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刘文祥的头像

刘文祥

网站用户

小说
202108/21
分享

正宗武大郎烧饼

正宗武大郎烧饼

     作者:刘文祥


(一)

每天,大约在早上七点或下午四点钟左右,只要走出小区大门,就能闻到一股诱人的葱花香。香味是从出大门右拐100米处的马路边的摊子上飘来的。那儿有一个简易的流动摊子,摆了有七八上十年了,几乎是风雨无阻,雷打不动,成了这条路上一道独特的风景。摊子是由一台板车改制而成的,摊子前面挂着一块横幅,因常年日晒雨淋和油烟熏染已显得污迹斑斑,但上面印着的“正宗武大郎烧饼”几个黑体字,虽然不是出自名家,却也笔力雄劲、气势粗犷奔放,字迹依然清晰可见。马路对面是朝阳小学,站在摊子前,偶尔能听见隐隐约约的读书声。每当这两个时点,摊子前会围上一堆人,这些人大多数是家长和孩子,尤其是在早上,老远就能听到人们的叫唤:

“武大郎,给我来三个烧饼。”

“武大郎,给我来二个。”

“快点,我小孩要迟到了。”

……也有些小青年,他们是从别处专门来买武大郎烧饼的,是慕名而来。这方园几里,谁都知道武大郎做的烧饼好吃,松、脆、香,而且价格便宜。有好心人劝他说,武大郎,你的烧饼这么好卖,怎么不长长价,现在什么都长价了,白菜都5块钱一斤了,就你的烧饼不长,年年都是卖二块钱一个。也有人笑他,大郎,赚那么多钱干嘛,就两口子,够吃够用就行了。无论别人怎么说,他总是憨笑着说,嘿嘿,嘿嘿,是,是,我的饼就值这价,卖二块够了,够吃,够吃。他知道说这些话的人有真的关心他的,也有人是在嘲笑他。

此刻,正是小孩上学的高峰,摊前已经围了十几个人,他低着头,忙前忙后,嘴里不停地应着,来了,来了,请稍等,稍等,脸上的肌肉始终舒展着一种快意的线条。他一手煎着烧饼,一手在旁边的竹杆上扯下塑料袋,两指一拧一甩,伸手进去抓着几个烧饼反套过来递给顾客,再顺手接钱,找钱,然后用袖子在额头上揩一把,这套动作他每天不知道要重复多少遍,熟练而有序,额头上的汗珠像鱼鳞片一样密密麻麻的,刚揩完又冒出来,特别是在炎炎的夏天,豆大的汗珠掉下来砸在彩色地板上,仿佛能听得见响声。

如果买和收钱这些活能由妻子来做那多好呀,他只要负责煎就行,那会轻松许多,有时,他脑子里会闪过这个念头。无奈,他妻子是个残疾人,柱着拐杖,这种场面实在是应付不过来,一不小心就会拌倒摔跤,动作太慢了,反而会影响生意。所以,他让妻子在一旁和着面粉,有时切点生姜、葱之类的佐料,给炉子换换煤,给冲壶加加水。实在没事可做了,她就柱着拐杖站在旁边盯着,看看有没有人拿了烧饼不付钱的。这可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曾经就出现过这样的事,事发后,那人反而说,给你们钱你们又不要,我可没这么多时间在这等你。他还有理了!

每当这个时候,妻子的心里也总是干着急,恨自已帮不上一点忙,但天天守着这么好的生意,心里又喜得不得了,脸上的笑开得像朵花儿似的。妻子的脸蛋本来就长得漂亮,像她的名字红霞一样,一年四季都是粉扑扑的,若不是这左腿残了,她还真是个美人坯子。当然,那样的话也就不会嫁给他了。如今,她很知足,觉得一个废人每天有一、二百多元的收入已经很了不起了,人不能有太多的要求。如果再做几年,能买一套属于自已的小房子,那这辈子也算没白来过。现在想想,当初决定嫁给他还是对的,爱情这东西还真是讲缘纷。她目光柔柔地看了看眼前比自已矮半截的丈夫,当年她差点没同意呢。只是这些年有件事让她时时感到内疚和不安,结婚八九年了,竟然不能跟他生下一男半女。

