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自明
鲁迅文学院学员
第四十六章
我没给芳芳说我写诉状的事情。
“刚好和我高中一班的同学王泽中也考到这个学校了，他家在公安局门口，一定有熟人或关系，我去找他问我情况，你先休息吧。”我给芳芳说。
“好的。那你赶紧去问问，帮他一把。史建国到处在夸你，说他要向你学呢。”芳芳说。
我就赶紧从旅社里出来赶回学校，没想到在盘旋路口刚好碰到王泽中。
“家田，你猜谁给你来信了，你老弟真是艳福大，我羡慕得口水流下来了。”他说。
“谁？”我问。
“高小红！”他递给我一个粉红色信封。
“高小红到底考哪里了？”我问。
高考结束后我们再没有见过面，对班里同学的情况也都了解不多。担忧考试结果，心情低沉，没打听过同学的情况，从接到通知书准备行李买新衣服走亲戚转粮户关系学校报到一直到现在我天天忙得没有停下来，毕竟进入到一个完全不同的生新活，完全不同的心态，完全不同的一切，让我暂时忘记了以前的同学们。
“她考到南方财经大学了，我不是告诉你了吗？”他说。
“听名字可能是重点，你上次提过，我忘记了！”我说。
“这些方面你比我熟悉，我是外行！”王泽中说。
“她咋知道我考到这里了呢？”我边问，边用舌头舔信封的封边，舍不得撕开。非常温馨醒目的粉红色信封，如同读大学一样，我也是人生第一次收到如此精致的信封。
“你是名人，大家都知道你考到这里了，但是不确定哪个系。我的情况大家明白，只要上这个学校就是美术系。让我给你转交信，我沾你老弟的光了，当你们的月下老，不然的话高小红这样的美女大学生能想起我啊，事情真奇妙。”王泽中显得高兴又羡慕我。
“啥月下老啊，你别胡说，这是同学之间正常来往，高小红这种优裕环境中长大的人单纯，对你和对我一样。”我慢慢打开信封，“她怎么没用学校的信封啊，也让我们见识下她们学校的风采啊，南方财经大学在发达地区，肯定比我们强得多。”我有些不理解。
“你老弟还不懂，学校印刷的信封哪有粉红色的。她是专门给你买的，表达爱情啊！不是‘粉红色的回忆’吗？”王泽中对啥事都非常老道似的。
我抽出来信纸，抬头果然印刷着醒目的毛体字校名。信纸比我们学校的细软，而且上面还印了格子线，蓝色格子线让白纸显得更优雅体面。
我手里拿着信纸，很想马上看信。
“你别装糊涂，如果你真不懂，老兄我指导你。不过爱的滋味如风，需要独自品。你回去慢慢品信里的信息吧，我不分享你们的私事。我是过来人，那些小孩子们玩家家的把戏我一看就明白。我在忙画展，没空和你细聊，等画展结束了我领你和怀山去喝生啤，放松放松。我得赶紧回创作室。”王泽中说。
“我来找你有要事，急事，求你帮一把！”我说。
“啥急事？”王泽中问。
“我小时一起玩大的同伴因为酒场争执发生了打架，事情不严重，对方为赌一口气找关系给抓走了。”我说。
“明白，我给我爸写信说，让他找找人关照下，先了解情况，叫啥名字？”
“史建国，陇川县什锦川人，我们村！”
“那好，记下了，我打听清楚了告诉你，再见！”他已经骑上车走远，我拿出信边走边看。
高小红的字很漂亮，说是同学，以前几乎没有说过话，考试前后十几天才有了简单来往，彼此并不了解。她的字我都是第一次看到，笔画整齐，从头到尾字体一致，字也一样大小。肯定受高级知识分子父母影响，做任何事都认真不马虎。
董家田
你好！
非常荣幸地祝贺你被那么好的大学录取，作为老同学，我非常高兴，也很惭愧。我一直想给你写信，但是不知道你是哪个系，直到今天我才给王泽中写信，让他转交你，但愿你不感到惊讶！
