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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米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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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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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凤凰牌自行车

刚工作那年买了辆自行车,凤凰牌20型,感觉之好一点也不亚于许多年后有了自己的汽车。自行车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是中国人使用最多最频繁的交通工具。八十年代有所谓四大件之说,指的好像是彩电冰箱音响洗衣机,再早个十来年,也有四件,自行车手表收音机缝纫机,是否拥有这四件可以衡量当时一个家庭的富裕程度。记得儿时隔壁一邻居夫妻俩各拥一辆自行车,手腕上各带一手表,家里收音机缝纫机也一应俱全。他们家那时候没有小孩,只有一个小脚老太太,夫妻俩骑着自行车嘀铃铃嘀铃铃地去上班后,老太太在家里左手鸡毛掸右手一帕子颤巍巍爬上爬下将家里高高低低的橱柜桌椅等家具揩抹得一尘不染隐隐发亮。那老太太时或叫我去帮她写信给老家亲戚,替她写信是一件锻炼脑力的工作,她的湖北方言我至多能够明白一小半,剩下的连猜带蒙应付了事。为了嘉奖本人的不懈努力,每次写完信后,老太太便犒劳本人一粒糖。我那时觉得他们家极其富裕,尤其是有两辆自行车,完全是富豪的规格与气派。

读中学时搬了家,隔壁邻居经常将一辆自行车借给我。我那时跟一老师学打拳,那老师住在南市区,与我家住处中间隔着虹口闸北黄埔好几个区。每星期两晚上骑着那辆借来的自行车去老师家对着空气比划一阵拳打南山猛虎脚踢北海苍龙,完了再骑车回家,乐此而不知疲倦。

自行车有不同种类,有轮子较小的轻便车和轮子稍大的普通车(也叫平车)之分。轻便车多是女性骑用,那种车座位前面少一横杠,上下车时一条腿从座前跨上跨下很方便。男子比较多的是骑轮子较大的普通车,上车时一只脚踩在踏脚上另一只脚在地上蹭蹭蹬两下,使车向前滑行然后就势抬腿骑马似地从车后跨上去。普通车前面的横杠后面的书包架都能载人,轻便车载人就有些不便,勉强载人就不轻便了。很长一段时间上海交通警察专捉自行车载人的,捉住扣下自行车不放,十分麻烦。尤其有时遇到恋爱男女,男的骑车载着女的正卿卿我我兴致勃勃骑车而过,冷不丁被藏在暗处的警察截下,将车扣住,任你低三下四求爷爷告奶奶好话说尽,只是不理不睬不放行,那是十分无趣扫兴的事情。但此一时彼一时,不知何时起警察对于自行车载人的事情似乎又变得眼开眼闭了,我前些年在国内看到自行车载人从警察面前扬长而过的,似乎也无什么麻烦。

除了轻便车普通车还有所谓载重车,车前多两根支架,车后书包架粗壮而结实。载重车在农村很普及,我中学毕业后短暂在上海近郊插队时看到那里的农民骑的都是载重车。农民的载重车载人之外更可载物。一两百斤的大麻袋挂在后座车轮两边,外加后书包架上再捆一包。此外也常见到载猪的,车后座上搁块木板,用绳索固定,板上横捆一头猪,那猪尽管嘴和四蹄都捆着,依旧哼哼着不时抽动身体。就那样骑着到镇上去卖。乡下土路多,逢雨天路变得泥泞,非载重车之类是不适宜的。

如同汽车里有奔驰BMW之类高级车一样,自行车里最上档次的是永久牌车和凤凰牌车,都是上海自行车厂的产品。那时买这两款车得凭票,而且一票难求,那票是可以在黑市上买卖的——就如同如今在上海汽车牌照可以买卖一样,区别只在一个公开买卖,一个得去黑市。凤凰牌有18型20型的,区别在哪里本人一直不甚了了,永久牌有17型的,看外形似乎与凤凰牌也大同小异。相较于轻便车或普通车凤凰车和永久车造型靓丽线条流畅,链条是全包在链罩里的。车铃铛是两瓣合在一起的,耳朵似地竖立在车把上,轻轻一按,嘀铃铃铃清脆铃声拖一长串,凭铃声都能判断不是普通车。

我中学要好同学陈君很早就有一辆凤凰牌18型车,他那时三天两头去我家玩,听到楼下一长串铃声响起就是陈君来了。陈君那时外形精干漂亮,人称阿尔巴尼亚小子,骑在车上转弯时车身微微倾斜,双脚将踏板快速回转(空转),颇有人中吕布马中赤兔之风。陈君毫不吝啬,常将他的凤凰18借给我和二弟使用,直到后来我也买了辆凤凰20型车。

