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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申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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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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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瓜

我担任社请教师那一年暑假前的,一个星期天,带着初三年级的毕业生去县城参加中考。学校答应差旅等费报销,于是,登记了一间房子,还买了几张饭票。

第二天中午开饭的时候,发现大餐厅的十几张圆桌上,坐着许多人等待开饭。我也“哈哈不知深浅”一样,坐在了餐桌边的方凳上准备用餐。不久,一个后勤模样的人员看着我的饭票似乎有点迟疑。我之前发现他们饭票的颜色和我手里的有些差异,以为充其量能容纳六七十号旅客的招待所,身份基本相同且也都是同一个窗口买出来的东西,根本就没有去更深层次的考虑。他很客气且表示歉然的规劝,实际是变相的驱逐。他谢绝我的时候,说是要银行会议的会餐券才能入席。我灰不溜溜的出来,也没有感到任何羞愧和自鄙,因为,回过头发现,餐桌上似乎没有一个认识的人。当我傻乎乎第一次看见,餐桌上那颤突突且肥腻的红烧肉;香味四溢的水煮肉片;让人馋涎欲滴的鸡鸭牛羊鱼肉的时候,不知咽了多少次口水。那超长的生活标准,让我第一次感觉出,人真的有所谓“三六九等。”像这样档次的食品,我活了二十多年从未所见,岂有“亲口品尝梨子滋味”的机会。我从餐厅里出来,自我激励自己道:假设有“牛蹄子翻过马蹄子”的年月,我也能吃那么一顿,就是品尝一筷子头,也算这世上没有白来一趟。

后来我考了中专,在四五十公里外的一个乡镇初级中学工作。因为,较长时间很少回家,为了能休几天假,就在学校会议上争取了一个去县上参加夏季运动会的领队名额。统一带队师的资格,被乡镇领导鸠占鹊巢。我只能蹲在裁判员的职位上参加活动。裁判有田和径赛之分。事实上,两个项目没有一个我的特长,所以,就只能含糊其辞的鱼目混珠。最后,组委会便给我安排了一个竞赛项目终点上的掐表员。

掐跑表看似简单,却也很难掌握,关键是绝不敢分心,就是说必须精力高度集中,来不得半点马虎。不光要听终点裁判长的指令,还要重点观察发令台烟屏上缭绕的蓝色烟云。因为,光速比音速快,所以,看比听就更重要。这掐表员谁谁掐第一,谁掐第二,分工十分明确。第二名后的,还可以看前面名字的读数以假乱真。掐第一名就绝对不敢忽悠。乱叫一个数,一来屈才,二来后面掐表的读数,将第一名要反应的数目牢牢的圈定在,一个固定且狭小的范围之内。一旦错乱,这次竞赛就会前功尽弃。所谓:“吃鸟的食,挑骆驼的担子。”说的就是这份职业。

这次运动会让我“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样,不说运动会的规格,意义深远如何?就其饭菜的质量,并不比那次银行会议的档次略差。我吃着肥的流油的扣肉,鸡鸭鱼鹅,就想起了从来没有见过这种规格样食品的父母!

其时正是古历三月下旬,我们县上在城郊二三里的赤土山景区演出秦腔剧目。父亲是秦腔戏戏迷,大凡开场,他几乎白天黑夜都不间断,就是说,陪倒场。我们家离景区十二三里路程,早上饭罢,他拿着一块玉米面酸菜饼,要坚持一个白昼和半个夜晚。渴了连戏场上出售的一杯放点糖精和红色素的凉开水也消费不起。像市面上的禳皮,扯面,饸饹,凉粉等,只能干巴巴地看着流口水。

参加运动会回来的那一天,我坐在炕上专注和妻子聊天。父亲什么时候劳动回来,竟然没有发现。

母亲告诉他说:“林木子回来啦!”

父亲见他回来后,我没有出去问候,就火冒三丈的骂了一个狗血喷头。我小心翼翼地顶犟了几句。他就手里拿着鞭杆进来,在我的屁股蛋上当着妻子的面狠狠地抽了两三鞭稍。我想“好老子不打,三十岁的儿。”我已经结婚生子,他还按小时候的常规对待,确乎有失常规。我屁股蛋疼,心里更疼,就使气着,两三天里一直不主动和他说话。

我见了这样的饭菜,早已把父亲用棍棒教训我那件事,抛却到了脑后。记得下午四点左右没有径赛科目,就去戏场院里,想请父亲过来和我一起用餐。

事实上,我们地区到了四月份,就是古历的阳春三月。一些像水萝卜,羊角葱,小葱之类的蔬菜,大部分已经在戏场里出售。这些口用的东西诱惑力极强,我以前看着它们,手里因为没钱就不敢享用,当时兜里还能揣几个小钱,但也不敢独自一人解馋。

下午三四点演出基本接近尾声。父亲拿着干粮还要看晚场,所以,我便慢悠悠的到戏场院里去寻找他老人家。

父亲个子矮小,一般喜欢站在戏场的台子前面看戏。我分析他站的地方,一定在我们这边出入的路口那里。但让人失望至极的是,左顾右盼了许久,竟然没有发现他的影子。我又顺着戏台边,挤过去在人头攒动的缝隙里“众里寻他千百度,”结果让人仍然心灰意冷。我前前后后,挤挤掐掐地转了几乎四五趟戏园子,他却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戏场院的身后山坡上,有一条摆放吃食摊点的路道。我想父亲如今手里有了一半毛钱,可能去了饭摊上盘缠。

我上去绕来绕去的几圈,这里竟然也没有见到父亲。

这时候,偶然发现了父亲的好朋友,我初中时候的班主任马老师。马老师是那种喝凉水都长肉的体质,四方脸盘上突兀的肌肉,把比较高大的鼻子,几乎都吞噬到了两个腮帮里边。

我见他小吃摊上用餐,就上去轻轻地问他道:“老师,你见我大(爹)没有?”

他一面狼吞虎咽的咀嚼食物,一边回答说:“你大今天一直和我一起看戏。说是家里的牛儿缺夜草,下午就回家割野草去了。”

“命里三戈米,走遍天涯不满升。”我气急败坏、痛心疾首的哀叹,往常没日没夜坚持看到底的父亲,偏偏在这关键时刻怎么就掉链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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