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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发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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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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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不打烊

常有外地朋友问我:广州有什么好?我给出的答案是:广州美食不少,购物也方便。

吃在广州,早已名扬四海,不用多谈。关于购物,广州商业发达,遍地开花的商铺,充满诱惑的广告,总能给购物者提供一个满意的去处,也堪称便利。广州人精细务实,钟情于实实在在、有滋有味的小日子。就目前情形看,这样说,大概还算客观。

如今,连购书读书也有了新的去处,新的便利。

时间到了今年的7月,在寸土寸金的天河商圈,一个名叫1200bookshop的24小时不打烊书店正式开业了。一时门庭若市、风光无两,各种媒体争相报道,市井坊间热议纷纷。

我知道,从此开始,喜欢夜生活的都市人有了一个与书亲近的新天地,换一个环境相伴书香的好地方。媒体的宣传报料,不是噱头,也没有哗众取宠,而是石破天惊,如实地给读书人带来了惊喜。在天河黄金宝地,有如此匠心独具、特色鲜明的书店横空出世,其社会意义远在书店本身之上。

我对开业、庆典之类的喧嚣热闹向来缺乏兴趣,那是生意场上的事。惟独这次,对不打烊书店,我一下子就上了心,有种非去不可的冲动,毕竟与书籍和阅读有关,又那么新鲜有趣。而且,还是首家,在广州。

书店的门牌号是天河体育东路27号之一,位于体育东路的南段。之所以把地址写得如此详细,是因为初去的那会儿,我把寻找的重点放在了体育东路北段了,犯了方向性错误。我坚守着对天河一带较为熟悉的自信,始终没开口探问。在那段路上兜来转去走了几个来回,一无所收获之下,就去了路的南段,哪知迎面就碰上了1200bookshop的牌子,顿生“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喜悦。在心里记下这个地方,还不够,必须在文字上体现出来。

没有霓虹灯,没有花哨的装饰,也看不到一般商家开业庆典时必不可少的条幅、彩球和花篮。1200bookshop标志悬挂在门脸上方的墙上,简单明了。书店独辟蹊径、不流于俗的经营风格,一目了然。

在一篇文章中,我曾写到高中毕业走出校门后,再也不能与老师同学朝夕相处时的心情:不到学校去了,书本不能丢,日子不能混,得给自己找个寄托,别让心灵的田野荒芜了。可能是提醒,也是强制,防止慵懒蔓延、破罐破摔,从此滑将下去。读书不是可有可无的对生活的调剂,也不是装神弄鬼附庸风雅,而实在是一种三言两语难以说得清的心理需求。一个人,如果长时间不摸书本,真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子。

记得,当初离开家乡的行囊中,就装有高中课本,那是准备报考军校用的。如果有机会,我愿再一次走进考场,为这一刻,我时刻准备着。课本之外,还有一本在县城买的书,没有看完,也带上了。运兵车走到漯河,在火车站短暂休整,趁那个当儿,我竟然溜进了附近的新华书店,并买了书。我是多方打听了的,不然不会那么快就能找到想去的地方。身上带的80多元钱,是临行前母亲硬塞给我的,带着母亲的温暖,我知道该花在什么地方。

在弄清能否参加军校招生考试之前,我决定读些“课外”书,也好开阔一下眼界,时间不能荒废。老实说,因受乡间教育资源匮乏的影响,我的阅读面很窄,除了课本,别的书很少涉猎。记得上高中时,读过《林海雪原》,读过李准的一些作品,还读过当时获得全国奖的部分短篇小说。把课本中学过的《小二黑结婚》工整地抄写在方格纸上。后来,因迷恋于赵树理的文笔,又在公社新华书店买了工人出版社1980年出版的四卷本赵树理文集第二卷。第一、三、四卷不知哪儿去了,剩下的第二卷,孤零零的,与我结了缘。再往前,只看过几本小人书,也叫连环画,因是文图结合,我们那儿又称之为“画书”,而且都是小朋友间相互传阅的。我记忆中有关购买小人书的经历,几乎是一片空白,一是手里没有钱,再一个我们离公社所在地很远,全公社只有那儿有书店,也不知道那儿是否有那样的小人书出售。

参加工作后,职业优势决定了,不必为衣食住行发愁,花心思最多的就是买书看书。新兵生活紧张而艰苦,因为训练成绩突出,作为奖赏,我居然获得一次外出的机会,而且从大山沟里的驻地,一下子就到了衡阳市。在一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内,我去了解放路新华书店。在我有关城市的记忆中,大城市就是赴部队途中才经过的漯河,现在又多了个衡阳,因为之前我去过的最远最大的地方,就是郸城和鹿邑两个县城。好的城市,一定要有好的书店,这是我评价一个城市时,最初形成的观点。并且认为,书店一定要建在最热闹的马路边上,方便读者寻找。所以,再后来,1994年11月,广州购书中心开业后,我时常在人面前显摆着说,我就住在离购书中心不远的地方,那个国内也数得着的图书集聚地像是自家开的,自己仿佛可以坐拥一座书城。

