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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祥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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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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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谷情结

走在老城的大街小巷,偶尔会传来一阵阵“包谷饭了,卖包谷饭了”的叫卖声。这包谷饭的叫卖声,如一抹淡淡的影子,温蔼得如簌声,缥缈得如浮云,时常会把我拉到那个与包谷朝夕相处的年月,引发了心中的酸楚、微甜。

包谷,别名“玉米”,是六七十年代黔西北地区的主食。自那个年代走出来的人,无一不对包谷有着扯不断的情结。

自我懂事起,每日三餐里,总缺不了包谷饭:早餐,是油炒的包谷面饭;中餐和晚饭,主菜是酸菜蘸豆豉粑辣椒水,饭是包谷饭。还记得那时孩子们一般会一边吃着饭一边这样说:“包谷面,油炒饭;吃不香,打个蛋。”而大人们呢,则会在茶余饭后这样调侃自己:“包谷饭,老酸汤。一顿不吃,饿得慌。”这话没假。

大概在我六岁的某年某月某天,薄暮冥冥,我与往常一样,同小伙伴们在岳家大土玩了一下午后各自回家。到了家里,习惯于揭开蒸子看的我,映入眼帘的,不是包谷饭,而是高粱饭。记忆中,那天吃饭时,方才知道,包谷饭比粗糙、微苦涩的高粱饭好吃多了。然而,以前最怕吃的包谷饭,也不能吃了。就这样,包谷饭也吃不上的时日,总算知道了包谷饭的好;也是由于经过了那么一段非常时期,对其感情已不似以前那么单一的讨厌。相反,对包谷饭逐渐赋予了卓殊的感情。

包谷饭,一般分为三种:包谷面饭、包谷糁饭、包谷糁大米混合饭。小时候,最不爱吃的,就是包谷面饭;而较爱吃的就是包谷糁大米混合饭。大米饭,很少吃得上。那个年月,吃大米饭,简直就是最美的梦境;而对包谷虽然有点厌恶感,却又不得不依赖着。唯一喜欢包谷的时候,那就是暑假了。

暑假,最让我们兴奋的,就是吃了包谷饭去距家不远的湾滩游泳。湾滩是小城市穿城河的上游,宛若一条湿漉漉的碧绿绸带,淙淙地穿城而过流向远方,并不断润泽着两旁的农作物。尤其是那些包谷,蝉鸣声不绝于耳之中,葱葱绿绿地生长着,若隐若现地倒映在河面上,恰似一幅瘦瘦长长的翰墨丹青。

包谷叶片长长的,碧绿色;包谷杆一米多高,时常吸引着儿时的我们。有调皮的小伙伴会悄悄折断一棵又高又粗的包谷杆,把它分成几段,然后,大家你一段我一段地剔着、嚼着包谷杆,如嚼甘蔗一般。运气好时,不会被农民发现,相安无事;运气不好时,会被来土地查看的农民发现,那就得让家长出面赔礼,才能解决。为此,大人们常叮嘱,不能掰折农民的玉米杆——除非包谷已被农民收割了。

于是,几夜初秋的风,吹熟了被翠绿色叶子紧紧包裹着的玉米棒。玉米棒被摘了下来收了回去,天空中悬挂着一幅白云蓝天图。包谷地里,农民把那些可与甘蔗媲美的包谷杆留下,我们以童真去践行物尽其用,以烂漫去把被遗弃物变为珍馐。那时,常常在包谷地旁边的湾滩戏水一阵后,去包谷地里掰折包谷杆。仅穿一条短裤、浑身湿漉漉的我们,赤脚踏上去,柔软、松弛,响起咯吱咯吱的冬日踏雪声。为此,常常被包谷杆皮尖锐的边缘割破手上的皮肤出血,却也昂然自得,乐此不疲。有时,会摘取两片长长的包谷叶片放在头顶,就地取点稀泥将其固定,再在脸上涂抹一阵,如此,就成了那时动画片电影《大闹天宫》里的美猴王了……

儿时暑假成天泡在湾滩那条河的日子里,包谷林还成了那些游泳的女生和稍大一点的男生换衣服的地方。除此之外,一些正处在恋爱阶段的青年男女,包谷林,也时常成为他们卿卿我我的场所。而月辉流溢、夜光清朦的晚上,躲迷藏时,偶尔,会躲到距小街没有多远的包谷林去。

