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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爱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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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6/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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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儿


阿姨是五零后,几近古稀,然心态年轻,快言快语,侠肝义胆,我自不如;因我懦弱无能和温柔顺从,阿姨与我相谈甚欢,可谓忘年,偶尔一次聊天说到如何归去,阿姨坦然说:若是老得不能动弹或生命将逝,人是有预感的,我要选择一处风景独好的悬崖,扑倒下去……阿姨是笑着说的,让我更加羞愧。阿姨名中带烈,我且称她为烈儿。

挣扎的生命

烈儿的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当烈儿出生时,家里已有一哥两姐,父亲见又是一个女孩,便不待见,母亲也就漠不关心;恰逢饥荒之年,烈儿被弃置于茅厕,无人过问,但终究还是活下来了,因此烈儿从小就懂得挣扎和争取,很厉害和泼辣、大胆,懂得生存之道。烈儿从小就是长着刺的,是向外扩张的,要成为强者活下来、活得好,不能被人欺负!

烈儿上到小学三年级时,逢文化大革命,学校停课,烈儿脑子极好,学习好,又能出头,善于接受知识,文化大革命,文斗武斗都是积极、不落人后的,小小年纪并不逊色于年长之人,甚至风头更大。烈儿再大一些,生产队集体劳动、记工分、开会等,烈儿一个女娃,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比成人都能干、会干,做事泼辣热情又聪明好学,逐渐成为生产队的干事,与一帮比自己大的男人一起开展工作。烈儿胆大心细,正直善良,心眼多,总能发现他人徇私舞弊的蛛丝马迹,借着这点不怕把事情闹大的胆量和细心,烈儿给自己家也捞到不少实惠。烈儿把人与人交往的症结和关键、利害等早已了然于胸,处世占理又圆滑,不欺善人,不让恶人,行端品正……而她还只是一个姑娘……

初恋的绝杀

烈儿十七岁,是个性格开朗,能唱能跳,行走带风的女子,巾帼不让须眉之气势昭然,但她也有少女的娇羞……在生产队热热闹闹的工作中,烈儿与生产队的会计民相爱了,更确切地说是民被烈儿吸引了。民二十四岁,长烈儿七岁,性格稳重,不善言谈,烈儿之于民仿佛是一团火,那么热,让人热血沸腾,仿佛是一道光,可以穿透所有的阻碍,直抵内心,仿佛是风,吹着安静的树林哗哗作响,仿佛是雨,敲打着平静的心房,仿佛是石子投入静静的湖面,激起无限涟漪……青春少女气息扑面而来,那么馨香,那么热烈,那么无法抵御……民无可抑制地想与烈儿靠近。在工作中,在谈笑中,在朝夕相处中,烈儿那颗敏感多情的少女心很快就感应到民热切的目光,欲言又止的急切和盼望……

两人终于开始了频繁的约会,小河边,树林里,山沟沟,小桥边都留下一对甜蜜恋人的身影,不知所措的初吻,深情的拥抱和躁动的内心……青春是美好的,生命是旺盛的,初恋是迷人的,令人陶醉的,失去理智的……一年后烈儿和民开始谈婚论嫁,双方家长为这一对幸福的人定下婚约,定了婚约,这幸福的一对人开始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和甜如蜜的生活。

那一年高考恢复,又有保送上大学的名额,经过努力和角逐,民有了上学的机会,却又被人顶去资格,眼看事情要黄,民垂头丧气;烈儿看到爱人如此颓废,也想这是难得的机会,烈儿便气势汹汹去大队要把事情搞清楚,不怕把事情搞大地跳将起来,在一旁的民不敢吭声,试图拉着烈儿的袖子,但并不用力,他也想要个说法。烈儿跳得更高,喊得更响了:社会主义人民当家作主,是一句空话吗?公平合理在哪里?是骡子是马拿出来溜溜……烈儿的吵闹终是赢了,民可以去上学了,名额又搞来一个。