她知道,自已38岁嫁给大她9岁的他,在这方面已经很尽力了。他什么时候想,她就会什么时候给他,而且,每次都很投入,他是个好男人,是个老实巴交、心地善良的好男人,别看他表面上憨憨的,话语也不多,但他的心很细、很软,她感受到了他对她的爱和体贴,家里的事几乎都不要她做,没听到他有过一句怨言,像不能生养这么大的事,他也没有半句责怪过她,但她知道,他的心里一定不好受,每次看到他看那些小孩的目光,她的心就隐隐生痛。特别是,当听到有人用不冷不热的话语奚落他的时候,她就像做了一件很不光彩的事一样,觉得很对不起他。他是多么希望有一个自已的孩子啊!可自已的肚子一直不争气。如今他已是奔六的人了,希望越来越渺茫,看来他吴家的香火注定要断在她手上。是不是他的原因呢,这个疑问藏在肚里有好些年,就是不敢说出来。

其实“武大郎”他并不姓武,也不叫“武大郎”,虽然他长得倒有点像电影里的武大郎,1米4多点的个儿,宽额大眼,腿短手长,走起路来像一只球在地上滚动。人们之所以叫他武大郎,是冲着他做的烧饼,他的招牌去的,而这一切又都是他从他父亲手上接过来的。他父亲在的时候,人们叫他父亲也是“武大郎,武大郎”这么叫。

他真正的名字叫吴平,地地道道的河东老俵。那年,他还是12岁的时候,便随父母还有姐姐来到这个城市,成了一个没有户口的城里人。或许他们是这个城市的第一批外来人口。在吴平的记忆里,刚来的时候,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一切都是那么新鲜而又陌生,语言陌生,环境陌生,生活习惯,就连早上吃的都跟乡下人不一样,城里人早上都习惯吃稀饭、豆浆、油条,还有白白的馒头、包子,看着都馋人。而这些白白的馒头、包子,在乡下只有过端午节时才能吃到。

他们在一个大杂院里安顿下来。吴平每天早早起床。开始,他不敢往外跑,怕走出去了不识路,不知道怎么回来,城里比村里大多了,那么多深深的巷子和望不到头的马路,而在他们村里,站在村头叫一声,村后就能听到。所以,他每天起来只在天井下,走来走去,或蹲下摸着光溜溜的鹅卵石,闻着邻居们从外面卖回来的油条散发的香,喉咙咕噜咕噜地咽着口水。后来,他们家也学着城里人一样,早上不做饭了,也吃起油条和馒头来了。他记得,他们家吃的第一顿豆浆油条,是父亲出去干活赚到的第一笔钱。

起初,他父亲是帮人家拖煤的,那个时候也没有什么临工可做,都是干集体活,一个外来人根本插不进去。找了好长时间才发现,帮人运煤倒是一个比较稳定的行当,也是像他们这种无一技之长人的最好的职业,虽然累一点,也很脏,整天整个人黑不溜秋的,但与乡下农活相比又轻松许多。城里人爱面子,吃不得这个苦,更瞧不上,他们认为,这是低能儿才会去做的活。

每天,父亲和姐姐去拖煤,母亲在家里做些针线活,他无所事事,也不去读书,在乡下读了两年,常被人欺负,干脆不读了,到了城里更是死活不去,父亲只好放弃,也省得去求人找关系,像他们这种没户口的农村人想要在城里读书还未必读得到。

如果要去高层楼家里运煤,父亲便会叫上他去帮忙。他还记得,他每次只能运六个煤,而姐姐却能运十个,有时还运十二个,父亲运得最多了,两个筐装得满满的,他看到父亲上楼时两脚都在打颤,仿佛每上一个台阶,都用尽了全身力气,但腰杆却挺得很直。后来姐姐嫁人了,嫁到一个很远的乡下。他便接替了姐姐跟着父亲继续帮人家运煤。