新兵集训结束,坐火车经北京去山西代县,在北京有几个小时的转签时间,我抓紧去看了故宫。在出故宫后门左侧,有一个很大很气派的报刊亭,出售的报刊很多,全国知名的报刊大概都汇集过来了。我在这儿买了一本《小说选刊》。当时《高山下的花环》的作者李存葆正火,这本选刊里又有他的中篇刊出。北京到代县,七八个小时的路程,一刊在手,读个痛快,居然没觉得累。

代县军营附近那个叫峪口的大村子,是个乡政府所在地,街道景致连汲水都赶不上,却有个很不错的书店,当时市面上叫得响的一些书,都有摆卖。工作人员好像是父女俩,去得多了,加上我们的外地口音,他们也就认识了。并且,他们知道,眼前的小兵,别看津贴费不多,一副寒酸相,买起书来一点儿不含糊。写女排拼搏精神的报告文学《中国姑娘》,就是在这儿读到的。

第一次到广州,托运的行李中,七成的重量都被书占去了,麻袋、纸箱,满满当当。临时住在电视房,无任何隐私可言,一名干部看到我摆在床上的书,吃惊的表情至今令人难忘,还有他说过的话:这新兵蛋子,咋就那么多书!为此,我得意过好一阵子。那些书可不只是摆出来装装样子,而千真万确是用来读的,不管以后训练多么繁忙,也会挤时间看书,我心里说。

在广州,第一次到繁华的北京路,就是奔着书店去的。那些书店,包括专卖杂志和邮票的地方,都深深吸引着我,以至于觉得在那儿当营业员真是幸福,所有的书尽可以自由翻读。新华书店的经营,也有个渐进的过程,开始时并不像现在那样开放和便利,大概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之前吧,每看一本书,都要找营业员,中间隔着柜台呢,书都在柜台里边高高的货架上。读者要通过店员的手才能拿到心仪的书,跟书的脊背默默交流,也会怦然心动,但带来更多的是不能亲手翻动和深入阅读的折磨。接过来的书,不可能每本都买,这也是一种常态,因为既然想买,必然要经过一番精挑细选才能下决心。真正的读书人,是不会介意麻烦营业员的,也不怕他们给脸色。这个过程,对营业员的服务态度和读者购书的诚意都是个考验。或许读书心切吧,我感觉接触到的服务人员,个个慈眉善目、态度友好,他们无愧于传播知识、播撒文明的使者。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广州的东山、沙河、石牌一带,我也经常光顾。那儿开的书店,铺面不大,架上的书也有数,在服务读者方面发挥的作用却不容小视。小有小的便利,与服务人员好沟通,有什么书,放哪儿了,都清楚。

在北京前前后后工作生活过一年,几家有名的书店没少跑。以后每次进京,要么王府井新华书店,要么西单图书大厦,再不就是海淀图书城,总要去一下,老朋友似的,不见一面总觉得有失礼仪,愧对京城之行。

想拥有自己的书,除了东奔西跑地购买,还在想法子借。身边的同事有热衷梁羽生、金庸的,我对武侠类的书不感兴趣,不可能去借读。单位内部的那一架书,早翻过一遍,对我已经没有了吸引力。就想着走出去,到大天地里去,向省市图书馆借,也因此庆幸着来到了省城,可以享受丰厚的文化资源。省图书馆叫广东省中山图书馆,当时还在文德路老馆,市图书馆紧挨着农讲所。找组织开了两张证明信,把两个馆的借书证都办下来了。怀里揣上它们,跑出去一趟,六本书到手,这下子好了,大大满足了阅读的欲望。一个月去一趟,借、还,还、借,欲取欲有,感觉自己像拥抱着自家粮仓的老地主那般富足。外出借书,请假就有了高雅的冠冕堂皇的理由,还有,顺便也能好好认识和感受一下广州城。心想,以后能长久留下更好,如果留不下,哪天离开了,也不枉在广州当了几年兵。

借来的书,如果逾期不还,是要罚款的,我口袋里哪儿有余钱可供扣罚呢。借书登记卡后面标注的归还日期,犹如无声的命令,敦促着我必须在规定的时间内把书读完,把该记下的笔记记完整,然后再心安理得地归还给图书馆。这使我想起了“书非借不能读也”的古训。