高考完后，我自己觉得考得不行，估分报完志愿后我就回老家了。庆幸的是自己总算也考了一个，没有太辜负我父母的期望。其实我没有报这所大学，是调志愿分来的，总的来说，还不错。这是财政部直属的学校，钱多，条件非常好，四个人住两房一厅，一个卧室住两个学生。食堂的饭菜很好，几块钱就能随便吃。我在财经系电算会计专业，我们班四十个学生，女生少男生多，本省学生居多，我这么远的极个别。这里的气候很热很潮湿，我还不太适应……
我爸妈送我到学校，他们住了几天回去了。我们现在才搞军训，你们军训了吗？我们要训四十天，从省军区来的教官，开始时教我们正步走，脚要离地一尺，拳头挥动到和倒数第二个扣子齐平。我们每人发一套军装，帽子都有。我给你讲个笑话，你别笑我。我以前不知道自己的头比别人的大，这次军训时发的帽子我戴不上，成千顶帽子里找不到我能戴上的号码，说去省军区仓库里找呢，你说我特别吗？我们学校招了一千新生，就我一个没有戴帽子军训，感觉很不好意思。那个教官很严，谁走正步不认真，就得站在太阳下面晒很久，有几个女生都晕倒了，我还好，没有被罚晒，也没有晕倒……我们学校英语必须要过四级，我感觉困难，你英语学得好，我要想你请教呢，但愿你别嫌烦！
你知道我们全校走了多少吗？最好的学校是不是你的这所？如果你联系其他同学，代我问好。听说我们学校今年考得全地区最好，人都说王校长估计要升官了。
……
我没有想到一个人跑这么远，时而想家。要是我也考到你们学校或者近处的多好啊。我问你件好笑的事情，其实我们上次看电影时我问过，听说你们农村孩子有娃娃亲，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真有意思，给我看看你的娃娃亲照片，好吗？”
……
我边走路边囫囵吞枣地大概看完四页纸。高小红的信让我全身感觉有些滚烫，如同其本人就站在我面前，让我害羞紧张激动，大脑时而空白飘忽，心也在通通跳动，粉红色的信封拿在手里担心弄脏了，装进兜里又怕弄皱。我把信纸中间折叠起来，信封夹在中间护住，很想找个清静的地方再仔细看看，天还没完全黑，我就走进学校操场边上的枣树林里。秋日的树林有那份独特的安静，零零星星的落叶让人感叹生命周期往复之快，才至繁茂时又到飘零季。丝丝秋风带来凉意。里面都是超过碗口粗的枣树，有的直挺，有的弯扭，枝叶显得很茂盛，但是枣不多，估计从花里长出来就被频繁来访的玩客随手采摘，能等到成熟者无几，唯独那些高挂枝尖的幸运者了。我第一次来这里，这就是我第一天来学校时文怀山说校长舞剑的地方。枣林估计有几十亩大，的确是个大学校园里独特的去处，看不到校园里的群楼，也没有熙熙攘攘的人群，很幽静。大学校园的一草一木一梯一廊都是专业人员心血的结晶。一林一湖很有可能凝结着一个故事，一个传说或者来历，让其富有文化的色彩而永恒，大学是文化的摇篮。枣林里面有人背靠着树坐在地上看书，有的站着背书，用手时而拍打下树桩，也有好像在静坐以及练拳者，还有依偎在一起的情侣。稍微适应了会环境后，我就选了一个靠近边上的地方，有点小斜坡，我靠着一个枣树坐下。把信封轻轻放在旁边的小草上，免得被弄上尘土，急切地展开信纸，好像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有偷偷摸摸的感觉。
高小红的信有整整四页纸，这是我平生第一次收到女同学的信。我屏住气仔细地看信的内容，不知道想捕捉到什么信息，但是很想捕捉到一些信息。