那个时候携家带口丢下农活跑到城里来找事做的的还是少数,更没有现在外出“打工”这个说法。他不知道他父亲当初为何能做出如此重大决定。从某个程度上说,他的父亲还是有点远见的,他竟然做了一件四十多年后人们才会做的事,虽然这件事并没有给他们家的命运带来多少根本性的变化,但至少他带着他们一家老小以这种最简单的方式跳出了“龙门”,从而过上了城里人的生活。

有一天,他父亲兴冲冲地提着一个炉子跑回来说,明天咱们不拖煤了,不拖煤了?咱们一家吃什么?母亲瞪大着眼睛问。改做米果、烧饼。父亲指了指手上的炉子。母亲立马表示赞同,说,米果,我也会做。父亲的性格永远是雷厉风行,说干就干,下午他就去卖来了材料,第二天就在一个路口支起了摊子。他到现在也不知道,他的父亲什么时候在哪里学到了做烧饼这门手艺的。

正当他收拾完准备推着摊子回家时,几个穿着制服的城管走过来说:“武大郎,以后不要到这摆摊子了。”

“不要摆了?为,为什么?又要检查了?”武大郎回过头,“哦,是王队呀。”他认识其中一个,姓王,在他这儿买过几次烧饼,好像是管这块的。他急忙放下摊子,抓了几个烧饼递过去“来,来,王队,吃烧饼。”说完,又抓了几个给另外两个:“来,兄弟,吃烧饼。”

“不准摆摊子,我们吃什么?去你们家吃呀?”妻子见丈夫又是陪笑,又是送烧饼,故意叩着拐杖大声说道。

王队抓着烧饼在嘴里咬了一口,目光斜了一眼武大郎的老婆。说:“不是检查。你不知道现在在搞文明城建设吗?你们这样搞得到处油渍渍的,这样一个破摊子,摆在人行道上,还怎么建文明城呀?明天,不,下午就不要来摆了。”

“那这回要停多少天?啥时候可以出来摆呢 ?”他以为还跟以前一样,等这阵风一过,可以继续摆了。

“这回恐怕不行了,老兄,你可能永远不能在这摆了。”王队拍了下武大郎的肩膀说道。

“这可怎么办?我就指望它过日子呢?”武大郎急道。

“那我没办法了,你们想想别的办法吧。”说完几个人啃着烧饼扬长而去。

(二)

武大郎夫妻俩住在离郊外不远的地方,一套一室一厅一卫40平米的旧平房,每月200元租金。当年跟父母住的大杂院早拆了,由于没有户口,又是租借别人的,所以没有得到任何补偿。因为没有户口,也没有资格参加廉租房的摇号。他只能长期租房子住。

此时,他把摊子推到家门口,提下炉子放在门角落里,然后,边开门,边对妻子说,中午不煮饭了吧,还剩几块烧饼吃了算了。他走进客厅,一头倒在一张旧沙发上。妻子知道他心情不好,便说道,我去打个蛋汤吧,反正炉子里还有火。

“下午真不去摆了?”吃过饭,妻子见他没去准备下午出摊的料,问道。

“人家都说了不准摆,还去干嘛?”他懒洋洋地答道。

“也就你老实,人家说不摆,你就不摆了,那我们以后怎么办?俩个人在家喝西北风?”

说完,妻子柱着拐杖到房间里去了。一台老式电视里正在播放新闻:上下齐心,大力推动文明城建设。他走上前去,把电视关了,又倒在沙发上。

以前也遇到这种被赶的情况,但那时只要检查一过,又可以重新出摊。而且,遇到好说话的城管,他们还会告诉你出摊的时间,也就是影响几天的生意。这回看势头好像真的跟以往不一样,许多当街的棚子都拆了,再看看自已的烂摊子摆在马路边也真不是个事,这个城市是越来越漂亮了,不能因为自已的一粒老鼠屎,破坏了整个城市的形象。可自已这么大岁数了,卖了大半辈子烧饼,不干这个,还能做什么呢?

