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

“阳，你快来看！”我惊喜地叫道。过道向西的窗台，出现一方晚霞。

“看什么？”阳正在客厅整理垃圾袋。

“晚霞！”我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灰白色的天幕，一抹红云，一弯黛青色的云交相辉映。那抹红云，红得奇特，似玫红，又略素；似桃红，又偏沉。哦，应该是年青姑娘脸上飞起的红晕，见到心仪的男子，那团红晕慢慢扩散，晕开，遇上那弯黛青色的眉了，对，那弯黛青色正是姑娘脸上好看的眉！

“快来！”我转过头招呼阳。

阳已利索地提着垃圾袋带上了门。

等我指引着他的目光转向西天边那姑娘的脸时，那姑娘已变脸了，好看的红晕不见了，只见腊黄的一团在弥漫，那弯眉也不完整了，中间有了间隙，断开了。

阳望过去，说我大惊小怪，这样的火烧云太司空见惯了。

变得太快了，大自然真是瞬息万变哪，我感慨着。和阳加入了黄昏散步的人流中。我们居住的小区有一点是让外人羡慕的，小区中间有一口大大的荷塘，围着荷塘，每天晚餐后就有散步的人三三两两，或快或慢，或轻谈或欢笑。

我一路走着，一路还向阳描述着刚才那抹奇特的云。我要是名高超的画家就好了，我就能把那团奇异的色彩永远地保存下来；我要是名摄影家也行，我就能把那美丽的瞬间捕捉下来……

“你用手机也可以拍呀”阳笑着怼我。

“哎呀，我又忘带手机了——”

我俩边散步边聊，还不时扭头看看荷塘。

端午刚过，此时的荷塘也正是最美的时刻。叶，碧绿肥硕；花，粉嫩艳丽。黄昏中的花没有了白天的大胆，一个个变得娇羞起来，收拢起肆意绽放的花瓣，毕竟不是花骨朵，收拢的样子不严实，也不圆润，松散着，半开着。有的似醉美人的眼，微醺着；有的似伊人玉手，翘着兰花指，颤微微地托着金盏，欲饮佳酿，又觅新词，犹疑犹疑，醉卧藕叶深处。

我出神地望着，竟忘了移步，落后了一大截，阳在前面等着我。

“天天看花，还看不够啊”阳拽着我走。

“嗯，看不够！”我笑道。

我和阳围着荷塘走第三圈的时候，遇见了她。瘦弱的身子，满头的白发，如果不是那张熟悉的脸，我还真不敢认。

“方老师，您好您好！”我一把上前握住方老师的手。

方老师顿了一下，迷茫的眼神突然闪亮了，她认出了我：“燕子，是燕子，咱俩有十多年没见了。”她笑起来，嘴角浅浅的酒窝露出来。

“对对对，您记性真好，真的有十多年没见了——”我激动着，一直握着方老师的手。这双握了几十年粉笔的手此时干瘦，却温暖有力。

“我记得退休前我们见过一次，退休后，我就一直在上海带孙子，一晃十几年了啊，最近老娘身体不好，回来照顾她。”方老师讲话的语速依旧缓慢优雅，声音还是那么美。

寒暄一番，挥手作别。方老师满头的白发在风中拂动，像一团皎洁的云。我又怔了半天，忘了挪步。

方小英老师，我初中时的外语老师，是我们学校当时最美丽时尚的年青女老师。因为她姣好的面容，优美的发音，还有举手投足间的韵味，让我一下子迷上她的课。要知道我是个刚刚从农村来的转学生，又是第一次接触外语。自卑的我努力地模仿方老师的发音，课上课后，不断练习，直到有一天早读，方老师竟然让我站起来领读。我一下子惊呆了，要知道能够在班上领读的都是声音响亮，发音标准的同学。我站起来红着脸望着方老师，方老师正朝着我微笑，好看的酒窝荡漾着，期待鼓励的眼神传过来，她让全班同学安静，然后自然地朝我点一下头，说：“好，开始——”我像接到神谕一般鼓足勇气张开嘴，我的声音便第一次在班上带头响起来。后来，那声音迸发的力量和自信便一直伴随着我，潜伏在我的体内。

我一直很感谢方老师。她的美也从来没有因为岁月而褪色。见到她，我激动，欣喜，崇敬还有一丝羞涩，我又变回了那个初中女生！这种感觉更让我感谢方老师，因为当年的那个女学生如今也已两鬓斑白。

天色暗下来，我握紧阳的手。各色花都隐去了，天上的星星却更亮了。

陶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