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楼房看爸妈

晨霞是西北某省一个乡镇小学的学生。

她平时住在学校。每到星期五下午，她得步行一个多小时回家。路上不太好走，得翻一座小山，过一条小河。

春夏季节是她最轻松、最快乐的季节。

翻山的时候，沿路山花烂漫，蜜蜂蝴蝶竞相追逐嬉戏。就连她的头上、背上，有时候都会停落五颜六色的蝴蝶呢。这个时候，她觉得自己就是飘飘欲飞的花仙子。她一路跳啊唱啊，和同村的两个男孩子追啊撵啊。他们的笑声在山野中传出去很远很远。

过河的时候，她和小伙伴儿戏水、摸鱼。大大小小的鱼儿被他们追得四处逃命。运气好的话，她会提着一两条新鲜的大鱼，蹦蹦跳跳地走进家门。

秋冬季节，翻山过河就不那么好玩了。山风很大，常常吹得晨霞睁不开眼睛，脸蛋和手都皴了。河水冰冷冰冷的，走在河中间的时候，她的小腿肚子就开始抽筋。还好，那两个男孩一左一右扶着她。等他们踉踉跄跄走上岸，他们三个人的裤子都湿到膝盖以上了。他们不得不穿着湿漉漉的裤子，哆哆嗦嗦地走回家。

无论春夏秋冬，从晨霞进门的那一刻起，她就得像陀螺一样高速旋转起来。

奶奶年纪大了。爷爷常年卧病在床。弟弟刚刚四岁，还没有上幼儿园，因为周围没有幼儿园。

今天是2020年11月27日，又一个星期五。

晨霞回家后，迅速换掉湿裤子。跟爷爷奶奶说了一声，就背上背篓，直接上了后山。奶奶让小黑狗跟着她，给她做伴儿、壮胆。

她在后山砍了够用一星期的柴火，为那只奶羊割好了五天的草料。

趁着还没有大雪封山，她想明天、后天都来山上砍柴、割草。这个周末和下个周末，她打算砍够两个月的柴火，为小奶羊割够整个冬天的草料。

奶奶腿脚不好，上不了山。没有柴火，爷爷、奶奶和弟弟就得吃生饭。那只小奶羊可是家里的大功臣呢，每天挤出来的鲜奶为爷爷和弟弟补充了营养。

天快黑了，晨霞把柴火和草料吃力地架到背上，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往家走。小黑狗跟在她的后面，“汪汪汪”叫个不停。她的脚步声和小黑狗的吠声是空旷山野的唯一的声音。天气越来越冷了，那些喜欢晚上叫的鸟儿和昆虫都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好不容易，晨霞进了自家的院子。她对着屋子里喊了一声：“爷爷奶奶，我回来了——”

她知道爷爷奶奶在担心她，给老人喊一声，他们就放心了。

她放下柴火和草料，又拿起爷爷奶奶、弟弟和自己的脏衣服，朝家附近的一处泉眼走去。

月光又白又亮，亮得能看见地上的小石子。小黑狗摇着尾巴，跟着晨霞来到泉眼边上。

晨霞蹲下来，“哧——哧——”地开始洗衣服。虽是秋末冬初，可泉水一点儿都不冷，还热呼呼的。这可能就是城里人说的温泉吧。她知道这个时候，城市的小孩子已经穿上羽绒服、用上舒舒服服的暖气了。

洗完衣服，拿回家晾好以后，晨霞又提着水桶出门了。她提了满满一桶热水，蹒跚着走回家，准备和奶奶一起，给爷爷擦背，给弟弟洗澡。

给爷爷擦完背，给弟弟洗完澡以后，晨霞坐在一个低矮的塑料凳子上，把家里的小案板放在腿上，调整好接触面，试了试，不晃了，便趴在小案板上，开始给爸爸妈妈写信。这是她每周末要完成的另一件大事。

她写道：亲爱的爸爸妈妈，你们好！

这一周，爷爷奶奶的身体还是老样子。弟弟走路摔跤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可能是喝羊奶起作用了吧。弟弟说话也比以前好一些了，已经会指着你们的照片叫“爸爸、妈妈”了。

有一件大事情要告诉你们——咱们家后山上建了一个铁塔，城里来的叔叔说咱们这里马上就有信号了。来村里扶贫的阿姨给咱家送了一部手机，说以后就可以和你们视频聊天了。我和爷爷奶奶都很高兴。弟弟看见我拿着新手机琢磨使用方法，一把从我手里抢过去，塞进嘴里就啃咬起来，还流了好多口水呢。他把手机当成好吃的了，哈哈哈。爷爷奶奶都被他逗笑了。

