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苜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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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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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相

如果时光倒回三十年前,就能看到一个吊着鼻涕在村里疯跑的男孩,那就是你。

春娥嫂说,二蛋,用你的手去抓老鸹吧,老鸹都不会飞。你伸出手,看到漆黑的两只手跟猪脊背的颜色差不多。二毛家的猪优哉游哉地从院子里走过,你说,闹闹,来,我给你抓痒。你朝猪的两腿间一挠,黑猪轰地一声倒在你面前,四仰八叉地叉着腿,等你挠痒。你挠着,猪哼哼地叫着。你说,闹闹你是在笑吗?闹闹眯着眼,用哼哼声回答你。

二蛋二蛋,快过来。二毛爬在墙头小声地叫。你从地上跳起来跑过去,二毛猫着腰带着你绕到麦草垛子后面,又蹑手蹑脚地往前走了两步,回头给你指着前面,食指搭在唇间示意不要出声。你看到一只芦花鸡正站在一堆麦草上咯咯蛋咯咯蛋地叫着,芦花鸡身下躺着一只白生生的鸡蛋。你认得出,那是三狗家的鸡。二毛朝你挤挤眼睛,你会意地点了点头,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一扬手,芦花鸡一惊,向后退了两步。你慢慢地伸出手,快要摸到鸡蛋了,你的心跳加快,为这将要到手的果实兴奋得满脸涨红。芦花鸡突然扑棱棱跳将起来,狠狠地啄了你的手背。娘!你地一声惨叫,缩回手,手背已被啄出一片青白,你呲牙咧嘴地揉搓着。二毛从地上捡起一根棍子扬了扬,芦花鸡又后退几步愤怒地看着你俩,拍着翅膀做出一副誓死保卫鸡蛋的架势。正在这时,突然院子里传来三狗婆的声音,谁在麦草垛后面哩?你和二毛撒腿就跑。跑上崖背,你俩倒在一片草地上喘气。二毛说,完了,被三狗他婆看见了。你说,那咋办?她给我娘说了,我娘肯定要打我哩。天上飘过一片白云,棉花似的。你想,要是把这片棉花扯下来拿给娘,可以做很多棉被和棉衣哩,娘就不会打我,娘肯定会笑得合不拢嘴。你伸手去扯,手比棉花还大,却怎么也不扯不下来。棉花雪白雪白,你的手却黑得像乌鸡的爪,你有些懊恼,用另一只手抠手背上的垢甲,没抠下多少手却流血了,你抓起一把面面土,撒在伤口处,血立刻浸透了土,白土变成了红褐色。

二毛说,咱们得整一整三狗他婆。你说,怎么整?二毛指指前面的柏树林。你知道,柏树林南边的土崖地下,就是三狗家的窑,窑的通气孔就在柏树林里。

二毛带着你钻进柏树林,树林里有三个土包包,坟墓似的,每个土包包顶上都放着一块四方砖。二毛挠着头,瞄了半天说,这一个是三狗家的。你两就跑过去,趴在土包上。二毛伸出两只和你一样黑的手,小心翼翼地挪开四方砖,然后趴在眼儿里向下瞄,二毛的一条鼻涕窜了出来,越拉越长,二毛吸了一下鼻子,鼻涕立刻缩了回去。二毛说,老太婆正在煮麦仁哩。你凑过去,目光穿过一条长长的隧洞后豁然开朗,一口锅在正下方冒着热气。你看到一只手正握着长勺在锅里搅动。你笑着说,就是就是,老太婆正在搅哩。二毛说,咱们给她加点卓料吧。你说,好。二毛把手捂在嘴上,咕咚咕咚地在嘴里攒唾沫。你也学着二毛的样子咕咚着嘴。二毛闭着嘴含含糊糊地说,我先来。说着就趴到气孔上,朝里望了望,用力唾了一口。你问,加上了没?二毛沮丧说,没有,唾到土上了。你和二毛就笑起来,二毛嘴张得像瓦窑似的,笑得咯咯响,口水就流了下去。窑里突然传来了一声叫骂,谁在上面哩?把你这坏种!二毛霍地跳起来,坏了,被老太婆发现了!你两蹿起来就跑,冲出树林,穿过麦田,跑下山坡,一直跑到河滩。

三狗、铁链、锁子正在河里摸鱼。三狗看见了你兴奋地高喊,二蛋二蛋,快过来,这里有一条好大的鱼哩。你不敢过去,生怕三狗知道你和二毛给他家使坏的事。后来,在好奇心的催促下,你和二毛走了过去。三狗说,这石头底下有好大一条鱼,二蛋你拿棍子捅捅,鱼就出来了。铁链和锁子也附和着说,就是就是,那鱼好大哩。你接过三狗的棍子,小心翼翼地踩着一块露出水面的石头靠近那块大石头。石头下是一汪能没过膝盖的水潭,绿油油的水草在水里飘荡。三狗说,你捅吧,鱼就在石头下面。你就用棍子朝石头下的捅了捅,什么也没有。你回头看看。铁链和锁子还有三狗笑着对你说,用力么,没吃饭吗?于是你又捅捅。一条绿色的小水蛇突然从石头底下蹿了出来,射箭一般向你游来。你娘地一声惊叫,一下子掉进了水里,你哭喊着连滚带爬地逃到岸上,三狗链子锁子已经笑得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二毛也在跟着笑,你已经没有心情理会这些,哭着以最快的速度逃离这个恐怖之地。跑出了好一段路,你回头看,二毛和三狗他们在大笑着往回走。你喊二毛,你个狗东西,我再也不理你了!