民要去上学,是烈儿亲自把民送走的,烈儿不知道,她送走的不止是民,还有自己的爱情,接下来的故事很老套,读大学的民抛弃农村女烈儿,另寻新欢,虽然老套,我还是要写。

为民争取,为民准备,烈儿也是矛盾和纠结的,但十八岁的她还很单纯,相信爱情,相信初恋,相信自己,相信恋人。民要走的那个夜晚,两人难分难舍,说不够,抱不够,亲不够的,烈儿第一次有了忧伤和眼泪,多少艰苦的日子,饥饿、劳累、病痛和委屈,烈儿都不曾屈服过,因为只有坚持,只有努力,只有泼辣和勇敢,才能走在前列,才能保持先进,保持优势,才能避免被淘汰……在太多的人生经历中,烈儿已经熟稔处事原则,果断而决绝。然而这初恋的味道,美好的情感,烈儿如此着迷,倾力付出,毫不保留,热情、热烈、投入、迷醉、任性,付出生命的所有情感,义无反顾,烈儿似乎失去了自我,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民去上学了,烈儿在村里等待着,开始准备女红,纳鞋底、绣花、缝棉袄……在一针一线中把相思都缝进去,也把相思都绣出来,心里渴望着,盼望着,原来相思难熬……民与烈儿书信往来,表达热恋中细腻的情思,盼望着信来,烈儿的心在安静地盼着信来,手里在编织、在穿针引线……

一年过去,两人相见,干柴烈火突破了底线,民想要,烈儿想给,烈儿想要成全自己的初恋,想这辈子就给这个男人了,思念太浓,太紧,需要表达和释放,还有说不出的原因……民在村子里的日子,与烈儿粘腻在一起,身心舒畅,无比满足,但也逐渐感觉到烈儿的强势和控制,当男人得到女人的身体之后,似乎就开始发现女人的缺点,若没有得到时,似乎一切都好。

第二年求学,烈儿痴情不改,仍一如既往地盼着来信治愈自己的孤寂和对爱的渴望,却是越等越焦急,民的信仿佛越来越稀少,烈儿的心开始焦灼起来。烈儿已经全然付出,再无可付,该如何拴住男人的心呢?烈儿从不当弱者的,烈儿去信直言为何书信日渐稀落。

民经过一年的城市生活,见识了更大的天地,更多的女同学,读书的女子到底与没读书的烈儿是有区别的,温柔、小巧、淑娴、动人,更能激起男人的雄心和保护欲望,且自己将来毕业就是国家工作人员,是要留在城里工作的……民儿的心开始摇动,与烈儿曾经的山盟海誓,卿卿我我也就那么回事,这城里的知识女性更温柔,淑娴,还有一丝刁蛮,不知是什么味道?民逐渐忘却,忘却那个无理也要搅三分、泼辣大胆、强势的烈儿,开始追逐这读书的女人,苗条的、柔弱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同学。当民沉浸在新的恋情,烈儿质问的书信传来,仿佛是当头棒喝,让人有所觉悟和清醒,民又想起烈儿的纯真、朴实、大胆和热烈,还有为他争取到的这改变人生的机会……民有点自责,回信说学习太忙,但是民又恋着知识女性的温柔,这不了解的事物终究是美妙而神奇的;民也不想与烈儿彻底了断,又想主导女性,又不想失去烈儿的保护……民在矛盾中书信哄着烈儿,又在大学里继续追逐芬芳……但终究心疏远了,灵魂是有感觉的,烈儿能感觉到民的敷衍。

再一年回来,民与烈儿都沉静了许多,再也不是一点就着的干柴烈火。烈儿十七岁开始谈恋爱,到如今已是第三个年头,这聚少离多的日子,烈儿可以忍受,可以饱受相思之苦,然民却是在更广阔的天地,思想得到改造,仿佛高人一等似的。烈儿的父母催促把婚事办了,民推说等毕业再办,烈儿似乎看到了结局,开始最后的抗争,她付出了少女的所有,再也挽不回女儿身,她要,她要民这三年来在她家吃的一粥一饭,穿过的一丝一线,她要,她要民还给她写给他的所有的思念和盼望……两人开始争吵。民既不想让村民知道他抛弃烈儿,也害怕烈儿大胆和勇敢,若闹到学校,让他丢尽颜面,所以总是哄着、让着,好歹别太张扬,又离家求学,民方觉安宁。

第三年求学眼看结束,要毕业了,民跟女同学的爱情似乎成熟了,都要有个交代,民决定与烈儿解除婚约,但他却迟迟不提出来,他在犹豫或者说他想让直脾气、急性子的烈儿提出来,以显示自己的道德……烈儿果真就等不及了。民上学期间,村民只道民在上学,不方便结婚,眼看毕业,烈儿在娘家也是待不下去了,追问民的打算,民却唯唯诺诺。民毕业回家时,烈儿说她在河边老地方等他,等着,伤心着,烈儿的眼泪就无声滑落,烈儿哪里就流过眼泪啊?人前没有,斗争没有,受苦没有……却在这无人的、风平浪静的夜晚流泪了,烈儿伏在柳树上呜呜哭泣,仿佛只有这柳树能理解和陪伴自己,烈儿哭啊,哭自己的委屈,哭自己的爱情,哭得入神,哭得投入,却仍不见民来,心下就恨起来,看来这民是铁了心要弃我。烈儿一不做二不休返回家来,倒头便睡了。

