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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顺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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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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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 侣 鸽

这是暴风雨过后的一个清晨。

举目遥望,这座饱受狂风暴雨蹂躏的小城已是满目疮痍。不知从何处刮来的铁皮围挡,摇摇欲坠地斜搭在一所楼房的房顶,被狂风连根拔起的大树兀自横卧在满地落叶的胡同口……我家屋檐下的那个鸟笼连同笼子里的那对情侣鸽和它们的4只雏鸽,不知被昨夜的大风刮到了何处。

“我的鸽子!”从窗口仰视空空如也的屋檐下,已不见我们的鸽笼,更不见平日里那群欢天喜地嬉戏飞翔的鸽子们的踪影,我的心中竟陡生出几分感伤。

妻子打开手机,播放着影像册中的一段视频。一对洁白如雪的鸽子,在院子的菜地上交颈相依,喃喃细语。时而互相梳理羽毛;时而投桃报李,以谦谦君子之礼互让美食——雄鸽啄了啄菜畦里的虫子,放在地上,请雌鸽来吃;雌鸽啄起草丛间的麦粒,放在地上,让雄鸽享用。一对情侣鸽的这般恩爱,着实让人感动!

这是三年前它们刚来我家时,妻子拿相机拍摄到的美好画面。其实,昨天上午它们依旧在我家院子的菜畦间上演着这样恩爱秀,只是身边多了几只同样洁白如雪的雏鸽。

我不知道在这场罕见的暴风雨之后,是否还能够再次与它们相见;我不知道那段已经定格在我脑海中的情侣鸽恩爱秀,会不会就此“剧终”。

中午时分,我惊喜地发现屋檐下推开着的铝合金风门上面竟站着我的一只鸽子!一只孤独的雌性鸽子!此刻,它“咕咕”地叫着,焦躁地在屋门两侧高大的花瓶上飞来飞去。它时而歪着脖子,梳理着被狂风和雨水蹂躏得凌乱而又潮湿的羽毛;时而仰望着蓝天,“咕咕”地叫着,一声声呼唤着在暴风骤雨中失散了的伴侣和儿女们。听得出它的嗓音已经明显沙哑。

凝视着屋檐下这只孤独的鸽子,我无法想象它是怎样在漆黑的夜晚,在暴风骤雨的淫威中,在被狂风摔打的鸟笼中逃脱出来的。

劫后余生,它竟然依然健在!它竟然能够历尽万险逃脱死神的魔掌,真的是一只幸运的鸽子!然而,我不知道它的那个伴侣和4个儿女能否像它一样平安归来。

昨天清晨,出门前我特意从粮袋里抓出一把小麦来喂它们。刚刚走出屋门,这对情侣鸽便带着4只雏鸽迫不及待地从笼子里飞出来。它们飞落在我的手腕上,肩膀上,头顶上,悠闲自在地在我捧着麦粒的两只手掌间啄食,让院子里菜畦边上的一群麻雀们和桂花树枝头的画眉和斑鸠们等急了眼。

从我指缝间撒落在地上的麦粒,引来了菜畦边的几只麻雀和斑鸠们。它立刻警觉地从我的手腕上飞落下来。它站在撒落麦粒的土地上,“咕咕”地叫着,焦急地呼唤着还在我手掌上啄食的几只雏鸽。它用嘴啄了啄地上的麦粒,示意雄鸽和几只雏鸽来吃,同时不忘用张开翅膀紧紧地守护着下面的麦粒。它不允许院子里任何一只麻雀、燕子、斑鸠和画眉们抢食了属于它们自己的每一粒饲料。几只斗胆飞来的麻雀和斑鸠们,终于蹦跳着向撒落麦粒的地方靠近了,它“咕咕”地怒吼着,扇动着翅膀冲了过去,地上的麻雀和斑鸠们立刻逃之夭夭。它终于在雄鸽和儿女面前展现出一副君临天下王者归来的高傲。其实,根本不用它如此这般的大动干戈,妻子早已拿起了身边的竹竿,时刻准备驱赶院子里的麻雀和斑鸠们。

眼前这一幕,像极了我小时候奶奶喂鸡、鸭时情景。那时候,奶奶一手把盆子里的秕谷或麦粒撒在地上,任自家的鸡、鸭来啄,一手扬起一根竹竿,驱赶着地上的麻雀和鹌鹑们。有时屋檐下的燕子们也飞来啄食,奶奶却又唯恐手中的竹竿惊扰了燕子。在奶奶看来,鸡、鸭才是属于我们的家禽,它们是可以用来下蛋换钱或者滋补身子的;燕子本来就在自家的屋檐下住着,跟一家人似的,是不能亏待的,而无主的麻雀、鹌鹑和斑鸠们有脚有翅的,应该直接去田野里觅食才是。怎奈燕子不懂奶奶意,只要看到奶奶扬起的竹竿,便立刻如惊弓之鸟翩然而去。因此,有时奶奶为了能够让燕子们安心啄食,她会耐着脾气不去拿起地上的竹竿,宁肯让麻雀、鹌鹑和斑鸠们陪着吃个痛快,活该便宜了这群野鸟!