回到家,娘正在做午饭,一锅搅团正在咕咚咕咚地冒热气。你气狠狠地说,咋又是搅团!娘说,你咋把衣服弄着这么脏?你抹抹眼泪说,掉河里了。娘抓起一根擀面杖要打你,你飞快地冲了出去,跑到院子嬉皮笑脸地说,打不着,打不着么。娘说,你回来吃饭。你说,不吃!说完就赌气地去院边的老槐树下坐着。

一只绿色的虫子吊着一条丝线从空中下来了,你看着,虫子似乎在向你微笑,你笑了起来。虫虫你家在哪呢?你不回家吃饭吗?虫子不做声。你很想知道虫子的家在哪里,于是你就爬上了树。你骑在树杈上,一阵风吹过来,很是舒爽。你正在寻找虫子的家,目光穿透密密的小树叶后却看到了一群人。那是位于村子中央的山神庙,庙门前围着一堆人,其中有一个人穿着雪白的衬衫,很是显眼。没有人舍得穿这么新的衣服在自己村里闲逛,肯定又是来了外乡人。

吃过午饭,娘换了一身新衣服。你很奇怪。娘你干啥去呀。娘说,照相去啊。你是知道照相是怎么回事的。就是在去年,村里的小学校来过个照相的,大家都叫他老曹。娘带你和妹妹去照过,你当时弄不清那是要干什么。那个叫老曹的中年男人,手里举着个奇怪的东西,半蹲在你和妹妹面前,对你笑眯眯地说,看这儿,看这儿,你以为他要把这个奇怪的东西送给你,就模模糊糊地往前走,围观的人就一阵哄笑,你很是窘迫。走了没几步,只听咔嚓一声,老曹突然站起来,吐了一口气说,好了,就再也不理你了。你才知道那是照相。几天后,娘拿回了一张照片,是你和妹妹的合影,妹妹在你身后端庄而严肃地站着,而你正在叉着两条腿往前走。要命的是两腿中间的那一片丑陋的白色让你羞愧难当。在很长一段时间,那张照片被二毛他们当做笑料。你很气恼,想把照片撕了,可是照片被娘镶进了镜框,那个丑陋的样子被整天挂在墙上。

你想对娘说,娘我也去照啊,但你没说。娘似乎也没有带你去的意思。娘出门了,你悄悄地跟在后面,娘来到三狗家的窑前,窑前已经站着好多人。一个穿着雪白衬衫的男人正在给三狗的婆照相,三狗的婆坐在一把木椅子上,两手放在膝盖上,头顶的小手帕被风掀起了一角。那白衬衫男人对三狗婆说,别动啊,别动。你想提醒三狗婆把帕帕手巾顶好,却听见咔嚓一声,那男人直起身说,好了。你有些不高兴。突然想起了上午和二毛使坏的事,就赶紧藏到了娘的身后。接下来,是三狗婆带着三狗的爹娘还有三狗合影,三狗已经洗过了手和脸,白白净净样子让你非常自惭形秽,你偷偷地擦净了鼻子,把两只黑手插进裤兜。三狗一家照完,是二毛家照。二毛家照完,娘和二毛娘要照合照。娘却没叫你,你不自在地往跟前跺了几步,你朝周围看看,那个拿相机的白衬衫男人似乎没有反对的意思,于是你又大胆地朝娘跟前凑了几步,那个白衬衫男人正已经举起了相机对准了娘和二毛娘(这个照相机是你从来没有见过的,似乎可以拉长缩短)。那白衬衫男人说,往这看,娘和二毛娘聚精会神地看着照相机,完全没有注意到你,于是你又大胆地往前跺了几步,胳膊已经了能挨上娘的衣袖了,你刚抬起头看到照相机,就听到咔嚓一声,那白衬衫男人却说,完了。你心里就有些美滋滋,说不清是因为自己又一次照了相,还是在为自己潇洒的姿势高兴,已经穿上严裆裤了,于是你对这照片就有了期待。

娘和二毛娘抢着付过了三角钱,就回家了。

从那天起,你每天疯玩的同时就多了一个自觉的任务,就是每天中午都要爬上院边的老槐树,盼望看见那个穿雪白衬衫的男人。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半个月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那个人却再也没有出现。有一天,你终于鼓起勇气问娘,娘,你照的相呢?娘叹口气说,没来么,那个照相的可能是个骗子。

的确没有一张照片送到村里,直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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