民知道烈儿在等他,但磨磨蹭蹭不敢去,第二天民寻到烈儿家,烈儿并不见他,还把那信件、订婚时的红布、蓝布被面、纳的鞋底,绣的花红都扔了出去……

民去了城里,烈儿也去了城里,烈儿迅速找了同村的国结婚了。国是退伍军人,有指标可以带配偶进城工作,但是国性格软弱,脾气古怪,家境贫穷,几年了也没找到对象;烈儿一心想着离开这个伤心地,离开这个初恋的地方,离开这个被抛弃的地方,也要到城里工作,她要在民之前结婚,她要过上好日子,她要比民风光,让民后悔……跟什么人结婚不重要,适不适合自己不重要,有没有感情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进城工作,这就足够了,而且是马上走!

烈儿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四年就这样结束了,有初恋的甜蜜,相思的心痛,永失我爱的心碎,决绝的放弃和痛快的选择。

无聊的婚姻

烈儿与国步入婚姻,对彼此都很陌生的婚姻,烈儿在适应国,在适应婚姻,在适应城市生活,烈儿不断学习,除了工作,还观察和研究着这个社会,如何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如何过得更好,让民小看不得,让所有的村民小看不得。烈儿很用力,很上心,也很辛苦。

烈儿与国缺少共同语言,不是同频共振的人。国是闷葫芦,并不操持家务,尽管有正式工作,但生活的压力也只是能干的烈儿担着。作为一个女人,谁不想被宠、被爱护?谁不想对爱人说说知心话和委屈……国就是榆木疙瘩,只会上班下班,家务不做,也不学习,话也不多说半句,鸡毛蒜皮的家务琐事全仰仗烈儿,许是烈儿太能干,国就更加退缩地做起甩手丈夫。

烈儿工作、孩子、打零工、家务……心迅速疲倦起来,越疲倦,越心累,越心累,越想说话,而越说话,丈夫躲得越远,也越沉默……烈儿就开始咒骂,争吵在这个家几乎没有,只是烈儿一个人的独角戏,上蹦下窜地忙家务、管孩子,结果一个说话、争吵的人都没有,烈儿的脾气越发暴躁起来,情绪能量无法流动……而烈儿是强惯了的,不离婚会憋死,烈儿最终选择了离婚。而离婚,烈儿是多么不想面对啊!但是这无爱的、没有交流的婚姻,真能扼杀一个人的心灵,长期以往,不疯也魔,不如离开。

离婚,烈儿已经是一女一男两个孩子的母亲,但就是母亲也不能阻止烈儿离开的脚步,尽管离开了,烈儿那颗慈母的心在七岁的女儿身上,女儿跟着自己;烈儿的心更在两岁的儿子身上,三番五次去看儿子,泪眼婆娑,买吃买穿,给钱给物,竭尽所能地付出,舔犊情深。

婚姻七年,烈儿没有哪一天享受过心安理得的日子,却常常心乱如麻,到头来千疮百孔,更多了操心的两个儿女,烈儿的命为何如此悲惨?找不到一个疼爱的丈夫?自己全然付出,拼死累活,换不来一句温柔的话语和贴心的问候?

离婚的烈儿心里反而痛快了,虽无依无靠,但更加独立,更加有勇气面对生活的艰辛。上班、家务之余还能做点小生意,卖卖袜子、内裤,渐渐就开始搞服装批发,适逢改革开放,烈儿敏锐地抓住机会,把服装店开到了小城的繁华地段,烈儿也全国各地考察,服装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日子富裕而充足,在当地也是响当当的小老板了。日子富裕了,人也精神了,感情的空虚又显得特别巨大……

烈儿三十出头,正是女性最美的年龄,既不羞涩,也不看淡人生,烈儿生性热情活泼,爱唱爱跳,很热闹的一个人,且离婚四五年了,身体的欲望也很强烈,邻居纷纷劝烈儿再找一个。烈儿周围不乏男人,幽默风趣的,严肃认真的,高大帅气的……烈儿人美能干,干事果敢,性格爽朗,事业如日中天……男人们对烈儿追求得激烈。

