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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淑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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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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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子

英子是个奇怪的女孩,至少,对于我而言。

她有一些侠义心肠,在我被同学欺负的时候,是她,给我出主意,告诉娘亲。

可是我说不,我不能告诉我娘,她会担心的。

英子凛然的说,你不说,我说。

她果然告诉了我娘,但我知道,我娘不可能天天跟着我,那样的日子,得我一个人挨。

后来英子又给我出主意,告诉你哥哥。至少,她的坚定给了我勇气。

是啊,娘亲身体不好,不能让她担心。但是,哥哥,从小都是哥哥保护我的。于是在一日午饭后,我糯糯地跟哥哥说,大福字让我从家里给她们拿本子和吃的。

哥哥说,不用给她拿。

我说,如果我不拿,她们就打我,不让我进教室。

哥哥说,你不用管,你去就行。

我以为哥哥会说些什么具体的行动,可是他只说让我去。

无奈,我只好什么都不带,听话的去上学。

我刚一进教室,一声厉喝,狠狠地叫着我的名字,问我“你给我带吃的了吗?”

“没有……”我用一如既往软软糯糯的声音说。

“明天拿吗?”

“不拿。”

“你敢不给我拿,你还想不想从我这儿过了,上次让你给我拿的本子铅笔什么时候拿来……”

还没等我回话,事实上我也不知道能回什么。突然,她的脸色一改,声调也变了“哎呀,没事没事,没拿不要紧,你快从我这里进去吧……”

我狐疑的从她身后默默地挤进座位,转身,落座,抬头……哥哥默默地站在教室门口……难怪,太阳从西边出来。

她及她的“党羽”一左一右,热情的招呼我,这热情,是我不适应的。只是,我早已在这样的环境里,宠辱不惊。

哥哥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默默地离去。此后的每个周末,哥哥回来的时候,都会带着好吃的,等在我的教室门口。

她们是不敢欺负英子的,事实上,她们不敢欺负其他任何人。她比我大好几岁呢,又有姊妹一起,校长,还是她的亲叔。我不知道她们为何疾言厉色,似乎,疾言厉色是她们这些人的统一标配。总之,她辍学了。我,和英子,成了朋友。

成了我的朋友的英子,依然让我觉得奇怪。她不太爱学习,她总是在课间跑出去。我很好奇会有什么地方比学校更好,会让她每天都跑出去,而不是老老实实待在教室,跟我们一起画画、织手套、拾博骨儿、听东北回来的滚蛋儿讲荤话儿(滚蛋儿,居然是个女孩,那时还不懂,为什么有这么奇怪的名字。现在想来,应该是想要男孩,让女孩滚蛋吧。同样听不懂她讲的到底是什么,现在想来,应该类似东北二人转的荤段子吧。)、翻油逃、跳皮筋……她总给我一种感觉,我是孩子,她是大人。而我俩,其实同年。

她也总是忍不住的,开始偷偷告诉我,她去“四老嫲儿”家了,她每天下课都要跑出去,是去抽四老嫲儿的水烟袋,听四老嫲儿扒瞎话儿。

我没见过水烟袋,我很好奇那是什么东西。英子说,抽水烟袋可滋儿了,咕噜咕噜的。四老嫲儿可会扒瞎话了……我不记得她扒过什么瞎话,我根本不敢听,也听不懂她含混的语言,我想左不过皮狐子精之类吓死人的瞎话。可是,我好奇,我想看看水烟袋长什么样,我想知道是不是真的像英子说的,抽起来很好玩。我很想多听些故事,我觉得知道很多故事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我甚至觉得我可以把那些故事记下来。遗憾的是,英子能听懂她的话,而我,听不懂。总之,我跟着英子,跑去了四老嫲儿家。

四老嫲儿住在一间黑乎乎的屋子里,穿过当门,乌漆抹黑的,脚站在炕前,像站在黑洞里,低头看不见下半身。糊黑的窗棂,糊着破旧泛黄的报纸,只从中间的小卷窗透进一丝光亮儿,从身后,打在四老嬷儿的脸上,身上。四老嫲儿盘腿儿坐在炕上,拿着水烟袋,咕噜咕噜的吸。衬着那些鬼故事,水烟袋咕噜咕噜的声音,一身黑衣,蓬头垢面的四老嬷儿……这里与世隔绝,很诡异。而四老嬷儿,像传说中的巫婆。我曾经一度揣摩,四老嬷儿是不是疯子,后来看英子与她相处的样子,觉得似乎又不是。

我想英子比我待人友善,她像我给爷爷倒痰盂那样很孝顺的帮四老嫲儿换烟丝,磕烟灰,点烟……四老嫲儿吸两口,就交给英子,英子吸着,四老嫲儿就开始扒瞎话……我像个傻瓜,旁观着她们自然熟练的做着这一切,像一对祖孙。我很奇怪,那样又脏又黑的屋子,又脏又黑的四老嫲儿,被四老嫲儿吸过的烟袋嘴儿……英子一点都不觉得腌臜。

我也不腌臜,我没有任何喜欢或者腌臜的情感,我是个局外人,我是个参观者,我只是好奇,好奇英子为什么每天课间都跑出来,好奇这个地方到底为什么那么吸引英子。我生怕我不在的时候,她们会有更为好玩的事瞒着我,只有她们俩偷偷的同谋。于是,我又跟去了几次。甚至我怀疑,也许英子并不是只有四老嫲儿一个去处,可是我又想不出她还可以去哪。

终究英子去的地方,不是我属于的地方,不几次,我便厌倦了。

而英子,在我的心里,依然是个奇怪的女孩。她会带我偷摘学校的托盘儿(草莓),我不认得那是什么,无论什么,我们是去护校的,不应破坏学校的花草。而英子说,那是托盘儿,好吃。她肆意的踩踏,疯狂的掠夺,青绿的小果子也不放过。似乎,她与这一小片绿植有仇似的。直到我心疼的威胁她,她才放过了它们。

而英子的笑,有种野性,还有种,放荡。不,那个时候,我还不懂什么叫放荡。是听说,那样的笑声,叫浪。主动招惹男孩子,叫猴浪。

我不知道,但是我很倔,我会生气的不许她这样不许她那样。而她,脾气很好的,总是在我生气了的时候,让着我。于是,我没有觉得英子坏,至少,她没有欺负过我。我依然会跟她玩。在她农忙的时候,跟着她玩,帮她捡麦子,在她割草的时候,跟着她们玩,认荠菜,分别帮她们挖一星半点的荠菜……

英子家里常常做豆腐,每次跟去她家,一进门,她的家人就会给她一碗豆腐脑儿或者豆汁。我家因为不种地的关系,这些谷子豆子地瓜蜀黍是没有的,于是我就很羡慕英子,有豆脑儿或者豆汁喝。但是,他们从来没有邀请我喝过,而我,也就识趣的,从不觊觎。我也就一直不知道,豆脑儿豆汁,是怎样一种香味儿。

终究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转学了,搬家了。而她,听说三年级就辍学了。辍学了的英子,就擦胭脂抹粉戴耳环了。再后来,听说她去了大城市。再后来,听说,从大城市返乡的英子,便打扮的,很艳丽了,给家里买了电视,翻盖了新房……以及,随之而来的,邻居们的议论和指指戳戳。

而我,此时,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中学生。

我还是觉得,英子,是个奇怪的女孩。

她抽水烟袋的时候,算来,应该大约,八九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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