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深处是故乡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茫茫无际的蒹葭，碧浪苍苍，清晨的露珠染在碧叶上，像一层薄薄的霜花。思念的人啊，就在对岸河边上。我溯流而上去追寻，何惧险路漫长。顺流而下，寻寻觅觅，伊人仿佛站的水的中央，……又仿佛在水中的小洲上，也仿佛在水中的沙滩上，让我无尽思念与遐想。

这是一首出自先秦的情诗，诗出何人？诗景何方，不得而知。

我的故乡沙湖，其蒹葭之景不比诗中描绘的差，也是一首诗，一幅画。

离开故乡近半个世纪了，但故乡的泥土芳香，故乡的通水流芳，故乡的蒹葭苍苍，故乡的鸥鹭翱翔，故乡的野鸭划浪，故乡的雁归南方，时常在记忆中萦回牵肠。

前几年，听说故乡建了一个国家湿地公园，电影《洪湖赤卫队》都在那里取了好多景，我们几个老朋友迫不及待约好去游游家乡的湿地公园。

那是一个蒹葭葱茏的夏天，我们是乘快艇驰进湿地深处的，陪同我们同行的还有家乡镇上的镇长。

快艇在广阔的河道上飞驰，身后翻起一条长长的浪花，水上的蓝天白云被快艇划破，碎了的云朵，渐渐被浪花淹埋。

河道两岸都是一望无际的蒹葭，像一座绿色的城堡，威武的屹立在岸上，整个大地蒹葭茫茫，碧动成浪。

突然河上飞来几只白鹭，像一群顽皮的孩子，跟着我们的快艇盘旋，时而打着水花冲向蓝空，时而又从白云之中俯冲下来，几乎与我们擦肩而过。它们一点也不怕人，反倒有点戏人的味道，真是一幅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画面，不禁让我有一种与鸟共舞的兴奋与荣幸。

望着河岸上茫茫无际的蒹葭，我想起了圣彼得堡那庄严雄伟的绿色夏宫，俨然神似，这蒹葭也同夏宫一样，有着许多动人的传说。

不是吗？在水泊梁山的蒹葭中，走出了英雄豪杰一百零八将；在微山湖的蒹葭中，走出了让日寇闻风丧胆的铁道游击队；在百里洪湖的蒹葭中，走出了英勇善战的洪湖赤卫队；一首《洪湖水，浪打浪》成为几代人传唱的经典；从故乡的蒹葭中走出了著名的歌唱家王玉珍……苍苍蒹葭，你到底藏着多少故事？

一座座绿色城堡，绕着这条宽阔的河道，伸向远方，留给我无尽的遐想。

与我们同行的镇长，向我们介绍，在这片蒹葭中，像白鹭这样的鸟类有几十种，这里全年都是鹂影绰绰，鸟语殷殷。那些网状般的河道大都是天然形成的，把蒹葭林分割成若干块状，不熟悉水道的人，很容易迷失在这茫茫无际的蒹葭中。

我们正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突然从身边窜出两只野鸭，拍打着灰色的翅膀，躲进了蒹葭林，镇长又对我们说，这里还有野鸡、野兔、野獾，连鱼都是野生的，大的有几十斤重。

诚感镇长的热情介绍，他哪里知道，我们这些土生土长的沙湖人，其实比他更了解家乡。

看到眼前的这片蒹葭林，不禁让我想起了上世纪六十年代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就是这片蒹葭林中的野篱蒿、野芹菜、野韭菜、野篙巴，就是这片蒹葭林中的野莲、野藕、野鱼、野虾，让家乡人得到了大自然得无独厚的恩赐，我们这些亲历苦难的人，自然是刻骨铭心的记忆。

看着这块热恋的净土，似乎觉得它还存封着许多遥远而原始的痕迹，这是一块真正没有被破坏的处女地啊，感谢世世代代的家乡父老对这块湿地的尊爱与呵护。

有人说，诗情画意栖于大地之上，我说，它更趋于蒹葭之中。河岸蒹葭随风飘，水上白鹭戏波多笑，绿草白云映天碧，快艇过后逐浪高。这是同行的张兄诗情来潮，即兴一首，感叹湿地蒹葭的美景。

早在清咸丰五年尚书金献民就曾写过一首家乡蒹葭的诗：萧萧行李过沙湖，五月将临四月徂。两岸蒹葭民舍静，半帆烟雨客怀孤。旋烹新茗消昏暑，自买活鱼著午厨。笑我不如我湖海士，橹声惊起水中凫。

诗人描写沙湖蒹葭景色，虽有几分孤寂之感，却难掩蒹葭拂浪，烟雨白帆，小鸟轻鸣，野餐飘香的惬意悠然。

更有明正德九年沔阳知州李廉《咏沙湖四首》中的最后一首：湖上人家风声清，蒲衣茭筏可怜生。采莲惯识溪边路，晒网频惊树上莺。是蒹葭林中的渔家人的真实写照。诗人哪里知道，蒹葭深处竟是碧水情荡，小鸟依人的醉意，那蒹葭深处的孤寂也成了诗人心中的温婉静谧。

随后，我们登上了一个大岛，顺着栈道前行，只见岛上长满了各种各样无名的野花野草，它们随意地散落在栈道上，自然地铺成了一条花路，柔柔的、香香的，舒感极了。

栈道旁竖着一个“关山夜泊”的牌子，我们才知道，此岛应该就是关山岛了，好雅的名字，仿佛也蕴藏着许多神奇的传说。

原来，这个地方，唐代诗人李白曾到此一游，并留下了“钱塘月，洞庭烟，沙湖水色镜如天。哦！是明瞭？哦！是心酸？缺少高楼台阁，未见墨客留连。“的诗句，此诗曾收藏于沙湖魁星阁内，后因一场龙卷风，摧毁了三层之阁，诗圣的墨宝也随风而逝，留下了故乡人的千古遗憾。

当时这里叫太湖，沧桑岁月的变迁，太湖消逝，却变成了五胡、汤游湖，也就是现在的国家湿地公园所在地。

李白的这首《游沙湖》虽然对家乡没有多少赞许，但我依然喜欢，因为诗人还是赞喻了湿地之月堪比钱塘之月明，湿地之水堪比洞庭之水大。诗人所描绘的景色，千年过后，似乎变化无几，依然是蒹葭苍苍，清水茫茫，没有楼阁，缺少过客，这里依然是一片没有被破坏的处女地。这正是代代沙湖人呵护的结果，正是沙湖人民不朽的历史功绩。

我们登上了一个三层瞭望木塔，登高远望，在我们的脚下正是一片茫茫的蒹葭碧海，绿波荡漾，伸向天际，浩瀚无垠，我这才领略了大自然的壮阔，人之渺小，情不自禁地生出一种敬畏之心，对大自然于人类的恩赐诚感浩荡。

我曾去过澳大利亚玛丽河湿地公园，也曾去过国内的湿地公园，国外的湿地与家乡的十分相似，原生态的东西多一些。

我想，湿地公园并不需要太多的亭台楼阁，石桥流水，否则就不是湿地了，我还是更爱家乡的湿地公园，更爱那蒹葭苍苍的浩瀚与野性。更爱他带着美丽的梦想伸向远方，滋润千年不老的故乡。

其实夏去冬来，蒹葭老去，看那飘渺芦花，闻那清雅芦香，吻那柔妮芦絮，也是一抹浅样，一缕温存。半个世纪过去了，家乡的芦花，仍是心中的一丝绻缱。

啊，芦花，那是蒹葭留给我的一份牵念，思慕蒹葭熟过，芦花漫天的冬季，我会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