,冯化雨说晚上无论如何要请他到家里坐一坐。“坐一坐”?……呵,他当然知道这句话的含义。

没等夜幕降临,他就去了。走在村街上大摇大摆,为的是向人们显示:咋样,我吴其仁不还是有人请?别以为责任制了,干部就没用了,就不当二分钱查了!有人招呼他,他就喜形于色:“不了不了,嘿嘿,有场,有场。”

他来到冯家,瞟了一眼厨房,见里边正刷锅洗碗,菜香味也传过来,他都有点儿想进去抓一只鸡腿啃了。等他进了堂屋,见屋里已坐了几个人,都是本村的有车户。这些人手里有钱,买手扶、买拖拉机、买汽车,犁地、运输,成为村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正围着桌子喝茶嗑瓜子儿,见他来了,嘻嘻哈哈打了招呼,其中也有“两头尖”的话,全不是过去那种敬畏和巴结的神情。吴支书正在兴头儿上,没多介意,拉条凳子坐了下来。

冯化雨忙里忙外,张罗大家添茶吸烟,咧开大嘴,满脸的皱纹里都溢出了笑意。快五十岁的人了,做梦也没想到福气这么大。哈,真叫十年河东转河西啊!四五年前他家还穷得叮当响,生活逼他成了有名的“长手爪”,社员们家里只要有点吃的用的,谁不防着他?眼下,“长手爪”不长了,不知哪来的机遇,受哪个高人的指点,他成了运输专业户,三个儿子也相继成家立业,都买了车。大儿子买的是“东风”,二儿子买的是“解放”,唯独三儿子才结婚,家底子薄,爷儿俩合买一部手扶拖拉机,农忙下地,农闲上路,过去的“漏斗户”如今变成了村里的首富。

“恭喜你咯,恭喜你日进千元!”吴支书假惺惺地说,心里觉着不是滋味:过去他只在上级面前恭维,什么时候在社员跟前说过软和话?

“不敢,不敢,就三两百块吧。”冯化雨点头笑道。他叫三媳妇快去再炒些花生米来,叫二儿子往壶里再多放点儿特级茉莉。

吴支书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细细品着;又呷一口,又品一会;喝干一杯,又冲上新的。空茶在肚子里咕咕叫了,可是还没见有上菜的意思,大家还在嘻嘻哈哈地说笑。冯化雨似乎也有些急躁了,几次跑到大门口张望。

“等谁的?”吴支书心想,这冯化雨财大气粗了,说不定还要请什么重要人物。乡里的?县里的?要是等不来,我这肚子……“老冯哥,还有哪路神仙没到?”

“会计,我们等会计哪。跟他说的好好的,请他做俺的副经理。”

“什么?”吴支书以为听错了,他把茶杯从唇边移开,睁大眼睛。

“唔,是这样,”冯化雨从门口折回来,重又坐在凳子上,慢慢端起杯。“来,喝茶说话,喝茶说话。——这茶,不错吧?”

“嗯,嗯。”吴支书看了一眼大家,大家都在笑,他越发糊涂了。

冯化雨一边津津有味的品茶,一边说:“俺几个人商量了,想在村里成立个农机公司。是俺有车户商量的,也没跟你事先打个响声。俺想,反正是私人联营,又不是村里队里集体的,所以到这时候才说。嘿嘿,你不怪吧?”

“嗯?”

“是这样,俺想,俺这几户有拖拉机,有手扶,也有汽车,耕地运庄稼啥的不犯难了,可那些没车没机器的人家呢?俺也不能光顾自己富,就把老少爷儿们拉下。成了农机公司,俺跟大伙儿订合同,保证……”

“这事嘛——”吴支书拉长声音,打断冯化雨。

“咋?”几个有车户七嘴八舌,弄得吴支书很不好应付,他连连点头,也不知是赞同还是不赞同。

“天不早了,喝酒时再商量吧!”吴支书终于说。

“啊?噢,俺都是喝过汤来的。”有人反应过来,揶揄他说。

“这是……我……”吴支书不知说啥啦。

冯化雨看吴支书的窘样,一时又好笑又好气又同情,手足无措起来,呐呐着:“我,我还没……”

“哈,哈哈,哈哈哈!”几个人大笑了。

吴支书脸燥热着,丢下茶杯,站起身,推说:“你们商量,你们商量,我还有事。”冯化雨拉也没拉住,就匆匆且怏怏地离了冯家。

各家各户的电灯商议好了似的“刷——”一下子都亮了。冯家院子上空飘荡着欢快的笑声和浓郁的茶香

 

 

冯化雨入党

 

冯化雨要入党的消息在村里传了半年了。千人千口,吃油盐的嘴,说啥的都有。可是党支部三拖两拖,一直搁置下来。

冯化雨心里自然着急,可急有什么办法?后来他想,不管你拖到猴年马月,我心里反正早入了,就按新党章要求做就是了。因此,倒也坦然。他不急,却有人替他急,这个人就是对门邻居刘希发老汉。这老汉也曾小看过冯化雨,吃“大锅饭”那阵子,他手是“长”了些嘛!可看人哪能看“死”呢?瞧,冯化雨这两年才真叫冯化雨,如今成了“两户”代表,一家就有一部汽车、两台拖拉机,麦收前还挑头成立了村农机服务公司,一麦天为乡亲们操心费力。这样的能人不发展,你吴支书咋想的?还不是木头眼镜架鼻梁,看不透当前的形势?

打完场,栽上稻,“双抢”的浪头过去了。刘希发琢磨着,我得会会吴其仁,好歹和他是亲戚关系,深浅话说了不碍妨。不巧,刘希发找他,他正在村部召集支委扩大会。他就溜溜哒哒到了村部。张眼一看,一屋子二三十人,连村民小组张都来了。老汉心里急得火着,他想把支书叫出来说说。转念一想,不行,人家正在开会,他喊支书出来那算个啥?咋办?他倚在窗台边犯了犹豫。

会议一开始,吴支书宣布了好几个议程,最后一项是讨论冯化雨的入党问题。听到这一项,冯化雨来了精神,心想:哎,巧也不巧,我正要听听咋说法。他等啊等的,什么施肥“一炮轰”呀,什么加紧防止棉铃虫呀,他一句也没听热。正当他一边驱赶着蚊子,一边胡思乱想的时候,屋里传出争吵声——

“我看早该吸收这样的人入党!”

“这样的人入党,我担心……”

“‘两户’是新时期的先进分子。咋?先进分子不能入党?”

短时间沉默。

刘希发屏住呼吸,就听吴其仁说:

“我来谈谈个人看法。刚才有同志谈了‘两户’的社会地位,这个问题嘛,我们是不能有丝毫怀疑的。中央一号文件说的,要和中央保持一致嘛。可是具体到冯化雨,我看还得慎重。他的过去,大家都明白的。我们党是执政党,党组织纯不纯,是个大问题。所以,对他还是要继续考验……”

刘希发气得直想跺脚。“哼,再考验五十年啥都完了!你,你吴其仁还是看不惯‘两户’呐!”老汉浑身抽筋,长烟管磕得墙“梆梆”响。

又停了一阵,要就冯化雨入党一事举手表决了。刘希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儿上,趴在窗外仔细地听。好!到底是共产党,你支书不赞成,照样通得过,这是党心民心所向啊!老汉暗自笑了。他忽然觉得没必要找吴其仁了,该赶快给冯化雨报个信,让他高兴高兴。但又觉得不妥,而且后怕:人家是党内的会议,我咋偷听了起来呢?要是叫吴其仁知道了,还不得整我?管他呢,如今不是从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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