他从沙发上起来,走到房门口,见妻子横躺在床上睡着了,他轻轻地走过去,给她压了压被子,又轻轻地走了出来。他站在厅中央,忽然想到,该回乡下一躺了,今年冬至还没回去给父母挂纸呢,今天正好。他出了门,到店里买了些冥钱便往乡下赶。

去他乡下有公交车,2块钱,四、五十分钟就可以到,步行至少要走二个小时,他选择了步行,心想,反正没事,何必要浪费来回4块钱,可以卖2个烧饼呢。他想到以后不能出摊卖烧饼,心里又不是滋味。

武大郎是个孝子,父母过世后,他每年清明冬至都要回乡下,点上一柱香,添上一杯土,然后坐在墓旁陪父母说一会儿话。这些话平时没有哪里可以说,他这辈子没有朋友,没有同学,既便妻子对他好,这些话也不能对她说,那是压在他心里最深处的话,一个男人的话,一个儿子的话。特别是前几年,他一个人偷偷跑到医院做了一次检查,才知道妻子不能生育还是自已的问题。从那以后,武大郎心中的天就塌了,虽然表面上还是那么憨憨的,别人怎么说他,他依然是“嘿嘿”憨憨地笑,但他的内心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自卑了,仿佛生活对他来说已没有了任何实际意义。老天对他也太不公平了,给了他这样一副身子,还要给他这样一个身体。他之所以还这么辛辛苦苦摆摊子,就是想多赚点钱,让妻子过得好点,妻子能看上他,跟他过日子,他要报答她,至少要给她一个属于咱们自已的窝吧,妻子一直以来都想要一个自已的家。记得几次,出摊回来,妻子站在门口说道,如果这是自已的房子多好呀!现在总有一种不踏实或是寄人篱下的感觉。

这是他现在生活的唯一目的,也是他一个做丈夫的责任。

他来到父母坟前,一边烧着纸,一边告诉他们,他要失业了。父亲生前告诉过他,人一生只要掌握了一门手艺,走到哪儿都不怕,在哪儿都不会饿死。可如今自已却要守着一门手艺而挨饿。如果煎烧饼也算是一门手艺的话。他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望着山下不远处打小就离开了的村庄,以及绕着村庄东去的那条小江,既陌生又熟悉,他想从中搜寻几片能让自已快乐的记忆,但是没找着。

几声犬吠划破上空,田埂上有几个劳作的人,山坡上有一个小孩在放牛。快过年了,人们都在家里或进城置办年货去了,田野空荡荡的,一派苍凉的景象。忽然一阵风从山头上刮了下来,吹起地下的纸灰满山飞舞,草蓬里的鸟儿也被惊吓得扑腾着翅膀飞向天空,兜了个圈,又落入后面的树林里。随即一块乌云飘在头顶,要下雨了。他急忙起身,朝山下走去。他边走边看了看天,心想,一场雨再所难免了。他想去村里借伞,可又不知去谁家借,村里他没有一个亲人,也没有他熟悉的人,尽管他每年回来两次,但他都没进过村,直接去了山上,办完事又直接下山赶回去。公交车这个时候也过了点。雨开始下了,有几滴打在他脸上。前面有个亭子,他正犹豫着是进亭子里躲雨,还是继续前行,雨已经倾盆而下了。他急忙跑进亭子里。幸好有这么个亭子,不然,这会儿要成落汤鸡了。

雨越下越大,看情形,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了,天越来越暗,他忙从裤口袋里掏出手机,给妻子打电话。“喂,红霞,我在乡下挂纸,现在在躲雨,可能要好晚回来,你自已煮点吃的吧。”

“你吓死我了,我打了你一下午的手机打不通,去乡下也不告诉我一声。这黑灯瞎火的,你在哪躲雨呀?”妻子在电话里又是埋怨,又是担心。

“喂,喂……”又没信号了。他俩的手机都是东家淘汰下来花了120元钱买的,妻子的要新些,款式也好看,但也经常没信号。不过,手机对他来说只是一种摆设,一个月下来难得打一二次电话。好在刚才打通了,妻子知道自已在哪儿就行。

