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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葫芦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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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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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庄(组章)

村庄(组章)

 

马慧萍

 

    

倘若你去过那个遥远的村庄,一定还记得村口的那棵柳,那条溪,那口井。

一进村庄,无论是善良朴实的乡亲,还是枝头跳跃的鸟儿、低头饮水的牛羊,以及农家院里闻讯而来的鸡鸣犬吠,他们都以温顺和善的眼神,向你示意问好热切欢迎,绝不含半点虚情假意。

 

   

她是贺知章眼里的柳树,是高鼎抒情里的柳树,也不是贺知章眼里的柳树和高鼎抒情里的柳树。

她是故乡村庄的图腾,被围困在故乡的村庄,在通往村庄的山道上打着蝴蝶结。她只守护故乡的村庄,只等故乡远离的亲人和流浪的游子。她把根深深扎进泥土,拥抱着村庄,成为村庄不离不弃的守护神。

当瘦瘦的白马,只身走春风烂漫的村庄。南归的姑娘便口衔一枚橄榄绿,满怀对故土和亲人的思念,从烟雨蒙蒙的江南一路飞奔而归。

她们带着神性的光芒和力量,唤醒一位叫柳树的母亲,为她梳头、换洗、裁衣。双双巧手,剪出最时尚的发型,烫出最流行的发卷,枚枚翡翠,缀满修长的绸裙。

津津乐道的柳树,满眼都是无法掩饰的喜悦,在快乐中陶醉着,幸福着,允许孩子们在她的怀里撒娇、歌唱、上早课、谈天论地、欢蹦乱跳、恋爱安家。还允许淘气的牧童们,用她柔软的发丝,打上结实的摇篮,任童年肆意妄为地在时光的草原上策马奔腾。甚至心甘情愿地抛出自己珍藏一季的白雪,为她们祈祷、祝福。还毫无顾忌地把这来之不易的快乐讲给脚下的野花听,讲给山坡的青草听,给潺潺的溪水、浣洗的村姑、捋须的老人、扬鞭的牧童,分享她与世无争的天伦之乐。

当高高升腾的炊烟迎来一场酣畅淋漓的秋雨,洗净天空和村庄,洗净一朵漂泊的白云和发梢间悬挂的心事。归家的孩子又要远行,她们在天空写下难以割舍的诗句,唱着世间最悲苦的离歌,嘹亮的回声跨过沟壑山川,黄了残月的眼眸,白了一地的光阴。母亲的两汪清泪,滑过清瘦的脸颊,浸湿满身斑驳的裂口。

村庄瘦了,炊烟瘦了,满目山河皆瘦了。临了,把自己等成一把骨头,也坚守成一个母亲的模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无论游子们来与不来,她都在那里,望眼欲穿。

 

   

小溪是村庄的血液,是村庄生命的脉络,是一个奔走他乡的游子和故乡无法割舍的脐带。

她从大山的腋窝里爬出,以村庄朴实的胸怀,驮着天空碧蓝的辽阔,向鸡鸣犬吠问好,和嬉戏打闹的孩子告别,向麦田行注目礼,和花草握手言和,一路踏着潺潺的足音,奔向远方。

小溪是村庄悠长的琴弦,蝉声、蛙鸣,还有牛背上清脆悦耳的牧笛,都是她原创的曲谱,而那只戛然而止的布谷鸟,以高山流水的祝词,和小溪婉转的陶笛和韵,为村庄奏响了灵动美妙的天籁。

乐曲中,有绿油油的麦田,有白花花的洋芋花,有黄灿灿的油菜花,有袅袅升腾的炊烟,还有我亲切朴实的父老乡亲…… 在他乡,一个游子乡愁的思绪,能汇集成一条溪流,在流离失所的梦里,永不停息。

 

   

老井是村庄清澈的眼睛,更是村庄跳动的心脏,她以慈母的胸怀拥抱日月星辰,以清澈甘甜的乳汁,滋养着整个村庄。

一抹晨辉掠过山岚、田野,掠过村庄鳞次栉比的灯火,停留在老井闪耀的瞳孔上。嘎吱的扁担声唤醒了沉睡的乡野和小路,唤醒了枝头的鸟鸣,也唤醒了村庄的鸡鸣犬吠。他们一起携手,轻轻揭开井檐上雀跃的晨辉,把薄薄的纱衣托出沟梁,挂在高高的山峁上,等待一团睡醒的火焰,提炼璀璨耀眼的珍珠。

弯腰躬身的女人,抛下长长的井绳,扑通声打碎了沉睡一夜的翡翠,溅起生活和光阴的谣曲。老井目光慈悲,双手捧起闪烁的星辰,装进水桶,装进女人清澈明朗的眼眸。

老井,是游子乡愁的酒杯,在每个孤独的夜晚,盛满一轮金黄的牵挂,就着剪不断理还乱的思念,一饮而尽。

 

   

太阳还在群山的怀抱里酣睡,村庄里的人就已经起床了,他们在晨曦里下地、耕种、除草、收割。

他们不曾进过学堂,却把粒粒粮食长出的幼苗视作珍贵的文字,在早出晚归里细品、慢读,直到成片的汉字叠印着他们辛劳的汗水,淬成麦浪,泛出浪浪金色的光芒,将他们心头企盼的梦想点亮。

他们是我故乡质朴勤劳的父老乡亲,请别说他们弯曲的身影,如同一株卑草,而他们的思想,却高过山顶,甚至高过辽远的天空。尽管生活如此艰辛,他们依旧与世无争不卑不亢,默默地爱着,静静地守着,直到根根肋骨贴近泥土,融入大地,化为尘埃。

 

   

在故乡,炊烟是村庄最古老的歌谣,最能唱出一个农人心中悠闲的曲调,和一个游子最思乡的恋歌。

“老树下,小桥边,昔日袅袅的炊烟 ...”轻声哼,有无声高悬的明月,有熟悉难忘的方言,有母亲唤儿的亲切 ...