“董家田，我们同学几年，但是以前连话都没有说过，奇怪不？没有想到就在毕业这几天我们又变得如此熟悉，奇怪不？我的老家也在农村，我爸爸和你一样，是他们村里第一个大学生，从北京的大学毕业后就分到你们那里工作，你说这么巧。我爸爸说他考大学时全县才有五十多个人考上，他是他们地区的高考状元，高出第二名三十分。我很佩服我爸爸，那时那么条件差，他一个人去几十里外的城里读书，我爷爷奶奶都不知道他在干嘛呢……我爸爸经常给我讲他小时的事情，我觉得你就像我爸爸小时那样。我条件这么好，学习还搞不好，我很惭愧……你作文咋写那么好呢，是不是背了很多优秀作文选啊，写作文时我感觉没有啥写的，你咋能想到那么多呢？我很羡慕你们文科生，尤其是作文写得好的人，像你这样的，我们理科生整天就是做题，很枯燥，但是我背东西不行，记不住，特别是历史，那些年代，很难记，你说我们学世界历史干嘛，比如什么罗马帝国，奥斯曼啥的具体建国年代，记那干嘛，你别笑话我，我是好奇。以后有机会还向你请教这些呢。
“董家田，我们学校是爱国华侨捐建的，学校很大，很多地方我还没有去，我就去了几次图书馆，大学真的是不一样，光图书馆占地就有我们高中那么大，两栋高五层的楼房，中间用玻璃顶盖的走廊连接着，据说有几百万册书。图书馆前面是很大的松树，有颗树上挂着一样东西，你能猜到是什么吗？是日本人扔下的炸弹，后来被拆除了内芯，外壳悬在那里做警示教育……图书馆前面还有个忆贤林，苍天的松树柏树，中间有很多名人的雕像，如孙中山、陈嘉庚等，你爱写作，文采好，要是你在，会写出很多文章，也知道怎么描写，我不会，急人，呵呵……
“董家田，我们学校的老师不管学生，讲完课就回家了，全靠自己，不像中学时那么老师逼着我们学，不知道你们学校咋样，你给我说说你们学校吧，你们是重点，肯定比我们好很多吧。你打算如何度过四年大学生活，有什么远大理想和计划，能告诉我吗，我好像不知道怎么做……我不爱出声读英语，只是背单词，默默看，我爸爸说学文科，特别是外语，就和语文一样，全靠背，大声读，你是这样学的吗？最后，我告诉你这是我第一次给同学写信，以前给我老家姥姥姥爷也写过，但是很少，我没有打草稿，胡乱写的，想到哪写到那，你别笑话……
再次感谢你陪我那天去看电影，是我第一次单独和男生看电影。你们那里虽然条件艰苦，我很喜欢，很快放寒假了，我想去看看，你不会害怕吧？另外，你说暑假时你们村里干旱，现在好些了吗？我让爸爸尽量多给你们那送水，现在消防车还去吗？”
我把高小红的信连续读了几遍，基本上能背下来了。以前确实不了解，没有想到高小红文采如此好，写的句子优美顺通，有很强的想象力和观察力，她的理科成绩是班里前三名，被人称为校花，说明她的长相。这么漂亮而且家庭条件好的女孩子文理都能学这么好，难得的完美集于一身。我虽然经常被老师表扬，但是和她比觉得差很远。我家里条件那么差，她不嫌弃，和我来往，说明她的品格也是优秀纯真的。虽然现在拉近了和她的距离，仍旧觉得她是云边的天仙，自己仍旧是凡夫俗子。王泽中和我开了几次玩笑，说高小红对我有意思……我无法判断高小红的真实想法，也没必要过分解读。芳芳对我那么好，漂亮而懂事的女子。只是没有很高的文化，见过她的人都喜欢她，看好她，我从来没有想过骗刘芳芳，有这么好的未婚妻足矣。我和高小红的来往只是同学之情，不同的。
看信和漫无边际的思绪使我忘记了时间，从远处回来的鸟开始鸣叫，声音越来越大，我环顾周围，枣林里人都不见了，才知道时间已晚，我用信纸夹护住信封，赶快回宿舍去。（作者：知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