还有一件稀奇事要给你们说。几个样子很有学问的叔叔围着咱家附近的泉眼转了好几天，嘀嘀咕咕、比比划划说了好多话，不知道他们要干啥。

爸爸妈妈，我很想你们。今年寒假，我可以去看你们吗？寒假的时候，广州应该很暖和吧？每次，我一说去广州看你们，你们总说住在集体宿舍里，我去了，没有地方住。妈妈说了好多遍：“要是能把咱家的两层楼搬到广州去，那该有多好啊！”因为妈妈这句话，我画了一幅画儿。我把这幅画儿随信一起寄给你们，但愿你们看后开心快乐。

爸爸妈妈，下次回来，能给我买一张写字桌吗？塑料的也行。

不说了，弟弟又哭了，我去看看咋回事儿。

祝爸爸妈妈在广州一切顺利！

女儿：晨霞

2020年11月27日

几天以后，晨霞的爸爸妈妈收到了这封信。

爸爸拿着晨霞的画儿，心情很长时间都平静不下来。画面中，老家的两层楼长了八个巨大的翅膀，每一层左右各有两个翅膀，用力飞翔的样子表明了晨霞想见爸爸妈妈的心情。楼房的窗子里边坐着爷爷奶奶、晨霞和弟弟。楼房下面是往外冒水泡的泉眼、郁郁葱葱的后山，还有那条常年流淌的小河……

爸爸流泪了。为了盖老家的两层楼，他们花光了这些年打工挣来的所有钱。楼房是盖起来了，可是，房子里没有添置任何东西，甚至没有给晨霞买一张写字桌。晨霞说过好多次，想在寒暑假来广州看他们，可是，集体宿舍里哪能住下孩子啊？

想到这里，爸爸愧疚地长叹了一声。

这时候，一个工友来到爸爸身边。他接过晨霞的画儿，上下左右看了一遍又一遍。

“孩子这幅画儿很有想象力，很感人，我拍照发给报社编辑吧。”这位工友说。

晨霞爸爸知道这个年轻人的文章和摄影作品时不时的在报纸上发表，就说：“小孩子瞎画的，哪里有你说的那么好，别耽误了你的时间啊。”

“不耽误，不耽误，我这就拍照。”工友热情地说。

几天以后，晨霞的画儿刊登在省报副刊上，报社的编辑叔叔给画儿取了一个名字，叫：《我带楼房看爸妈》。

不几天，这幅画儿在所有出外打工的人群里争相传阅，好多人被感动落泪了。

晨霞爸妈的老板知道这事了。他看了晨霞给爸爸妈妈写的信，提出要去实地考察考察，顺路看望一下爷爷奶奶和晨霞姐弟。

爸爸妈妈要带着老板回来考察，这可是个爆炸性的新闻。村支书专门跑到城里，让人用电脑制作了一条横幅，上面写着：“热烈欢迎成功企业家来村考察投资！”

老板在晨霞家附近考察了整整一天。

晚上，妈妈兴奋地对晨霞说：“老板准备在咱家附近建一个温泉度假村，要把你们上学翻的那座山打隧道通车，还要在那条河上架桥。你们以后再也不用翻山过河了。老板还要在后山栽种草莓、樱桃树、桃树和杏树，在小河里投放更多的鱼儿，用专车接送城里人，来咱这里采摘、钓鱼、泡温泉……”

“那……我以后还能上后山砍柴、割草吗？”晨霞睁着大眼睛，问妈妈。

“当然不能了。我们以后会用天然气做饭，给小羊卖饲料吃。还有一个最大的好消息，你猜猜是什么？”妈妈兴高采烈地问晨霞。

“我……猜不出来，妈妈。”晨霞憨憨地笑了一下，说。

“爸爸妈妈再也不用去广州打工了，老板让我们俩留在老家，替他照看生意。咱们村在老板公司打工的人都不用去广州了，全部在度假村上班，工资还按广州的标准发。老板说全国都在扶贫，他可不想落后。闺女，你的画儿和信给全村人带来一件大好事儿。”

听完妈妈的话，晨霞扑到妈妈怀里，把妈妈抱得很紧很紧。

注：本小说发表在《陕西社会科学论丛》2023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