他环视了一下小时候和姐姐做农活累了在这小憩过的亭子,听父亲说这个亭子还是解放前村里一个在外做官的人出资修建的,解放后,生产队重修过一次,但终究经不住风雨侵蚀,如今已是四面通风,破败不堪了。才一会儿,亭子里就积了一洼水。他急忙退到墙边上去。就在这个时候,一声微弱的呻呤从亭子角落一堆禾草里传出,吓得他赶忙退了回来,后背上直冒冷汗。“谁?什么人?”他壮着胆子问道。

“小朋友,给我一点吃的吧。”显然是他刚进来时,见他个头小,把他当成小孩了。

“小朋友?谁是小朋友?我自已现在还饿着肚子呢?”

“你不是本村人?”那人问道,声音还是弱弱的,但没有刚才那么恐怖了。

“以前是,现在不是。”他答道。

“听不明白。”那人说完从一堆禾草里钻了出来。蒙蒙的夜光下,他看到了一张满面污垢的脸,一个叫化子。

他向前一步问道:“看你也是个身体健全的人,为什么要做个叫化子,而不去做点什么呢?”他一惯认为,叫化子大多都是些好吃懒做的人。

“你认为缺了一只手的人还能做什么?”叫化子反问道。

武大郎一愣:“你也是残疾人?”

“你也是?”

“我妻子是。我也跟残疾人差不多。”

“你刚才进来时,我还以为你是小朋友呢,没想到你是个大人。”叫化子仔细地看了他一会儿说道。

“你的手怎么残的?”武大郎问道。

“年青时跟人家去炸鱼炮炸的。”叫化子说。

“炸鱼炮?哦,我听说过,就是把炸药捆成一包,然后再插上雷管点着扔到河里去,是吧?”

“是,那天的导火索受潮了,点了几次没点着,再去点时,它就在手上爆炸了,一只手就没了。”

“太吓人了。”

“我以前是做木匠的,七里八乡的可都认得我。”叫化子又若无其事地说道。

“这是个很好的手艺,在乡下很吃香的。木匠做不成了,就没想过做点别的什么吗?”

“没想过。现在正常人都很难找到事。还不如吃四海饭来得更省心。”叫化子似乎很心安理得地说道。

他忽然想到自已也即将无事可做,心里对他竟然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他又向前一步说道:“能在这儿相遇也算我们有缘,我是路过来这儿躲雨的,没吃的给你,但我身上有100元钱,你拿去。”他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得平平整整的百元钞,放在离叫化子不远的地下。

这时,雨停了。

(三)

武大郎在家歇了半个多月,几乎没出过门,过两天便是年三十了。这天,他早早起来,拿了两个塑料袋子去菜市场,准备购点年贷回来。一进菜市场,他就感到气氛有点不对,他觉得每个人都神色慌慌张张的,而且大多数人都戴着口罩,相互之间好像在躲着什么,不敢靠近。就连讨价还价的声音都比平时少了。武大郎很精明,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确定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他也急匆匆地把昨晚想好要买的年货全部买齐,然后,急急忙忙地逃离菜市场。就在他刚走出菜市场大门的时候,他遇到一个经常到他摊子上买烧饼的熟人,此人也戴着口罩。他走上前去问道:“哎,兄弟,怎么今天,你们,这些人都戴口罩干嘛?”

“你不知道呀?爆发传染病了。”那人边说边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传染病?那可不得了。”他下意识地用手捂着嘴巴和鼻子,提着一袋子年货朝家里奔去。

一回到家里,他立马将此事告诉了妻子。

妻子惊恐地睁大着眼睛说:“那我们也赶快去买口罩呀?”

“对,我现在就去。”他拔腿就走。

“等下,你先拿这块毛巾捂一下吧”妻子追出来递给他一条毛巾。

他先来到一家附近的药店:“你好,给我买十个口罩。”

“十个?一个都没了。”一个穿着白大掛的营业员说,她也戴着口罩。

“没了。那哪里有卖呢?”