“咕咕,咕咕”,它魂不守舍地站在那扇敞开的风门上左右张望着,希望能从邻居家的楼顶或树梢间看到鸽子们的影子。此刻,它俯视着地上我刚刚撒下的那片麦粒,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它依旧歪着脖子,仰望着房顶和枝头,执拗地等待着自己的伴侣和孩子们的归来。它必须为它们的归来守候好地上的这些美食。微风儿吹拂着屋门外侧的那扇弹簧式风门,风门已开始悄悄地转动着,它竟浑然不觉,“嘭”地一声,走扇了的风门竟打断了它的一根脚趾,殷红的鲜血从它的爪子下滴落,突然它“咕咕”地怒吼着,冲向地上那群企图抢食麦粒的麻雀们……

此刻,它还在“咕咕”地叫着,听得出那时一种无奈的悲鸣,一如我们第一次邂逅它们时的叫声……

2020年春节前,在县城菜市场活禽区的一角,几十个笼子里由鸡、鸭、鹅们组成的合唱团还在隔空对歌,旁边不远处是一台集宰杀、脱毛、洗涤为一体的半自动家禽屠宰机。地上残留着禽类的血污、粪便和凌乱不堪的羽毛。它们全然不知自己与死神已近在咫尺。

“咕咕,咕咕”不远处的笼子里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循声望去,首先引起我们注意的是一个笼子里几十只鸟儿洁白的羽毛。“鸽子?这么漂亮的鸽子哟!”在妻子眼里宰杀如此洁白的鸽子近乎焚琴煮鹤。

我们对鸽子的喜爱由来已久。养鸽子对我们来说仅仅是因为喜欢。我们喜欢它们在自己的手掌间飞翔,喜欢它们回家的感觉,喜欢它们对自己的那份信任……而这一切绝对与鸽肉的鲜美或营养无关……

在和贩子搞价还价中,我们仅以羽毛是否洁白干净为标准,便选择了一雌一雄两只洁白如雪的鸽子。“情侣鸽!”贩子嬉笑着把两只鸽子装在盒子里,交给了我们。想必这对情侣鸽永远也不会知道,生死时刻,真正拯救自己的是它们洁白的羽毛。

因为先前有过养鸽的经历,回到家里我们便给它们剪短了羽毛。把它们散养在院子里的一片菜地上。两只洁白的鸽子蹦跳着在菜畦间啄食菜叶,偶尔妻子也会给它们撒上一把麦粒,然而却因此引来不少麻雀、燕子、鹌鹑等鸟儿们觊觎的目光。不知怎的,妻子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拿起地上的竹竿驱赶它们。有一次她在赶走麻雀、斑鸠、鹌鹑的同时,也赶跑了屋檐下我心爱的燕子和我期盼已久的画眉鸟,让我唏嘘不已……

由陌生到熟悉,由胆怯到放肆,由提防到信任,两个多月过后,这对情侣鸽,竟能够在我们的手掌上啄食麦粒了。为讨要食物,它们可以放心大胆地飞到我的手腕上,胳膊上,肩膀上,头顶上。有时,我在二楼开窗通风,听到我说话的声音,它们便会飞进窗口,在我的书架上稍作停留。有时我驾车归来,打开车门,它们竟能够直接从楼顶飞进我驾驶室内,在方向盘上东张西望,很显然又是在向我讨要食物。它们也真没拿自己当外人,多少次我走进卧室,竟发现它们已脚跟脚地跟着我来到了床前。有时候,它们走进房门便直接飞到储藏室的粮袋子前,“咕咕”地叫着。人与鸽子之间的这种和谐、融洽、信任、默契的感情和这种温馨而美好的境界,真的是无法言喻的……