对包谷印象颇深的,还是包谷破土而出引发的那一丝欣喜。我家老屋后,有一小块土。听母亲说,外公外婆还未搬到我家时,从事铁匠行业的爷爷奶奶没有在那小块土里种过任何农作物。可是,自从爷爷奶奶相继去世后,外公外婆从乡下搬到我家居住。他们觉得那小块土闲着怪可惜的,就在土里种上了包谷、四季豆和南瓜。朦朦胧胧的记忆中,南瓜、四季豆种得很少,主要是种包谷。包谷的嫩芽从土里破土而出后,我常常有事没事去拨弄着那些碧绿的嫩叶。为此,不少被外公外婆呵斥。在两位老人的施肥、除草、松土、打虫等精心呵护下,包谷杆逐渐长到一米多高,其杆梢很快抽出了穗——“戴了红帽”。这是当地人的通俗说法,而实际上是包谷即将结成果实的好兆头。

摘包谷,是儿时的我春风得意的时刻,也是外公外婆颇具成就感的时刻。清晨,阳光微熹,乳雀啁啾,在外公外婆的带领下,拎着小竹篮,来到老屋后,踏进挂满晨露的包谷林。那戴着红帽的的包谷比我还要高。我学着两位老人的样子,踮起脚尖,左手握住包谷杆,右手抓住戴着红帽的包谷使劲往下掰。在一阵阵“咔嚓”声中,那小块土里的熟了的包谷很快被我们祖孙三人全部掰了下来。只剩下几棵尚未熟透的包谷。

最喜欢的,还是吃煮熟的嫩包谷了。当吃着外公外婆亲自种的包谷时,内心,除了感动,更对包谷情有独钟。只要到了暑假,正值包谷成熟的季节,不仅是煮包谷吃,还可以做成嫩包谷粑:把脱粒后的包谷用石磨碾磨成浆;接着,左手掌托玉米棒的叶子,右手用瓷汤匙舀锅里的嫩包谷浆放于其上,再将一张玉米棒的叶子放在其上。完毕,放在蒸锅里面蒸熟即可食用。另一做法颇有意思:先在大砂火上把大砂锅里的嫩瓜、豆荚煮熟;用木瓢把嫩包谷浆小瓢小瓢地舀到沸腾的锅里,直至煮熟;再抬放在家里的泥巴地上冷却。之后,就可以让我们这些在旁边已经等不及的小馋虫们好好饱餐一顿了。

由于我家不是农民户口,没有土地,在我的记忆中,嫩包谷常常由乡下的亲戚所送。那时,嫩包谷成了大人们相互间联络感情的纽带。甚至,孩子们在互助或为了讨好对方时,也会用嫩包谷作为“礼品”。中学时代,我的成绩很好,尤其是作文或日记,在班上是数一数二的。每逢暑假,常有写不了作文的同学用褪了色的军用书包背着满满一包嫩包谷,到我家送与我,以此央求我拿日记或作文给对方抄。儿时有点“随波逐流、唯利是图”的我,总是在半推半就中收下了对方的嫩包谷,拿出自己写的作文或日记给对方抄。每每吃着这种对方送来的嫩包谷,自豪感悠然。中学时光里,嫩包谷源源不断;作文也在嫩包谷的诱惑下,越来越好……

有时,会把家里的火钳放在做饭吃的大砂火上,将剥好的玉米棒放在火上慢慢烤熟后再吃,又香又甜。如果直接放在大火里面快速烧后夹出来,表面上是被烧糊了,但是里面没有熟,还是生的。这半生半熟的包谷常常被大人们戏谑地称之为“强盗包谷”。

老人们会把吃不完的一些嫩玉米棒煮熟后,脱粒放在竹子编制的簸箕里晒干。这叫“阴包谷”。待到飒飒飘洒着缕缕清寒的秋冬清晨,包谷早已被摘光。土地后的树林升起曙色的第一抹淡红,背着书包,在踏出家门的那一刻,总会得到母亲前天晚上炒的阴包谷花。于是,一边吃着阴包谷花,一边踏着天真无邪的音符,嘴里是又香又脆的包谷花,心里尽是懵懵懂懂的甜蜜和温暖,感觉寒风不再砭人肌骨。包谷花,是童年的最爱。

特别喜欢的,是爆包谷花。儿时,常会用一个塑料口袋装着一小碗包谷,衣服口袋里揣着纸包着的白糖和一元钱,兴匆匆地排在大人小孩都有的队伍中,等着爆包谷花。那爆包谷花的人,坐着一张小木凳子,天太热,又在炉火边,不得不光着上半身,脸被弄得黑里透红。“别慌,别慌,一个一个来……”他总是一边招呼着等不及的人们,一边左手拉风箱、右手不停地摇着爆包谷花机。最怕的,是打开包谷花机;最喜欢的,同样是打开爆包谷花机。只见,爆包谷花的那人,已不再拉风箱、摇爆包谷花机,而是将戴着白线手套的双手把爆包谷花机从炉火上提到一个平放着的、被麻丝口袋盖着入口的大铁皮桶中,使劲扳动扳手,只听“蹦——”的一声巨响,伴随着一股如白云般的烟雾和扑鼻的清香,一桶如一朵朵小棉花似的包谷花已经从那爆包谷花机里倾巢而出,同时,几乎装满了那个大铁皮桶。