烈儿在经历了四年的初恋,七年的婚姻,又经过四年沉淀,烈儿在众多追求者中剔除了弱小依附的男人,剔除了性格脆弱的书生,剔除了不爱说笑的内向之人……最后留下一个能说会道、活泼开朗、会唱会跳会玩的个子高挑、身强力壮、眉眼周正的利。

烈儿与利在一起交谈甚欢,一阵一阵地大笑,烈儿就以为找到开心的伴侣,经过半年的交往也就结婚了。要说这男人怎么样,真的要婚后才知道啊!男人得不到时,他是可以伪装和用力追求的,而一旦得到就没有动力和危机感了,本来面目才表现出来。婚后生活利还是会说会笑,但他也止于这点事,整天除了吃饭、上班,就是出去与人聊天逗笑,或在家看电视和玩乐,对家务不闻不问,好吃懒做,不寻思挣钱发展,整天快乐似神仙;在婚姻中更是极尽哄骗的本领,可以把烈儿捧到了天上,但活是不做一点的……

经过一年的再婚生活,烈儿才终于认清楚利这个男人的真实面目,才从云端落地,这是又给自己找了一个老爷啊!好吃好喝伺候着,难道就为男人哄骗自己的那几句话吗?烈儿要求利多想想挣钱的方法,不要整天吃喝玩乐,游手好闲,然而利却是一身懒骨,得过且过,不思进取,说多了就开始争吵了,两人一开始的和谐终于被打破,烈儿也终于醒悟自己要的不仅仅是肉欲的满足啊!烈儿要找的是志同道合,心的归属,既然归属没找到,烈儿才不伺候这好吃懒做的男人!经过两年的磨合,烈儿终究还是选择了离婚,烈儿是不能忍的,不能忍受男人的不作为。

蜕变而独立

经历过初恋的苦涩,经历过初婚的一地鸡毛,经历过再婚的憋闷,烈儿对婚姻彻底失望,也对男人彻底失望。三十六岁,烈儿似乎已经成熟,再不需要婚姻,烈儿要独立,要为自己生养的孩子而奋斗。服装生意似乎开始走下坡路,别人还没有嗅出这行业的萧条,烈儿已经开始逐步缩减生意和回笼资金,当服装行业彻底冷清,烈儿已经关闭服装商店,开了药店,重拾自己的中医老本行。烈儿投入到钻研中医著作、实践中医理论,忙着学习、考试,药店卖药又输液,外加中医调理,整天忙得不亦乐乎,生活充实,经济宽裕,烈儿始终走在改革开放、市场经济的前列。

烈儿经历初恋的痛苦绝杀,经历人生的分分合合,经历两次婚姻,认清了男人,从此独立前行,没有任何奢望和企图,一心只为一双儿女,挣钱是第一目标。一双儿女都考上大学,烈儿负担了全部的学费、生活费,那孩子的父亲,除了把孩子带到这个世界上,又给了孩子什么呢?再后来,为了女儿嫁得好,为了儿子找工作、买房子、娶媳妇,烈儿一心赚钱,只相信钱。凭着诚信经营、大胆泼辣,凭着敏锐判断、紧跟时代,烈儿抓住了一次又一次的机遇,存款在不断的增长,经历风雨,烈儿终于成为一朵铿锵玫瑰!男人算什么,不过是经历过后的一个概念,常常徒有虚名,毫无实质作用和意义。时间使烈儿成长和顿悟,四十不惑,烈儿更加明确人生的哲学和生存之道,生我的、我生的,这颠扑不破的血缘才是值得付出和奋斗终生的吧!

烈儿一心一意过着独立的生活,我问烈儿为何不与女儿一起生活,烈儿哄然大笑:“人老了,身上有味!”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烈儿的境界已然超脱。烈儿也曾告诉我那初恋的民,如今七十多岁,却到处打听寻找烈儿,想看一眼烈儿,想听烈儿说一句话……烈儿不想理他,因为烈儿的心从进城那一天就死了。

老之将至,烈儿成为誉满小城的老中医,望闻问切,诊治着络绎不绝的求医问药者,烈儿心宽体胖,真诚微笑对待每一位患者,启迪、开导、教化、并施以中药良方,开出一张张人生的处方,泰然自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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