终于有一天,我发现这对恩爱的情侣鸽竟嫌弃了我们屋檐下的鸟笼。不知怎的,它们竟迁徙到邻居家三楼屋檐内侧的一个废弃的塑料箱中,而且每天都会轮流坚守在那里几个小时,偶尔也会回到我家屋檐下的笼子里稍作停留。是邻居家在整修房顶的时候,发现了它们的秘密——这对情侣鸽已经开始孵化鸽蛋!一段时间过后,我跟随邻居悄悄地爬上梯子到三楼去看,却看到刚刚当上妈妈的雌鸽正通过嘴对嘴的方式,将自己嗉囊里软化发酵后的半碎食物,一口口地喂给每一只雏鸽。

十多天过去了,我们再到三楼只见4只毛茸茸的雏鸽已经在楼顶上蹦蹦跳跳地晒太阳了。大约半个月后,它们开始带着雏鸽们在楼顶上尝试飞翔了。终于有一天,它们带着雏鸽们又飞回了我家屋檐下的笼子里,于是,那里便成了它们温馨的家园。

……

它“咕咕”地叫着,从我家屋檐下鸟笼的位置又飞向了邻居家的楼顶。我知道那里珍藏着它第一次做母亲时留下的美好记忆。我不知道应该怎样抚慰这只孤独的鸽子。我走进房门,在储藏室的粮袋中抓起一把小麦,像往常一样“咕咕”地叫它,它毫不犹豫地飞到了我的手腕上,啄食起我手中的麦粒,突然,它却若有所思地停了下来。它歪着脖子,注视着我,似乎在向我询问它的那个伴侣和4只可爱的小鸽子怎么还不回来……

我把剩余的麦粒撒在院子里的菜地上,立刻又引来一群在枝头等候多时的麻雀们。同样,它不允许麻雀们就这样来抢食自己的食物。它张开翅膀奋力地驱赶着地上的麻雀,似乎这些食物是它专为它的伴侣和孩子留着的。它习惯性地用嘴啄了啄麦粒,再放在地上,然后“咕咕”地叫着,形影相吊地环顾着左右……

我从它低沉的叫声中,听到了一种悲鸣……

几天过后,我出差归来,却不见了它的踪影,寻找半晌未果,颇为感伤。午饭过后,竟听到屋门外面高大的花瓶中传来了几声“咕咕”的叫声。走近一看,却见花瓶的底部,竟站立着我的鸽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它竟掉进两米深的花瓶之中。待我挪开花瓶,它才慢慢地走了出来,轻轻地抖了抖身上的羽毛,仿佛抖落了一身的厄运和疲惫。

妻子在地上撒下一把麦粒,立刻又引来了几只跃跃欲试的麻雀,它们试探着去啄食地上的麦粒。鸽子默默地站立着,似乎在抑制着一种源于心底的冲动,但它终于保持了平静。它慢慢地走过去,歪着脖子看了看这群熟悉的对手,并不急于啄食,它似乎早已不屑于和谁争抢什么食物了。在妻子扬起的竹竿的那一刻,麻雀们已逃之夭夭了,而它则面对着地上的麦粒怔怔地站着,不时发出“咕咕”的叫声……

日复一日,它时常徘徊于邻居家的三楼和我家的屋檐之下,似乎还在追寻着自己的伴侣和孩子们,也似乎在咀嚼和回味着往日的温馨与幸福。妻子在菜畦边又撒下一片麦粒,十多只麻雀、鹌鹑、画眉在地上争相啄食着。它慢慢地走过去,依旧那么平静地融入其中,默默地审视着昨日的对手,似乎地上撒落的那些麦粒与自己无关,但它还是和麻雀、燕子、鹌鹑们一起分享着地上的麦粒……

菜地上一只落单的黄嘴小麻雀,在几次尝试飞翔之后,还是跌落在菜畦之间的土地上。从它“啾啾”的悲鸣和微微颤抖的双翼,看得出它是多么的无奈、恐慌和不安。也许是飞翔的冲动让它过早的告别了鸟巢,或许是它一不小心从鸟巢中跌落下来的,它无法跟随妈妈一起飞翔。屋檐下的鸽子似乎发现了它的异样,它悄悄地飞到了小麻雀的身边。它“咕咕”地叫着,轻轻地跟随着小麻雀。它啄了啄地上的麦粒,示意小麻雀来吃。一粒,两粒,三粒,小麻雀终于解除了戒备……终于,它与小麻雀交颈相依,喃喃细语了,宛若一位母亲悉心照料着自己归来的孩子。

明媚的阳光照耀在它洁白如雪的羽翼之上,它与黄嘴小麻雀就这样交颈相依着,宛若一尊圣洁的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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