每次离别时,她把自己孤独成一叶瘦瘦的帆,含泪招手。相逢时,开心成一轮圆圆的月,笑意盈盈。

故乡的炊烟,能刺穿漆黑汹涌的夜色,在光滑柔软的蓝色锦缎上,画上花朵、鸟儿,画上河流、鱼虾,画上闪闪发亮的珍珠、羊群和牧人。你看,头顶那副充满神性的惊世之作,是炊烟双手奉献于苍穹的礼物。倘若再添一弯新月,就能解开一个游子乡愁的密码。

如果有一天,我能放下一切,回到阔别已久的故乡,纵使我白发苍苍衣衫褴褛,你也不能说我一无所有,你看,我颠簸一生的行囊里,已装满故乡的山水,装满河流和村庄,装满我朴实无华的父老乡亲,还有我青涩的童年和无法皈依的光阴,它们伴我翻越千山万水,奔波一程又一程。

 

父亲和土地

父亲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和土地打了一辈子的交道。

父亲珍爱他的土地,将土地视若自己珍贵的书本和作业。父亲也有好多笔,耕牛、犁铧、磨耙、铁锹、锄头,镢头、镰刀等。

父亲白天种植土地,夜晚种植日月星辰,太阳是父亲埋在大山里的一枚种子,经过雷鸣和闪电的喂养,经过一条河流的沐浴,黎明就能跳出一盏火红的灯笼,带醒天幕上的万亩灯盏,在土地上扑啦啦生根、破土、发芽。

父亲对他的作业从不马虎,字词标点段头句尾,反复推敲细心打磨,个个斟酌到废寝忘食。

一弯银色的镰刀,在清澈的泉眼里,为父亲不分昼夜的辛劳埋下丰收的伏笔。

在父亲的眼里,土地是他坚实的依靠,庄稼是他温饱的食粮。膏腴的土地,茂盛的庄稼,是他一生挺得最直的脊梁。

 

二叔和学堂

教书育人是二叔钟爱一生的事业,学校和教室,是二叔用心经营的土地。

我们都是二叔土地里长出的幼苗。二叔每天精心呵护,适时浇水、定量施肥,希望我们这一片幼苗们株株出类拔萃,但不旁逸斜出。

白色的粉笔书写着我们的诗和远方,书写着二叔一去不返的光阴和越来越弯的背影,也书写着二叔鞠躬尽瘁的赞歌。

二叔很严肃,不苟言笑,但他教会了我们写字和做人的秘诀:横平竖直才能端正大方,心存善良方可容纳天地,大公无私才能厚德载物。

 

三叔和二胡

十四岁离家出走,行囊里仅有一把破旧的二胡。

一曲惊心动魄的二胡、一腔不含杂质的善良、一副吃苦耐劳的精神,叠加成三叔生活的本色。

四十岁得了胃病,切除了大半个胃,被告知往后短暂,余生不长。六十岁,妻子先他而走撒手西还。

如今,七十多岁的三叔,除了喂羊喂鸡,剩下的时间就着二两小酒和他的二胡把酒桑麻、互诉衷肠。有时还背着他的二胡带上他的乐队走街串巷弹奏演出,秦腔京剧流行歌曲样样精通。二胡奏起,欢快时如清露点亮花朵,似春风沐浴鸟鸣,忧伤处如马蹄哀怨决绝,如秋雨凄婉绵长。

三叔说,生活是一种由远及近的修行,有些疼痛只适合自己承受。毕竟,别人的温暖无法抚平自己的坎坷,你若心态宽阔,世事皆为凡尘。

 

四叔和厨房

四叔是个奇才,他没进过一天学堂却精通四书五经,没学过一天厨子却对厨艺游刃有余。

勤奋钻研是四叔成功的秘诀。

厨房是四叔独有的疆场。打开城门,他是布阵排兵的统帅,关上城门,他是凯旋归来的将军。勺子是四叔一生不离不弃的钢鞭,锅碗瓢盆油盐酱醋肉菜鲜姜全是他的精兵强将。

红色的火苗点燃出征的号角。四叔钢鞭一挥开始点兵挥将,一瓣菜一根葱都有用武之地,一粒椒一滴醋都有天赋之长,无论烹饪蒸煮,还是凉拌油炸,都是恰到好处的美味佳肴。

生活和光阴都在无法预知的波动中前行,四叔一生操着勺子,也操着手中的光阴,他把厨房当成自己一生独有的疆场,用心呵护,精心钻研。

在四叔眼里,生活就是一道菜谱,你若脚踏实地悉心经营,即便清汤寡水也能熬出美味佳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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