关于借书读,我又想起了高中毕业那年的夏天,当时我最大的一个想法是,到郸城县城住上一段时间,天天能到县图书馆里看书读报。然而,我家在县里既没有三朋四友可投靠,又拿不出闲钱供我住旅店,这种幻想最终自生自灭了。办个借书证呢,这个想法也有,考虑到离县城足有50里,来回需要大半天时间,也只好作罢。县里的图书馆,我至今遗憾地不知门朝哪儿开。后来,就报读了外省的一家函授学习班,从没谋过面、也不知姓名的老师,把学习资料按期准时寄到村里来,在那个炎热的苦夏,以此延续着读书的梦。村里人看到一个下了学的人,还在痴恋着书本,就好心劝说,还去上学吧!听得我心里热热的,哪还有可能再返校呢,因为我心里已经萌生了从军的梦。

常听人说,已经过了读书的最佳时机,乍听起来好像有一定道理,仔细一琢磨,才觉得不对。读书学习,不应该有早晚和年龄之分!“苏老泉、二十七,始发奋、读书籍”,苏老泉,就是苏洵,苏东坡的父亲,如果没有他这位锲而不舍的老子一马当先,冲在前头,恐怕就难成就两个有出息的儿子。至于名垂青史的“三苏”,更不可能出现了。前几天才去世的张贤亮,六十五岁学驾驶,后来一个人竟然从银川开车到了北京。不是张老先生不服老,是一种不屈的进取精神在支撑和鼓舞着他。读书,包括学车,诸如此类,并不只是年轻人的事,张贤亮那个岁数的,也同样玩得溜转。

莫言获得了诺贝尔奖,莫言没有读过大学,莫言的文学创作才能是自学中得到的,是在长期不打烊的实践摸索升华出来的。这样说,并不是对大学教育的藐视。莫言之所以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恐怕连他本人也说不清付出了多少。

如果说,零零碎碎的课外阅读,考验一个人长期坚持的毅力和定力,那么,学历教育也同样需要不打烊的读书状态,相信每一个从大学里走出来的人都深有感触。二者的区别在于,个人阅读有着鲜明的自主性和可选择性,而学历教育的规范性和系统性更强一些。

1200bookshop,我喜欢这个书店的名字,并把它作为文章的题目,原因在于,其中的关键词以及我对它的理解,基本上可以概括我的人生信条和我一直保持着的读书学习的生存状态。

现在,我坐在书店的窗前,身下是柔软的布艺沙发。一棵榕树的枝条挥舞着阳光探过来,将一束浓绿投在玻璃上,我翻开顺手取下的一本书。第一次置身这样的环境,以这样的姿态,与书亲密接触,有着特别新奇的感觉。不远处的吧台,有好闻的咖啡的香味伴着书香弥漫开来,使人如入禅一般进入了轻灵的阅读状态。读累了,还可以停下来想想心事,也可以透过玻璃看着外面的风景,或者切断所有的思维,木木地发呆,也许都不坏。众多的读者中,也有粘在一起的年轻情侣,他们看似和阅读的氛围格格不入,可我宁愿相信,是读书使情人们身上散发出了一种能够更加相互吸引的东西。宁愿相信他们是看书看累了,在作短暂的休息。而哪怕是休息,也在作着细微的情感交流,他们从事着另外一种方式的阅读——读对方的心,为以后的恋爱乃至步入婚姻的殿堂,作着必要的铺垫。在书的海洋里,在阅读的状态下,在撷取知识的过程中,抒发的是一份真感情,那是一朵真爱之花在悄然绽放。

书店白天经营的是生意,晚上则是态度和温情。这是1200bookshop的经营理念。书店的主人是个年轻人,华南理工大学研究生毕业,一名在业界初露锋芒的建筑师。作为当年的“学霸”,别出心裁地经营起这样一家书店,相信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在单纯的实体书店越来越难以生存的今天,1200bookshop逆势而生,有着要杀出一条生路的气势,焕发着新的气象,其社会价值,远远超出多卖几本书和营业额的提升。

作为安居广州的外乡人,我为广州能有这样的创意书店的出现而拍手叫好。大家应该知道,打今往后,煌煌广州城里,有一束彻夜不眠的灯光在为读书人点燃,有一丝浓郁的不打烊意念在引领着阅读。它是这座城市正在成长中的又一精神孵化点。

书店的一侧,那间为背包客准备下的小床,更彰显人性关怀。如果需要帮助,只要有了预约,1200bookshop一定会伸出温暖的援助之手。而这一切,都是源于书,源于不打烊的阅读。

阅读是一种“病”,也是一种“药”。书店是读书人发病的场所,也是康复的殿堂。

书店的主人说,晚上哪怕只有10个人,也愿意为他们亮灯。是的,每一个读书人心中都应该有这样一盏灯。这盏灯,能驱除寒冷与黑暗,也能温暖人心、照亮未来。

不打烊的,不只是书店,还有一个人永不停滞的读书状态和进取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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