“估计这座城里没有哪里有口罩卖了。”

“没,没卖了,这……”不知为什么,他听了这句话后,心里忽然有种恐慌,仿佛世界未日就要来临。他不死心,又跑了几家药店,听到的还是同样的话。他还不死心,又走了几家,他仍然不死心,最后,他几乎跑遍城里所有药店,还是没卖到一只口罩。

回到家时,已是下午一点多钟了。

妻子见状,也知道事态的严重性。她接过武大郎递过来的毛巾说:“以后我们最好别出门了。”是不能出门了,他刚才从街上回来,已经发现街上的人明显没有平时那么多了,有那么一些少数人也都行色匆匆,哪里有过年的气氛!心想,几天没出摊,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可奇怪的是电视新闻也没见有什么报道。也怪自已,整天就是看战争片。他急忙打开电视,搜索新闻频道,坐在沙发上眼睛盯着电视机。

从大年三十开始,社区挨家挨户下通知摸排了,不准出门,有事要出门必须戴口罩,严格检查外来人员,返城人员,尤其是从疫区来的人员。所有小区的路口全部封死,只保留一个出口,并在出口处设卡,24小时值班,凭卡出入,量体温,发现异常,立即隔离。一时间,如临大敌,紧张的气氛笼罩了整个城市。

武大郎住的地方靠近效区,都是分散性平房,但也接到通知。

他问社区干部:“我们买不到口罩怎么办?社区有口罩领吗?”

“目前还没有,等有了,我们会立即通知你。没有口罩千万别出门。”

又过了几天,社区干部又来摸排了。当来到武大郎家时,社区干部问:“你们还没买到口罩吗?”

“没有。”

“这样,我们值班发了几个,给你们一个先用吧。”

“那怎么行,你们天天在外面走,更需要口罩。”

“没关系的,我省着点用就是了。请相信这种状况很快就会改变的。”

晚上,武大郎翻来覆去睡不着,妻子问他怎么回事,他说,我也不知道,心里总是有一种想哭的感觉。妻子明白,他是被电视里报道的那些年轻医生护士离家奔赴疫区的场面感动的,她几次看到他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抹眼泪,今天社区干部又送给了他一只口罩,他是受不了别人给他一点好。妻子移了移身子,把他搂在怀里说:“想哭你就哭吧。想做什么你就去做吧。我支持你。”

“真的。”他从妻子怀里挣脱出来兴奋地说道。

“还煮的呢,说说看,你想干什么?”妻子问。

“去疫区不可能,因为我舍不得丢下你。”

“去,别贫了,直接说。”

“你看,现在所有的店都关门了,人家社区干部24小时值班,早上到哪里吃早餐?”

妻子忙接着说:“你是想给他们送早餐?”

“对呀,我是做烧饼,做早点的嘛。”武大郎在妻子脸蛋上轻轻地捏了一下。

“你太有生意头脑了。”妻子抱着他在额头上亲了一口。

“哎,哎,这不是生意,我是免费赠送。”武大郎慢慢地说出最后四个字。

“免费?你?你真这么想?”

“当然。怎么?你?”

“你准备送多少?”

“家里还有50包面粉,反正以后也不准摆摊了,先做完这些再说吧。如果你同意。”他看到夜色下妻子的眼睛一直睁得大大的看着自已,以为不同意。忽然妻子用力地抱着他说:“我当然同意了,只要你认为值得的,我都同意。”

“真的?谢谢你,老婆。”说完,他兴奋地翻过身紧紧地扒在妻子身上。这晚他们睡得很甜很美……

第二天,他戴着社区干部送给他的口罩出门,这是他这些天来第一次出门。他来到社区居委会,一眼就看到昨天送他口罩的那位干部,他走过去跟她说,他要找她们负责的。她说,我就是。

“你就是周书记呀。”他早知道这个社区的书记姓周,为老百姓做了许多好事,但从未见过。他便把他的想法告诉了周书记。最后又说,请给我这次机会。

“你的善举太让我感动了,我正为这事犯愁呢,我们的干部每天早上6;30就要来接班,家里的早饭根本没有这么早,街上又没地方买,只能带些饼干之类的冲冲饥,你给我解决了一个大难题了,太感谢你了,谢谢了。”周书记向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不用谢,是你们,还有那些逆行者,感动了我,你们都在用生命做赌注,我做这点又算得了什么呢?”停了下又问道:“你们有多少个点?每个点多少人?”