我有凤凰20型车之前,家里先买了一辆二手轻便车。有了自己的车感觉十分兴奋,80年国庆时骑着那辆轻便车独自骑到无锡。后来那辆轻便车多是三弟使用,他读大学时总骑那车来去学校。三弟肩宽个高,骑在单薄的轻便车上形象颇滑稽,我那时常说他是大熊骑小车。后来父亲搞到一张凤凰牌车票,就买了那辆20型。我最初使用那凤凰20车可谓小心翼翼,车座下塞了一团擦灰用的灰白回丝(线团),得空便将车擦得锃光发亮。我家那时住五楼,每到傍晚便将车扛到五楼放在家门口过道上,夜里睡觉时又将车移进房间里去。偶尔看到车上有小划痕便心疼半天,然而时间长了,这里那里斑点划痕多了倒也麻木不仁了。

81年暑假里,我与陈君骑车远游。他骑他那辆凤凰18,我骑我新买的凤凰20,两人带了100元人民币,又带上打气筒补车胎用的工具胶水小橡皮等,一路经金山嘉兴杭州绍兴上虞宁波最后到了沈家门过海去了普陀山,来回用了16天。那年夏天热,行前陈君母亲和我母亲都力劝我们放弃计划,但我俩摆出一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派头,不为所动。现在想来年轻人做事自有年轻人的路数,大人越试图阻止,年轻人越来劲,不如天要下雨儿要走人,爱咋地咋地,随他去的好。

虽是近四十年前的事了,那次远游的不少情景依然清晰如见。一是在杭州西湖,正坐在白堤边草坪上,忽然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头顶黑云低垂,身后山形隐遁,苍茫雨中整个白堤不见人影,只我与陈君两人站在一四面开放的小亭中避雨,两辆凤凰车在亭外被冲洗一新。我后来一直十分喜欢西湖,与那第一次去时留下的美好印象有关,以后又去过西湖多次,除了一次深夜在湖边过夜,哪次都是人满为患。初次去时见到的情景难以再现。

又一情形是从上虞回杭州时。为了避开白日高温,我俩选择走夜路,其中一段路边有坟地,黑暗之中看到点点鬼火,我俩车经过时忽高忽低飘飘浮浮鬼火无声无息跟在身后移动,那景象即便是无神论者如我俩,也不由得神经绷紧大气不出,只顾加快脚下转速赶路,努力尽快甩脱身后点点“幽灵”。

还有夜深之中到达绍兴时,陈君忽觉肚子不适,要大解,我恶作剧怂恿他屙在路边一小店门前。陈君正蹲在那里埋首“工作”,我忽然看见有手电光闪烁,迎上去看究竟,正遇上两三个当地治安人员巡夜,他们大概看我可疑,拦住我盘问不让走,双方声音高起来,陈君提着裤子手持一板头跑过来,对方大概觉得我俩强势,又没看到什么犯罪迹象,遂放过了我俩。

此外绍兴的东湖和兰亭那次也都去看了。去兰亭时一路问路寻找过去,路人说骑车过去很远哟。我俩得意洋洋地告诉对方,这点路算什么,我们是上海骑车过来的。对方听了大眼瞪小眼张口结舌一脸意外像,那使我俩十分得意和有成就感。

那次我与陈君在外十六天所带100元还略有剩余。当时旅馆许多只要一元钱一晚上,只是夜里蚊子多,虽挂了蚊帐,仍有肆意妄为的蚊子钻进帐里嗡嗡嗡地吸血。第二天早上起来看到蚊帐里这里那里停着几只身体吃得浑圆的蚊子,肥胖蠢笨飞不动,只能坐困愁帐任我俩疯狂报复,拍一巴掌一包血,一个个蚊子横尸血泊里。血债要用血来还,血本不是蚊子的,如何吸进去就让它们如何吐出来。

陈君后来八十年代后期与我同去了日本,在日本我们一起游玩过不少地方,但都是开车去的,再不曾如年轻时那样骑车远游过。我来加拿大后,陈君留在日本,在上海与日本之间来回做生意。每次我回国时与陈君和另外几个儿时玩伴总见面。说起往事兴致勃勃,各自都记得许多趣事儿。前不久陈君已做了爷爷,我们说起从前那次骑车远游的事儿,他说无比怀念。我们又相约乘着彼此都还有精力体力再一起去走走,今年十月先与其他一帮同学去船游墨西哥。之后或许去新疆,但自行车远游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我的那辆凤凰牌20型自行车在我去日本后留在家中,后来三弟将之托运到北京继续使用。92年我回国探亲时去北京三弟处小住,在他们家楼下停着的一长排自行车中一眼看到了我的那辆凤凰牌20型,风吹日晒已是旧车一辆,但我如看到老朋友一般十分亲切。那车后来三弟又用了若干年,到他被派去国外工作,那车大概就被处理掉了。

我后来在日本在加拿大也都买过骑过自行车,前后加起来不下五六辆,买了,不用时又卖了或干脆扔了。在日本和加拿大买的自行车都比那辆凤凰20型车好,而且贵得多,但我最记得最喜欢的还是那辆凤凰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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