这似小棉花的包谷花常常成为我们春游、清明节上坟时必带的干粮。在如今的农村,淳朴的农民时常会用这包谷花招待远道而来的亲朋好友。

其实,烧包谷最好的地方,还是烘烤烟的火炉里。说起烤烟,常常让我想起刚刚参加工作时,有一年,被抽下乡去抓烤烟生产,一去就是一年。那一年,与包谷生疏了好多年的我,又与包谷的关系密切起来:只要下队,住在村干部家时,吃的饭是包谷面饭,烧包谷也是在烘烤烟的火炉里烤。九十年代的农村,在贵州乌蒙山区,包谷扮演了生活的主角:人吃的饭,是包谷饭;喝的酒,是包谷酿造的包谷酒;而包谷酒糟,通常就用来喂牲口。人们吃的是包谷,发火用的,也是包谷脱粒后的棒芯,农村住的房子,极少数也有用包谷杆盖的——而大多数却是用包谷杆为牲口垫圈或当做牛马的饲料。有时候,也会看见有用包谷喂马的。

包谷还能做糖,是稍懂事时才知晓的。以包谷、麦芽、白糖等为主材,熬制的一种软、可塑性极强,甜滋滋的糖,被家乡人称之为“窝丝糖”。儿时,只要在家里听到“窝丝糖喽,窝丝糖……”的叫卖声,定会风驰电掣般自老屋跑出来。那时,卖窝丝糖的是个白眉白胡子、秃顶的老头,头发常常剔得光光的,太阳光下,常反射出令人遐思飞扬的光芒。他那自编的的顺口溜绚丽着知足常乐的心态和增添了一丝丝童趣:“要吃窝丝糖,来找我老庞。吃上一小口,能活九十九。”递上去两分钱的硬币,即可得到一小坨窝丝糖。常常舍不得立即吃掉,而是把它反反复复拉长,拉断……最后,会揉捏成如鸡蛋样,再用一根筷子穿着放在火上烤至焦黄——这种吃法,更别有一番滋味。还有一种以包谷为主材做的糖,被家乡人称之为“丝丝糖”,是在窝丝糖的基础上加工的:将窝丝糖加工成细面条样的丝状,再裹上豆面。吃起来,既有窝丝糖的甜滋滋粘连连,又有豆面的豆香味。

有人这样说,一方水土,养育着一方人;一方五谷杂粮,造就一方人的秉性。这话有点道理。也许是源于包谷那厚实的秉性,贵州乌蒙山区六七十年的人,都有着一种善良、勤劳而朴实的秉性。记得二十多年前,与外省的同学在周末一起出来看电影,正好遇到当地人正在救火,我与那个平时不爱说话的老乡义不容辞地参与到救火的队伍中去。当晚回来后,晾在寝室外面的被子不翼而飞。那晚,不得不与同学同睡一张床。为了救火,丢失了自己铺床的棉絮,为此,那几个旁观的外省的同学都说我们傻。当时,我也觉得我们很傻。可是,如今,站在时光的渡口,蓦然回首,却悠扬着清音幽韵:没有远水的气势,平时总被人不屑,而关键时刻,却能灭近火。就像包谷,平时总被人勉强接受,似乎可有可无,但关键时刻却能帮人走出困境一样。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包谷演主角的年代已一去不复返了。但,与包谷朝夕相处的岁月,一如穿越时空的琴弦,时时刻刻弹奏着柔美的旋律,于朝霞中、夕阳下,穿透雾岚,越过溪流,在贵州乌蒙山区的每一角落刻下包谷的剪影。如今,物质生活日益丰盈,大米饭早已代替了包谷饭。仲夏,贵州乌蒙山区的家里,却常会品尝到青辣椒炒嫩包谷的家乡风味菜和煮熟的玉米棒。

也许,是对那个年代的记忆无法抹灭,抑或是念旧,吃包谷饭长大的我们,仍然会在“包谷饭了,卖包谷饭了”的叫卖声中停下脚步,买几元钱的包谷饭回家,慢慢梳理心中的微颤,回味早已逝去岁月里的酸甜苦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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