“目前我们设立了20个点,每个点上3个人。”

“好,从明天开始,我每天早上7:30之前,给你们送120个烧饼来。正宗武大郎烧饼。”

“还是要给你钱吧,你的生活也不富裕。”周书记说。

“不,这不是富裕不富裕的问题,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是对你们崇敬的心意。”

回来时,他转到效区的菜地里拔了一大把葱回来,告诉妻子,一切谈好,晚上早点休息,零晨开工。他估摸着做120个烧饼零晨3点多开始,应该做得完。

第二天7:30之前,武大郎准时将120个烧饼,另外还做了一锅稀饭送到居委会。周书记闻着散发着满屋子葱花香的烧饼,激动地说:“早听说武大郎正宗烧饼做得好吃,今天一闻,果然名不虚传。还有稀饭,你想得真周到,谢谢,太谢谢你了。我代表我们全体社区干部谢谢你!”

此时,武大郎的脸上露出了从未有过的笑,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感涌遍全身,他挑着两只空筐愉快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红霞醒来时,已经是上午九点多了,今天是他们为社区做烧饼整整第三十天。她朝客厅里叫了几声:“大郎,大郎。”人呢?往常这个时候,他应该在房里睡觉,或是躺在沙发上边休息边看电视。这一个月来,每天三点多钟起床,5点多她就会被大郎赶回去睡觉,然后,他自已一个人做到7点多。突然,她感到一阵呕吐,她急忙穿好衣服柱着拐杖走进卫生间,却又吐不出来,怎么回事?昨天也出现过一回,没在意,她摸了摸前额,没烧,自已病了?新冠?她一阵心慌,不对,不可能,自已天天没出门,不可能染到。她忽然想到前段时间,她那个该来却没来,难道是……天哪!我怀上了!

正当她高兴得不知所措的时候,听到外面有人叫:“武大郎,武大郎家里有人吗?”

“谁呀?”红霞开了门,见一个戴着口罩的中年男子立在门口。“你是?”

“我是前面樟树下开排挡的,我认得你们。你是武大郎老婆吧?你家武大郎晕倒在路上,现在我店里。”

“什么?人怎么样了?现在没事吧?”红霞紧张地问道,吓得一脸煞白。

“应该没什么大事,估计是累的,我让他在店里躺一会儿,现在去医院也没人。”中年男子说道,“我是怕你着急,赶过来告诉你一声。”

红霞埋怨道:“说了不能再做了,再这样下去,身体肯定吃不消,他就是不听。”

“他在做什么?这么拚命,这些天,我好像每天看到他挑两筐子东西上街。这个时候人人都躲在家里不敢出门,他去街上干什么?卖烧饼?”

“他在为社区免费做烧饼。每天三点多钟就起来煎120个烧饼,一天,二天可以,到今天做了整整一个月了,哪里吃得消啊。”

听到这里,中年男子竖起大拇指说道:“妹子,你家大郎好样的,如果你相信我,你就在家里等着,你也不方便,我一定给你看好你家大郎,保证等会儿安安全全地把他送回来。”

“谢谢你了,谢谢你了大哥。”

中年男子走了。

她正要进屋,忽然想,她不能等,她要去,她摸着自已的肚子,她要去把这个天大的喜讯告诉大郎!她从房间里拿出前几天社区发的口罩,戴好,锁上门,柱着拐杖朝樟树下方向走去……

而此时,武大郎也有一个天大的消息告诉她呢。就在红霞锁好门准备去找大郎的时候,武大郎接到城管一个熟人的电话,那人告诉他说,疫情过后,你们可以继续上街摆摊了。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